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柔情似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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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已经偏西,金光撒在金窑,林耀华坐在石屋前,用水磨石磨着一把钢凿。林耀华拿起钢凿,用手指摸摸刃口,感觉已经颇为锋利。凿身光滑,连一个沙眼都没有,刃口被金色的阳光照的雪亮,泛出慎人的寒光。林耀华洗净凿子上的泥,将凿子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不知是陶醉在凿子上那闪亮的银芒里还是石屋传来的那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中。

    林耀华扭扭酸痛的脖子,一件一件的拿起地上已经磨好了的工具。大凿子刃口宽一寸,入手沉重。小凿子趁手,刃口比小指略宽。钢锉一尺长,已经订好了木柄。锉纹是没淬火前用钢匕首一点点砍出来的,虽然不均匀,显得粗糙。刚才试过锉最硬的青铜工件,都刷刷的掉粉,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一把一尺长的钢匕首,刃口磨的雪亮,已经装好了木柄,还用皮条漂亮的缠出几朵花来。最后是一把剪刀,林耀华觉几样工具里这个是最实用的。方才试过,连剪铜皮都没多大阻力,更别说剪皮革麻布了。林耀华抓着剪刀,咔嚓咔嚓的空剪着,心里一阵乐,前世比较流行的发型是什么样的来着?

    正乐着,几个大汉提着钢捶从石屋里走了出来,林耀华忙跳了起来,问道:“造好了?”

    “没有。”几个大汉一起摇摇头。

    “没造好?那怎么不打了?”

    一个大汉往石屋里指了指,小声说:“石砧碎掉了。”

    林耀华跑进石屋一看,半尺多厚的大石砧竟然碎成了五块,两指头宽从中心呈放射状的碎纹宣布了石砧的报废。林耀华看了看台上只打造了一半却仍隐隐发红的锯片,心中一阵气苦,看来这木锯今天是别想做成了。算了不等了,有这几样工具也差不多了,或许够说服欧冶去向大宗庙申报建炉的了吧。林耀华摆摆手,从石屋出来,找了条皮绳往腰里一扎,将凿子、钢锉、匕首和剪刀一样一样别在腰间,跨上自行车,急急忙忙的骑着去了。

    从金窑出来,进入了林间小道,林耀华有点心怯。这片林子稀疏,小路众多,再走错可就不好了。不如背对着太阳穿过林子,上了河边的大道再向南走,那就准错不了了。想到这里,林耀华拐过车头,顺着沉阳从林间透射的方向,用力的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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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剩下一抹余晖,映的天边的云彩好似炉膛里的炭火一样,红彤彤的。欧冶跨进了东院,驱走兴奋的又蹦又跳的狼狗,挨个房间找了起来。每个房间都没人,林耀华不在东院,也许在东炉吧。欧冶抽出怀里的纸卷,轻轻的放在桌上,刚要铺开,却发现桌上已经摊了几张画好的图纸。凿子、锉子、剪子,甚至还有一个犁头。欧冶一拍脑门,对啊,钢可以制成这些个工具啊,建筑需要开石的凿子,以往用青铜做,顶多用上一天就要打磨。可是钢制的凿子,恐怕用坏了也不用再打磨了吧。整个夫余每月得敲烂多少青铜凿?恐怕不下万把,仅此一项,每月至少可少开四炉青铜。还有锉子,以往锉箭头,每二十个箭头就得换一把锉,每月光熔掉没了纹的废锉就得二百多把,如果用上钢锉,每月至少能省出五百斤铜来,又能少开一炉。尤其是这犁头,以往每年冬天至少得造四千至五千具犁头。今年夫余新败,大石郡的百姓北迁,农部打算来年春天在春城外围开荒两千倾,月头工部才下来今年冬季造八千犁头的任务。新地比较硬实,开荒可不是一般的费犁头,如果换上钢犁开荒,那今年顶多造六七千犁头就够用了吧。这钢如此坚硬,恐怕钢犁一辈子都用不烂吧,那以后每年都能少开三百炉了。三百炉啊,这简直就是利族利民的大好事啊,大宗庙还不得喜翻了天去?亏得林耀华能想得出,我怎么就想不到这好办法。

    欧冶抓起下面那几张图纸,一路小跑的来到东炉,跑进石屋。荣头正指挥着几个壮汉将碎石砧抬出去,一间欧冶,连忙打招呼:“呦,祝融大人来啦。”

    “华仔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走了啊,大华刚走一炷香的时间。怎么,您没碰见他?”

    “别忙活了,今儿炼了一炉铁吧?荣头,吃了饭就启炉,晚上连夜开工,咱炼上一炉钢,打几个小件。”

    “祝融大人,铁就放在墙角上,还没冷呢,随时能熔。可钢的活咱今晚打不了了,石砧碎了。”

    欧冶这才看到几个大汉正抬着几块碎石往外走,原本厚重的石砧却已经不存在了。欧冶气苦不已,再往墙角望去,看到一个足有三尺见方,锅不像锅、鼎不似鼎的大铁块,一咬牙,对荣头说道:“启炉启炉,咱晚上启炉,就在地上打,先打一个钢砧出来。”

    明月当空,繁星满天。欧冶抱着那条被林耀华说成是钢刀的刨刃,从东院里出来,往石屋走去。三四十斤的钢刨刃颇有些沉重,欧冶抱的两臂发麻,实在坚持不住,只好将刨刃杵地上,透一口气。稍事休息后,欧冶弯腰将刨刃往上一抽,抗在肩上,直起腰,定了定神,深嘘一口气,才甩着胳膊往石屋走去。

    月光映在刨刃上,散出一片雪白的光芒,撒在欧冶那不算瘦小的背影上,倒显出几分大侠的气势来。

    欧冶还未进屋,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油香,倒像是林耀华做的那种炸鸡腿的味道。一进屋,就看到四个大汉正用木杠将平炉上的一缸滚油抬下来。地上用湿漉漉的泥灰砌起了一个宽三尺半、长六尺,差不多有半个小腿高的池子。池子里放着一块三尺宽五尺长,通红通红的的钢砧台。大汉们一发喊,将满满一缸滚油倒在钢砧上,钢砧刺啦啦的爆响起来,爆出一股白烟。白烟瞬间便向上翻滚而去,熊熊烈火却从钢砧上方半尺处隔空燃烧起来。大火散发的热度逼得大汉们退开了一丈。几个大汉还没消口气,荣头却在一旁催着大汉们从平炉上抬第二口缸。

    连着往池子里倒了四缸油,滚油才漫过钢砧三寸许,油面却还离池子外沿至少有五寸。油在池中剧烈的翻滚,不时的扑出一团火焰,从池子上空一尺来高的地方燃烧着上升,直到一人高时才熄灭,快的像燃起时那样的突然。欧冶隔着油看到钢砧仍然泛着红色,忙叫大汉们将旁边的一缸冷油也倒进池子。池子里掺了冷油,却依然翻滚,只是池子上方不再冒出火来。

    欧冶微笑着,将肩上的刨刃卸下来给荣头,然后说:“这块钢熔掉,等会打上几个工件。呵呵,这砌池子炸钢砧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

    荣头笑的一脸麻子都快掉了下来,扯着破嗓子吼道:“祝融大人,我们找不到那么大的缸来炸钢砧,我小儿子荣炎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其实就算有那么大的缸,恐怕也承受不住这三四百斤的钢砧。”

    “嗯,不错。”欧冶捋着胡子赞道,“我看咱们今后倒是可以专门砌个池子,专门用来炸钢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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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当空,繁星满天。林耀华吃完韩秋水单独为他做的晚饭,悠悠闲闲的靠在木椅上想起心事来。这欧冶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呢?也不知撞了什么邪,我回家欧冶就去金窑,我去金窑欧冶就回家,三番五次的折腾,总也撞不到一块。现在有了钢凿、钢锉和钢剪刀,说服他应该不难吧。干脆,明儿个我不走了,就在这小院里等他,看他回不回来。

    这时,林耀华突然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仆”“仆”的声音,心下奇怪,于是走出院子看个究竟。只见白起坐在院子西边,手里抓着一个球,扔给三丈外的木恩,木恩接住,再扔回给白起,两人正来来回回扔的不亦乐乎。林耀华一拍大腿,这两个家伙简直太他娘的有才了,如果其中一个人手里带上皮手套,另一个人再拿根棒子,不就是原始版的棒球么?木恩看到林耀华走出来,立刻把手里的球扔了过来,想把他神仙哥哥也拉入这有趣的游戏。那球缓慢的朝林耀华飞过来,林耀华看也不看,一伸手,将球抓了个正着。开玩笑,想当初咱在前世也算练过,拿棒子打都不成问题,更别说用手接了。林耀华将球在手里一抛一抛的,阴笑着望向了白起,正想着要不要投个curveball来阴上他一把,却发现这球又大又不圆,太不顺手。林耀华拿起球仔细一看,立即骂起娘来:“我说你两个吃饱了没事干了吧?小的不懂事,大的也不懂事啊?真是的。”说完,抓着球,骂骂咧咧的朝院子外面走去。

    白起和木恩一看没得玩了,一轰而散,找其它的乐子去了。

    林耀华在院外的坡顶的土坎上坐了下来,心疼的擦拭着手上的木埙,还好没被那两个家伙摔坏,否则非跟他两个急眼不可。林耀华望着浓浓的月色,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一起和妻子看月亮的情景,不觉有些伤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月光却依旧那样皓洁如玉,那样美。可自己那未出世的孩子,后来却不知怎样了。不过自己都不知道在永冻液里冻了多久,地球都再次重生了,少说也得几万年吧。如此算来,恐怕自己的几千代子孙也都早已成灰了吧。想到这里,林耀华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木埙,轻轻靠在嘴边。

    一曲《竹苑情歌》悠悠响起,和缓抒情的古韵中带着淡淡的伤感,轻柔哀怨的曲风随风飘进了秋水的耳中。韩秋水像被勾了魂似的,柔着碎布飘至林耀华的背后,脸上不知不觉竟流下两行晶莹的泪珠。

    乐声嘎然而止,林耀华察觉到了背后的人,转头一看,秋水正泪汪汪的看着自己。林耀华连忙招手,拍拍旁边的土坎,让秋水也坐下来。韩秋水擦去泪水,心里向小鹿撞钟般咚咚直跳。华哥哥让我坐在他身边啊,他是想让我陪他么?他说他的家乡很远很远,永远都回不去了,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可怜啊。他想家的时候就要我陪他,他是不是喜欢我呢?

    林耀华手里握着木埙,心想,秋水妹妹怎么哭了?会不会是有什么伤心事?会不会是自己的乐曲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呢?其实这《竹苑情歌》并不算得悲伤,只是这木埙音色空旷而悲鸣,就算吹《大拜年》也会带上一股哀怨的味道。秋水妹妹怕是有心事,被这木埙的声音感染,确是悲上加悲了。这倒是吹个什么曲子好呢?如果把这空旷是音色拉长,吹出细如流水般的感觉来,会不会好些呢?

    林耀华抿了抿嘴,轻轻捧起木埙,细柔而流畅的乐声响起,一首《柔情似水》(TenderLikeWater)仿佛涓涓细流般从木埙中流淌出来。韩秋水听着那柔若无骨的埙声,心情渐渐舒畅,身体也“柔若无骨”起来。柔美的乐声拨撩着秋水的心扉,那润物无声般的淙淙细流似乎能将严冬的寒冰也融成泠泠秋水。

    韩秋水听得心情越来越舒畅,身子也越来越倾斜,慢慢的抚着林耀华的肩头,轻轻的拨落粘在林耀华肩上的一根枯草,温柔的靠在林耀华的身上,慢慢的阖上了双眼。林耀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埙声中,对秋水柔软的身体竟毫无知觉,依然忘我的吹奏着。

    昏浊的浓云慢慢飘向雯月,蓉蓉夜色中,两个朦胧的背影紧紧靠在一起,冉冉的融进浓浓的黑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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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林子里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欧冶将连夜赶制的钢凿、钢锉和两把钢犁头仔细的用一整块刮毛的鹿皮卷好,扎紧皮绳,轻轻放进车厢里。这才揉揉熬的通红的双眼,跳进车厢,催花乃赶车。

    “师父,咱去哪儿啊?”

    “沈城,大宗庙。”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