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民


本站公告

    庄子在名篇《逍遥游》中写道:天之苍苍,其远而无所至极!

    说得是天地宽广,无穷无尽!

    上古先贤或为求仙,或为寻找隐居避世之地,以有穷之人力在苍茫天地间展开了不断的跋涉探索,代代不息的将已知版图累积增益,终于在西周年间找到一块大陆,这片大陆几乎四面环海,只西北一隅一条隐秘通道与中国大陆通连。大陆东西南北纵横各五千里,因位于东海之东,故名大东荒。

    西周末年,战乱频仍,躲避战乱的逃民大量涌入大东荒,大东荒遂更名为大东大陆,大东大陆土地肥美,物产丰饶,景色秀丽,加上幅员辽阔,以至于各朝各国逃民汹涌而入,到了东晋,大东大陆已有人口两万万。

    大东大陆天上人间,连历朝帝王派出的船队到了大东大陆也乐而不返,以至于大东大陆竟终不为朝廷所知。

    及至东晋末年(大东历四百九十年),洪水,地震,海啸,泥石流一起肆虐,大东大陆以西近五百里陆地被湮灭,彻底断绝了大东大陆在西北方向与中国陆地藕断丝连的联系。沉没的陆地变成礁石隐藏在海底,船只难以逾越,大东大陆从此彻底变成了一个世外之世。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安久必乱,大东大陆在经历了五百年的和平之后,一个大争之势就要来了……

    故事从大东历五百二十年开始!

    深冬!

    源国,夏州城!

    蛾子翅膀大小的雪片夹杂着呼啸呜咽的北风肆虐了三日,直把城北边几百间民房和小作坊压垮掀翻方才罢休!

    风一停,整个世界突然清静了!天跟着放晴,早晨的阳光照射着屋上屋下混沌一片的白雪,泛起夺目的金光!

    阳光虽灿烂,却只能耀痛人的眼睛,天气反而更加的寒冷凛冽了!已经过了卯时,北大街街面上还是没一个行人,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烧饼,稀粥铺的牌子被一点点微风吹动,摇晃着,偶尔和屋檐下的冰棱子发出嘎的一声碰撞,更显得萧瑟凄凉。

    街上唯一的活物是百来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在市集比较大的几个商铺重檐下挤成一团,缩着脖子,把裤脚向下扯了又扯,还不时地揉一把裸露在外面的红红烂烂的脚丫。

    这些流民来自夏州城东北的弃沙郡,弃沙郡地处源国东北边境,三年前源国的东邻居三齐国攻占弃沙郡,源国派出了镇国大将军,忠勇武英王乐天厚(乐念YUE)带大军征伐,乐天厚以十五万大军对三齐国八十万人马,只用了半年,歼敌五十三万,突入三齐国领土九百里,下二十七城。三齐国被打得国势大伤,改大军进袭为小股骚扰,骚扰的兵士们把吃了败仗的一腔怨气疯狂地发泄在弃沙郡老百姓身上,弃沙郡老百姓伤亡近百万。乐天厚带领大军修筑城池,整肃队伍,坚壁清野,三齐国对弃沙郡百姓的祸害才逐渐有所收敛。

    弃沙郡地处偏远,常年从夏州等地远距离运粮,消耗太大,源国国君源信王下令就地征粮。弃沙郡本来饱受战乱之苦,民财及人口急剧锐减,还要长期养着一支十几万的大军,顿显吃力。乐天厚大将军上表朝廷,特许弃沙郡从军家属有生计困顿或不堪三齐国残兵骚扰者,允其南下,免逃亡罪。源信王恩准并下令各郡县妥善安置流民,弃沙郡的老弱这才大量南下,其中一大批难民涌入了源国的国都夏州城。

    源国近年来吏治腐败,下拨给流民的赈济粮及专款雁过拔毛,从朝堂大臣,再到郡首,县令,县丞,小吏,层层盘剥,等到了流民手里,十成只剩下不到一成。

    一两年间,流民在各郡县水深火热,弃沙郡形势却日渐好转,各地流民纷纷返乡。时值隆冬,老弱病残无力返乡者只好继续窝在各郡县的救济房里。

    夏州城本有数十间草屋供流民栖身,一场大风雪,草屋全部垮塌,这可愁坏了夏州城的一百多流民。他们已经在暴风雪里饿了三日了。好容易等到天放晴,发放赈济粮的小吏却还是迟迟不到。

    流民们心里默数了几百遍店铺门板上的钉子,大街上还是不见一个人来,他们像一群企鹅,紧紧地围在一起,最外围几个人,脸颊脖颈已经冻成了青紫色。

    一个又老又憔悴的瘦老头抖索地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哈着气,向旁边一个大麻子说道:“石信老兄,你是族长,快给拿个主意吧!三娃子快不行了,再这么耗下去我们全都要冻死,饿死!”

    石信满脸的麻子都被冻成了酱红色,忧郁地看了一眼被同伴们簇拥在正中间的三娃子,三娃子十一,二岁,脸色发青,被人群挤着用体温帮他取暖,兀自歪歪倒到,眼见不行了。

    一个牙齿有点龅的老太太叹了口气道:“看来,他们说得是真的,信王再不会管我们了!”

    老太太口里的他们是指的给他们送粮食的小吏,那个小吏三天前告诉他们,弃沙郡局势日趋平稳,源国国君信王下旨,限期流民尽快返乡,赈济粮即日停发。

    “操他奶奶的,我们的兄弟,子侄跟着乐大将军在前线卖命,这些烂鸟却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我们老的老,幼的幼,伤的伤,无衣无粮,怎么回到千里之外的弃沙郡?”一个断了条腿的年轻人忿然大怒,“唉!早知道国人如此待我,还不如一直跟着乐大将军,死也死得血性。”

    石信长叹一声:“乐大将军不惜触怒信王,为我们求得迁徙特权,他这是想把我们从三齐国暴兵的铁蹄下救出,哪里想得到,源国的贪官污吏比那三齐国的兵还凶呢!”

    断腿青年咬牙切齿道:“石信老叔,我们就在这里等死不成?”

    “不然又能如何?”石信平静地看着断腿青年。

    断腿青年吼道:“他们不仁,我们也不义,这就冲进民宅,杀光抢光!”

    一众流民冷饿得几乎发疯,听断腿青年一煽动,心动神摇,眼睛不自觉地泛起凶光。

    石信厉声道:“石蛋!你想株连我们的子侄去死么?流民劫掠是诛九族的大罪啊!还有乐大将军,你们置乐大将军于何地?”

    断腿青年石蛋狠狠地捏着拳头,低吼道:“拦着路上行人抢他几个也胜过坐以待毙。”

    几个人同时开口了:“对啊!总比等死强呀!干他娘的!”

    石信看着几个快要冻死的老弱病残,半晌无言,最终,妥协地叹了口气。

    石蛋昏黄的眼睛闪烁着寒光,恶狠狠地看着不远处的十字大街,低声吼道:“抢!抢钱,抢粮,抢衣服!”

    一众流民附和着吼道:“抢他娘的!”

    东西富贵,南北贫贱,北大街本就不繁华,寒冻天气,竟硬是等不到一个人来。石蛋死死握拳,焦躁地用独腿跳来跳去。

    卯时,辰时……

    终于,路断人稀的北大街传来一阵嚓嚓的靴子踩雪的声音,流民们像被抓住了颈子的鸭,侧着头齐向街南的拐角处看了过去,心里想着:倒霉蛋来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后面跟着一个马脸大汉,正从东边走过十字路口向夏州城北大门走了过来。

    少年敦厚结实,方面大耳,身穿一件青灰色麻布长夹袄,头发披散,脖子上围一条白色的狐狸围脖,手脸冻得通红,身躯却是笔挺如标枪,丝毫不带瑟缩之色,年纪虽小,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轻视的沉稳气度。

    少年边走边和身后的大汉闲聊几句,从流民们身边走过,黑亮的眼睛一瞥,转身向马脸大汉道:“老四,这些流民都是从弃沙郡过来的么?”

    马脸大汉躬身笑道:“回三少爷,正是!”

    少年仰脸沉吟着,马脸大汉似乎猜到少年正在想什么,陪笑道:“大少爷在弃沙郡打了大胜仗,大部分流民都回弃沙郡去了,这些老弱是最后一批,他们恐怕是要等天气稍微暖和些了再回去吧!”

    少年点点头:“他们这样子,怕是走都走不动的,去府上拿些……!”

    “扑,嘶拉!”

    少年话刚说一半,一个蓬头垢面的独腿年轻人一跳一跳地冲到少年身后,他正是埋伏了半天的石蛋。石蛋一把扯下少年的狐狸围脖,另一只尖如鸟爪的手已经一把撕烂了少年的棉袍。

    马脸大汉大惊,一个漏风大巴掌把石蛋打飞出去,石蛋嘴角流血,狠狠地把狐狸围脖和撕下来的棉布扔给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女人慌忙把狐狸围脖和棉布包在三娃子身上。

    马脸大汉正准备继续痛下杀手,在屋檐下东倒西歪的流民们却几乎同时挣扎着走了过来,慢慢向着马脸大汉逼近,脏污的脸上,一双双眼睛带着野兽般绝望而又凶狠的杀意。

    少年狠狠一推马脸大汉,叫道:“老四不准动手!快回府去……”

    大汉截断少年的话恶狠狠吼道:“带家丁来”!

    少年骂道:“放屁!带吃的穿的来!”

    马脸大汉犹豫了一下,伸手搂住少年的肩膀轻轻一托,少年像片树叶子般被高高抛起,轻飘飘落在房顶上。围住马脸大汉的流民们一愣,马脸大汉手臂一舒,像叼小鸡似的把挡路的流民一一扔在路边的雪窝子里,身子一振,双脚轻快点地,人已经飘出了十丈以外。

    站在屋脊上的少年看着流民们傻呆呆的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

    “噗”!

    石蛋团起一团雪狠狠砸在少年脸上,嘴里骂着:“小崽子,快滚下来!”

    一群流民纷纷弯腰找瓦片,石块,木棍,向少年站脚的屋顶围了过来。

    少年在重檐屋脊上,腾挪范围极为有限,见流民们马上就要扔瓦片石块掷他,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苦笑道:“我下来就是了,我这就下来!”

    流民们汹汹吼叫着看少年缓缓从屋顶上爬了下来。

    两个流民气势汹汹冲上来剥掉了少年的棉袍。少年一动不动,任由他们把棉袍撕扯成几半盖在几个快冻死的老弱身上。

    少年没了棉袍,只剩一件贴身的麻布长衫,双手交替在胳膊上抹了几下,笑道:“我府上家丁马上就带吃的来,各位再稍待一下,吃饱了好上路,回故乡!”

    “嘶!”

    少年的麻布内衣被一个瘦老头撕下半幅,少年皱眉道:“再撕我可比你穿得还少了。”

    老头子快冻僵了,哪里听得进去,继续撕扯着少年的衣服。

    石信走上几步,啪地给了瘦老头一记耳光,骂道:“操你奶奶的石子逊,你这烂鸟疯了,这娃子只一件衣服,你还来剥抢,想冻死他?”

    石子逊喉咙里咝咝直喘,咆哮道:“我们都快死了,谁又管我们?”

    石信厉声道:“别人不把你当人,你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么?”

    石子逊嘴唇颤抖,极不情愿地退了几步。”

    石信看着少年,歉然道:“小娃娃,你快回家吧!”

    少年微笑道:“不急,我有些冷,能在你们中间挤一挤么?”

    石信愣怔地看着少年,少年嘻嘻一笑,使劲向人丛中挤了进来,边挤边笑道:“嗯,不错,如果没臭脚的味道就更好了!”

    石子逊啐了一口,笑骂道:“你这猢狲崽子倒也可笑,还嫌被整治得不够么?”

    少年满不在乎地笑着闭上了眼睛,挤在一群又脏又臭的人堆里,在冰天雪地里冻腊肉,他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还很享受。

    石信和石蛋看着少年,又看看刚才马脸汉子逃走的方向,满脸疑惑,眼神里掺杂着几分忧虑。

    半晌

    “得得得得!”

    一阵马蹄响过,一个三十人的马队,整整齐齐结成三排从东大街疾驰而过,马队整齐划一,马儿的长相高矮都几乎一样,疾驰而过时马鬃飘飞,如奔腾飞瀑。通过十字街口折向略为狭窄的北大街时,三十匹马马头一偏,骑士把手里缰绳一勒,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次第打马而过,三排的马队瞬间变成了十排。活像一团变幻无定的黑云。

    排头的马脸大汉像团棉花般飘然落地,一声暴吼:“三少爷,没事么?”

    少年挤出人堆轻轻点点头。

    一众流民脸色凝重,看着鲜衣怒马,神气活现的三十个骑士,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

    马脸大汉朗声道:“每人两斤牛肉,五张大饼,两皮带米酒,外加一块银饼,一套棉袍,一双布鞋。”

    身后二十九骑的骑士翻身下马,把背上鼓囊囊的包袱放在地上,打开包袱,按照马脸大汉说的份额,分给了九十多个流民。

    “你到底想怎么样?”石信惊疑不定地看着少年。

    少年淡淡笑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你们活着。”

    “你……”?石信还是不敢相信。

    “你们既然是我大哥要救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们死呢?”少年黑亮的眼睛满含笑意,口气却颇为真诚。

    “你大哥?”

    少年微微点头:“我叫乐天玄,乐天厚是我大哥!”

    “……”

    “……”

    沉默半晌,石信突然嘶吼一声:“跪下!”

    一群人颤巍巍对着乐天玄跪了下来。

    石信跪着爬到月天玄面前,哽咽道:“乐天厚大将军对我等弃沙郡百姓天恩地厚呐,不是大将军,我们早就死在三齐国暴兵的铁蹄下了!我们今天居然狗眼不识泰山,抢了大将军的亲弟弟,该死啊,该死啊,该死啊……!”

    一句该死,一个响头,咚咚几声响过后,流民们满面泼血,都成了血人。

    乐天玄见弃沙郡逃民如此动情,不自觉的喉咙发干,胸口一阵酸热,猛地抢到石信身前扶起他,叹道:“各位乡亲声明大义,为了把弃沙郡土地的粮食让给士兵们吃,自己忍饥挨饿,四处流浪,这是对举国百姓的恩德啊!”

    石子逊颤巍巍爬到乐天玄身边,把从乐天玄身上扯下的麻布披在乐天玄身上,不住磕头,石蛋和其他人也纷纷就把烂成几截的棉袍和狐狸围脖还给乐天玄。

    乐天玄指着食物笑道:“快吃吧!”

    石信满脸的大麻子舒张开来,咧嘴一笑:“兄弟们,吃!吃饱了回弃沙郡!”

    “跨擦,跨擦,咕嘟,咕嘟,嘟嘟!”

    稍微矜持了一下后,一阵活像饿狼抢肉的灌酒啃饼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九十多个流民穿着新衣服撒欢似的大口吃喝起来。

    一条黄土狗突然冲了出来,猛地扑到乐天玄怀里,马脸大汉笑道:“少爷,阿黄非要跟来!”

    乐天玄笑着点点头,换上一件黑色棉袍,拍了拍石信的肩膀,转身向夏州城北门走去。石信正放怀吃喝,一时竟没留意,马脸大汉猛的追上乐天玄,笑道:“少爷,我本来要送你去的,老爷他安排我……”

    “我自己一个人去!”乐天玄向阿黄挥挥手,“阿黄,走!”

    马脸大汉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突然掏出把匕首塞在乐天玄手里,强笑道:“带着防身!”

    乐天玄愣怔着接过匕首,笑道:“武四!我不过去城北五里,要它做什么?……”,还想说,看着武四大汉执拗的眼神,苦笑着摇摇头,“也罢,也罢,拿着也好!”说完径自去了。

    武四对着身边一个方脸壮汉沉声道:“回去禀告老爷,三少爷此刻出了北门了。”

    方脸壮汉应了一声,打马去了,武四轻轻叹息一声,猛一抬头看见对面一个刀疤脸大汉正在看着乐天玄的背影奸笑,陡然低喝道:“谢德新,你笑什么?难道你不担心三少爷的安危?”

    叫谢德新的刀疤脸猛地一惊,强作镇定,道:“武兄,兄弟我怎么会呢?我…..!”

    武四冷冷地打断谢德新:“两年前,三少爷才十岁,你闲来无事痛打马房的老黄头,老黄头一个孤老头子,和三少爷最是相得,挨了你的打,不出三天死了!少爷知道后抽了你一千个嘴巴,在你脸上砍了一刀,罚你在雪地里跪了一晚上,莫非至今仍然心里记恨么?”

    谢德新两腮的肌肉鼓胀了一下,双手不自觉地微微握拳,缓缓道:“我哪敢?我只是个任主人宰割的下人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