郑云在电话里告诉毛运生，说自从高中毕业后，他一直在县供销系统上班，今天好不容易通过毛运生的父亲才打听到茶山镇基金会的电话，说是特的打个电话来问候一声老同学。
就只是为了问候我一声？毛运生说，你小子有啥事就说，不要绕山绕水说那些没用的。郑云在电话里一笑说，事到是没啥大事，我今年报名参加了副乡镇长竞选，有点事想请教一下老同学。毛运生说，你请教我干啥，这种事情我一个一般干部能给你啥指教。郑云说，你毛运生就不要谦虚了，你也晓得今年搞的是竞选演讲，还要抽题答问，我对农村工作是一摸不梗手二摸不作调，纯粹一窍不通，现在只有临时抱佛脚，向你请教请教一些关于农村工作方面的知识，请你支我几招教我点方法。郑云约毛运生星期天回城来喝茶，老同学坐在一起摆摆龙门阵，互相交流交流信息也好。毛运生答应下来。
陵江县城外的柳林河坝，在冬日艳阳里享受着平静的温暖。沿着嘉陵江一岸数百米长的柳树林中，摆放着几百张简易茶桌，只要是好天气，这里不分节假日，总是同样的人声噪杂麻将声四起，黑麻麻一片全是喝茶休闲的人。
陵江县城到底有多少家茶铺茶馆茶楼，很多老陵江人都无法说清。但要论茶铺面积最大茶客人数最多的话，却永远是这柳林河坝独占鳌头，十多二十年来无出其右。你若要了解这座地处川北丘陵深处的小城，柳林河坝那就是你必须拜访的地方，不到这里你就不可能知道这里的人们生活的多么闲适，生存的多么满足。就是陵江县人自己有时候都奇怪自己生活的这座小小的县城里，成天累月，累月成年哪来的那么多休闲场所，心及成天只知玩乐悠然自得的闲人。闲人并非都是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恰恰相反，在闲人中却是以中青年占据多数。很多人你就没看到他或她们上过班做过啥事，偏偏就是他或她们能够天天泡茶馆搓麻将垒方城。闲人们接受和学习新奇的玩乐方式赌博游戏，那却是一流的快一流的精。八十年代刚刚兴起搓麻将，没过多久，陵江县城就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麻将声。麻将响彻大街小巷，声震楼宇屋舍。柳林河坝更是天天摆着几百幅麻将，尤如麻将大比拼般,似欲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后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初，你走到这座小城的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到看到三五个人随处围在一起“斗地主”的场面，于其可以想见当初陵江县的麻风之盛。
嘉陵江水从阆南古城婉延而下，在陵江县城水势渐落，一个较大的落差迫使江水猛烈冲刷着火峰山脚，那山脚处已有痕迹深深的山岩参差暴突。坐在柳林河坝茶园里，一边看杨柳轻拂，一边看河坝河滩卵石遍野，巴茅林在滩涂上风长风落。火峰山的清秀，柳林河坝的热闹，毛运生坐在竹椅上摆弄着手中盖碗茶的碗盖，看见郑云已从那柳林桥上走了过来。
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已有很大的变化，只是那少时轮廓尚存。毛运生老远就认出郑云，站起来伸手示意。郑云看到毛运生则大叫一声“毛牛”，然后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这“毛牛”是毛运生在中学时就有的外号，因其体力棒耐力好，长跑从来只拿第一不拿第二，冬天还敢赤身裸体用冰冷的雪水洗澡，尤如西藏雪山耐寒动物牦牛般壮实，加之脾气如火，这“毛牛”的外号由此而来，传遍校园。以至一段时期，毛运生本人都忘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耳朵里只能听到“毛牛”的叫喊声，如果冷不丁有谁叫他一声毛运生，他还会一时回不过神来别人是在叫谁。“毛牛”的外号一直被他带进追逐诗歌的岁月，方才被“诗人”的名号取代。
坐下喝茶，毛运生说，好多年不见，郑云你还是没变样，见面就大声武气地炸乎。郑云听了打个哈哈说，那是当然，我就是我，在老同学面前我从不掩饰分毫。
眼尖的茶倌还没等毛运生招呼，就已提着长嘴茶壶拿着一套盖碗跑过来了。放碗移竹椅取碗盖，开水即滋溜溜冒腾着热气冲进了茶碗里，翻卷起碗底早已放好的茉莉花茶。水满上盖，茶倌将碗盖斜搁在碗沿上，泡茶程序已结束，可人却是待着不走。郑云忙把手中早就准备着的零钱递了过去，毛运生却伸手阻挡，说是我来付茶钱，郑云你客气个啥？郑云也把手一推，说这几块钱我们俩也来争到付就没意思了。茶倌离去，毛运生把烟与郑云点上，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吞云吐雾，你说今天的天气不错，我说陵江县的冬天难得有个艳阳天，两人都觉得今天是个喝茶晒太阳的好日子。
闲话一刻，毛运生问郑云在哪个乡镇参加竞选？郑云说在大枣乡，还有几天就要竞选了。毛运生就把放在茶桌上的《农村政策法律法规汇编》一书递给郑云，并说你把这书拿去看看，这里面都是关于农村工作方方面面的政策法规知识，对竞选有用，特别是一些操作性较强的政策，对抽题答问来讲更有指导意义。
郑云在县供销系统干了七八年业务员工作，眼看供销系统面临倒闭解体了，过去计划经济时代的辉煌时期已成过眼云烟昨日黄花，很快就将面临下岗失业的现实，本已在寻找新的出路时，恰逢县上开展公推公选副乡镇长的活动，那一纸面向全县有志青年发出的公推公选的号令唤起了他新的希望。虽说从城里到乡下工作，条件环境啥都不太适应，但找个新的工作岗位要紧，这可是关乎饭碗的生存大事，该忍耐的艰苦就得忍耐。郑云于其父亲商量后，决定报名到离县城不远的大枣乡参加竞选。父子俩同时分工，父亲去找其大学毕业时一同分配到陵江县工作的同学，也就是现在的董县长，以此打探消息疏通关节，郑云只管抓紧时间补学有关农村工作方面的政策知识。他父亲把这称之为两条腿走路，万无一失,绝对稳当。
董县长为人大方爽快，看到老同学到县政府办公室来找他，就开门见山要郑父直截了当有啥说啥，董县长说，在这个县里，你我都是外乡人，理应互相团结帮助才是，更何况我们是大学同学，四年同窗之谊加上二十多年的同僚之情，还有啥事没法明砍直说的？
郑父被董县长这番话说得心头热乎，深受鼓励和启发。他们一个班的同学三十多人，在文革末期被全部打零拆散，分配到了当时自然条件交通条件经济条件都极为恶劣的川东川北地区，而分到陵江县的就只有他和董县长两个同班同学。在八十年代大刮特刮文凭风之前，董同学在县委办公室做打字员，兼带扫地擦桌子收捡报纸信件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多年。郑父在县供销社还算好点，先在供销门市部守了十年柜台，后又干了几年门市部会计。就在他们都已将人生中最美好最具事业心和创造成力的青春年华壮年岁月抛在了扫把抹布柜台算盘中时，突然从上至下刮起了一场来势迅猛的文凭风。当时全县上下干部当中拥有大学文凭的只有四人，其中就有郑父和董同学。几乎一夜之间，年已四十来岁的他们被组织上平地起风雷，郑父从一个小会计直接提拔为县供销社副主任，董同学也成长成了副县长。二人虽叹韶华不再青春已失,但又弹额相庆这迟来的荣耀。董县长在副县长位置上坐了不到四年，就顺利去掉副字转成正县长，成为陵江县的第二号人物。名至实归名符其实的董县长，没有忘记关照老同学，也很快为郑父去掉了头上的副字，让其当上了全县供销系统的一把手，成了郑主任。甚至至今，董县长都没忘对老同学加以照顾，找到相关部门，在郑主任的名号后面加了个括号，让其享受副县级级别和待遇。
郑父说明来意，请求董县长务必再帮他一把。现在的供销系统已是树倒猢猴散，自己到是享受着副县级的工资福利待遇，但唯一的儿子还年轻，他后头的路可就惨了，眼看着我们都是快退休的人了，已没有几天干头，但儿子总不能不管吧，还请董县长开开恩,再最后帮我一次。
董县长听完事由，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的香烟，隔着办公桌直点郑父的脑门，他说你啊你，老郑啊老郑，你这脑壳就是钝，这些事你咋不早说，早说还用得着等到现在这个时候才办？赶快把郑狗儿的大名告诉我，我只晓得他的小名，我好记在笔记本上，去给那大枣乡的党委书记打招呼，这件事就让他给我们办成，办不成就拿他的乌纱帽是问。
郑父忙不迭地感谢董县长，他说那就太感谢你了，董县长，事成之后我还会让郑云自己来感谢你。
说啥感谢不感谢的，董县长说，你我是啥关系，郑云是你儿子不假，但他也是我侄儿啊，我们不帮他谁帮他，再说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再不帮他就没机会了，这种事我们会去帮外人吗？
郑董两位同学分手时,董县长抱着郑父的肩膀说,你就安安心心等着把郑云喊郑副乡长吧。
郑父千恩万谢走出县政府大楼,回来把消息通报给郑云,让郑云心安勿躁,准备一下竞选演讲的事就行了。董县长已经给我交了底，郑父与郑云坐在自家客厅少发上，都前倾着身子头挨着头进行交谈。这次公推公选采取的还是当地党政领导推荐方式，主要由区委书记代表区委向组织部门和县委县政府推荐，这个推荐会议已经在南天大酒店召开，开会的那天会议室门口还设了警察保卫岗，到会人员都交出了手机传呼机等通讯工具，县委组织部长主持会议，县委胡书记主讲会议精神，董县长也在会上讲了要求及意见，全县各区乡镇的副乡镇长人选已经全部确定，只等通过竞选演讲这种形式走完这种务虚的程序，这些已确定人选就进入差额选举。组织部长已讲明县委县政府的具体操作方法，各区委书记必须在各乡镇竞选演讲之前给乡镇党委书记打好招呼，强调组织纪律及原则，由乡镇党委书记在已确定人选进入差额选举后，不管其排名第几位，都必须万无一失组织人大代表把组织内定人选成功选取出来。在竞选演讲前天两，各乡镇党委书记必须组织村支部书记召开打招呼会议，在村支部书记中通报组织上的确定人选，再由村支部书记做好各位乡镇人大代表的工作。任何乡镇任何领导，如果在这次竞选中不能顺利按照组织意图把确定的候选人成功选举出来，县委县政府和组织部县纪委就将追究其党委书记和人大主席的领导责任，重者免职罢官，轻者降职写小字（检讨）。儿子，郑父说到此处已是喜形于色，他对郑云说，虽然你在城里待久了不习惯乡镇工作，但你下去工作是当副科级领导，不会吃苦，也不会吃亏，再说如此一来也改变了你的身份，同时也改变了你的人生，你以后可以慢慢成为乡长书记，混到正科级，或是当个区委书记啥的，到时你就能调回县城工作，而从区委书记位置上调回县城来的干部都会到哪个局或是哪个部去作一把手，运气好的话还能进入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当个副县长或是县委常委啥的，混个副县级。你后头的路虽然还很长，但你的将来只会越来越好，日子也会越过越红，更不用担心下岗失业等难题，总之是一个好字了得，儿子，要努力哟。
郑云此时一边翻着毛运生交给他的汇编资料，一边关心地问毛运生报名参加竞选没有？
名到是报了，毛运生说，至于能不能够成功却不知道。他问郑云自己对成功的把握概率有几分，对竞选演讲的胜算有多大？
郑云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想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毛运生说，你常年在县城工作，对农村工作是两眼一摸黑，你就如此有把握演讲成功，就是那些乡镇人大代表提问也不怕问倒？
那些到是用不着担心，郑云轻描淡写地说，我看看这些资料就行，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嘛，只要是人办的事情，我想就没有办不成的，毛牛你说是不是？
毛运生笑笑说，道理到是那个道理，你成功当选上副乡长可要请客哟。
请就请，郑云说，到时候真要成功了，我还要请你多喝两杯酒，我们好多年都没在一起热闹过了，到时候在一起高兴高兴。
郑云已经开始兴奋。那头董县长一个电话打到大枣乡，直接找到大枣乡党委书记赵关仁，要他马上丢下手头事务赶到县政府来汇报工作。紧接着他又打电话通知大枣乡所在的宏观区委书记王春富到县政府来一趟。
县长亲自打电话召见区委书记和乡镇党委书记，这还是新媳妇上轿头一回，以往都是县长一个指示，吩咐政府办公室主任安排那些副主任或是科员啥的往下发通知。今天事出突然，董县长只有抛开那些繁文缛节放下尊严，亲自动用自己的手指拔打电话，亲自用自己的嘴巴发出通知指令。
王春富，赵关仁，不分前后，几乎同时赶到了董县长的办公室。
赵关仁啊赵关仁，董县长见他们到齐了，就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你个赵大官人我先通知你，你却和我后通知的王春富同时赶来，看来王春富就是应该当你的领导，赵大官人你可要小心名不符实啊。董县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把玩着签字笔，嘴巴冲着赵关仁说话。赵关仁一下子汗都吓出来了。这可是领导对他的批评呢，平时就是区委书记王春富熊他一顿说他几句，他都会吓得心肝肠肺七上八下落不到肚子里，今天可是县长在直接批评他，哪有不被吓到的道理。
对不起，对不起，董县长，我我，我是迟到了，该批评，该教育，该、、、、、、。赵关仁??嗦嗦地向董县长道歉时，王春富却是一脸被董县长召幸并表扬的神色，在那里春风得意灿烂若花地笑着给董县长敬上一支中华烟，啪的一声打燃打火机，用双手罩着火苗为董县长点上了火。
坐坐坐，赵大官人还?嗦个啥，坐下来，董县长吸过一口烟后说，我有事给你们说，坐下来才好说嘛。
董县长随后站起，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坐到赵王二位对面的矮靠背沙发里。你们冷不冷，他对赵王两人说，我把空调打开，这个玩意我不太喜欢，夏天还可以，冬天在空调屋里待的时间久了，捂得我透不过气来，有时屋里屋外温差过大还容易把人整感冒。
赵王二人听此一说，忙不迭地说不用不用，这样空气也好些，再说我们穿得厚，冷也冷不着。
那我就直接说事情。董县长把身子往前欠一欠，对赵王二人说，今天我请你们来是我个人有个私事拜托你们帮个忙。
董县长太客气了，你有啥事让我们做那是我们的福气，高兴都来不及，哪敢要你说拜托、、、、、、。王春富抢着话头向董县长表白忠心诚意，赵关仁没他反应快，只有跟在后头讪讪地捡着王春富的话尾巴说，那是那是，这是我们的福气。
董县长将郑云到大枣乡参加副乡长竞选的事说了个大概，他把郑云说成是自己的干儿子，说自己只有两个闺女没有儿子，这个拜干儿就等同于自己的亲生儿，从小也是把他当儿子看待的，到了这个时候，眼看自己都快退休了，干儿又面临下岗，所以才请你们两位来商议商议，请你们帮这个忙，把郑云给我安排好。董县长说，你们两位以后有啥个人的事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就一定给你们办到办好。
赵关仁和王春富事先各自猜测过董县长找他们来的真实目的和原因，还以为是自己哪方面的工作出了问题，董县长发火生气才找他们来训话的，这会儿听到董县长如此一说，并不是找他们来出气受批评的，非但不是受批评，反而是董县长找他们帮忙做事情，而且还是以个人的名义请他们帮忙，两个人的脸上都极为高兴，赵关仁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窘态，王春富本就灿烂的笑脸这时更是变成了一朵怒放乱绽的鲜花。虽然这花早已有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不可逃避的褶皱，但它还是充满了鲜亮的色彩。
董县长，这事你就放心好了。王春富说，我和赵关仁一定会按照你的指示把事办好办妥。王春富停顿一下放缓语速又说，只是组织部那边，我该作何解释，董县长你是知道的，区委推荐的人选已由组织部备案确认了，大枣乡的三位副乡长都已有候选人，能不能让组织部抽掉一个已经确定的人选，由县上调剂到其他区去参选，把其他区的已定人选取掉一个？
董县长听了哈哈一笑，他说你个王春富啊更是精明，弄来弄去都在保护你们自己区里的干部，你不抽掉你手下的已定人选，倒去抽掉其他区的已定人选，有这你这样会办事的区委书记，我把郑云交给你也放心了。董县长接着说，就按你王春富的办法操作，你去找组织部阵述一下重定候选人的理由，尽量把话说得漂亮些，我再从中给他们打个招呼就行了。
临走时，董县长对赵关仁交待说，你要做的事就是确保选举成功，并要主动和王春富联系，定个时间以乡党委的名义请一下评委们，把你们的意向向他们说明，不要提我的名字就行。
赵关仁和王春富点头哈腰地从董县长办公室出来，都让董县长不送不送。这次赵关仁抢在王春富前面，轻轻替董县长掩上了办公室的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