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宫最出名的建筑是十八世纪的时候,普鲁士国王送给沙皇彼得大帝的琥珀大厅,它用了足足六吨比黄金贵重十二倍的琥珀制成,并用钻石、白银和红宝石装饰的极尽奢华。在正午的阳光下,这座极具迷幻色彩的琥珀屋熠熠生辉。
著名的莫斯科交响乐团演奏着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序曲,喷泉的水柱随着音乐声起伏转折,时而冲天而起,时而低首轻流,配合的天衣无缝,令观看的人群赞叹不已。
“来,让我们为斯大林同志干一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俄国男子举起手中的酒杯道。
夏宫广场上的所有人都举起了杯子,高声喊道:“祝斯大林同志永远健康!干杯!”
在这群人中,有十几个是中国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戴着硬框圆眼镜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一个中国人正在和一个苏联人拼酒。苏联人四十五六的年龄,穿了一身红军的将军服,胸口挂满了勋章。随着身体的活动,勋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两个人面前的桌子上摆了十几个高脚水晶杯,旁边有几个侍者捧着苏联顶级的乌克兰雪兹伏特加,随时给两人斟酒。
苏联将军口到杯干,像是没有长喉咙眼,中国人则是匀速的将酒倒进嘴里,每一滴似乎用时完全一样,喝的也不慢。周围人的被吸引了,都围过来看两人拼酒。
穿银灰色西装带圆硬框眼镜的中年人苦笑着低声道:“唐毅怎么搞的,和加仑将军死扛上了?这是外交场合,不像样啊!我们身负着中苏复交和接蒋总司令大公子回国的重任,不能意气用事!”
旁边一个皮肤黑黑的年轻人轻声道:“蒋博士,不是我们想斗气啊,这些老毛子看不起咱们,刚才雅格达提议的,让我们和苏联将军比喝酒,由不得咱们不接招,这是想杀杀咱们中国人的威风出我们的丑······五月份还穿皮衣,不怕闷死!这些狗娘养的特务!”
年轻人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撇向东南方向,那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皮猎装的矮子,惨白的皮肤深陷的眼窝,一脸的阴狠表情。雅格达这个名字在苏联可止小儿夜啼,他是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当家人,更是臭名昭彰的特务组织“契卡”的头子。尽管现在“契卡”名义上的一把手是明仁斯基,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掌握这个秘密警察部门实权的是这个叫雅格达的矮子。
被称为蒋博士的中年男人,下意识的用手推推眼镜框,然后低声道:“我们有重要的使命,不要乱说话。”
穿着将军服的苏联男子又喝掉满满一杯高度的伏特加,把杯子倒转,真叫个涓滴不剩,他得意的笑道:“年轻人,不要硬撑了,喝酒你们是不行的!认输吧,军人要在战场上显示勇敢,而不是在宴会上自不量力的醉死。”
周围的苏联人哄堂大笑。
蒋博士见那个拼酒的唐毅眼睛爆红,身体摇摇欲倒,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低声对黑皮肤的年轻人道:“莫鸿,你去告诉唐毅,不行就算了,咱们担着天大的干系,不能逞一时之快,误了大事。”
蒋博士对身边这些使团成员哭笑不得,这里面一部分是大学的教授,基本上没有外交经验,另外一部分是黄埔毕业生,这些年轻人都是唱着“打倒军阀、打倒列强”的歌声中成长起来的,满脑子民族主义思想,对西方强国的敌视情绪几乎都要溢于言表。中国积贫积弱百年之久,对洋人的仇视几乎是普遍的民族情绪,而且自打大清的时候,中国就非常缺乏外交人才,勉强能拿出手的就只有一个李鸿章,到了北洋政府时期,倒是冒出了一批顶尖外交家,其中顾维钧还曾经担任过国联的主席,凭借着纵横开阖的手段,硬是给贫弱到极点的中国弄来一个国联非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勉强也算跻身八大国之一。
可这些人和南京国民政府貌合神离,又普遍是留学英美回国的,对苏联即使不算敌视,起码也没有什么好感,没人愿意凑热闹。现在国民政府派蒋廷黻带着一群门外汉出访苏联也实在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无奈之举。
莫鸿的走到唐毅身边,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唐毅,你还能喝吗?不行的话,我上!”
唐毅两颊已经由红渐渐发紫,心更是要跳出胸膛,而对面坐着的苏联将军却像没事儿一样。他心里暗暗叫苦,论起喝酒,恐怕全世界哪个国家的人都斗不过俄罗斯人,这些家伙每年喝醉躺在路边,被活活冻死的就有十多万。俄罗斯人不论男女,都比较能喝,尤其是男人更是嗜酒如命,能活过六十岁的就算是寿星了。
正在他有些犹豫的时候,对面的苏联将军自己端起酒杯,得意洋洋的喊道:“来,让我们为了斯大林同志的健康,再干一杯!”
“乌拉,乌拉!”在场的苏联人都举起了杯子,兴高采烈的满饮了一杯。他们投向中国使团的眼光里充满了不屑。
民国十八年的说话,中苏断交,现在双方面临着同样一个敌人——日本,所以又都有了复交的愿望。国民政府派出了以清华大学文学院的院长蒋廷黻博士为首的使团以文学艺术交流的名义出访苏联,谋求双方共同防御日本,并希望从苏联购买一批武器装备。这个使团名义上是民间的,实际上带着浓重的官方色彩,苏联政府也心知肚明,斯大林安排了极高规格的接待,珍贵的法国松露、里海的黑鱼子酱、波罗的海龙虾,乌克兰产的顶级伏特加还有来自中国的美食、美酒,可是中国使团却处处感觉到苏联人的傲慢和蔑视,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吃龙肉都不会有胃口。
蒋廷黻博士在第一次会见斯大林的时候,就提出了让蒋经国回国的要求,可是却被断然拒绝。
斯大林的理由是蒋经国在苏联学习和工作的条件都非常好,而且他本人不愿意回国。当蒋博士再次要求的时候,斯大林几乎要翻脸,初次会谈不欢而散。
苏联将军翘起二郎腿,点燃一支雪茄,撅起修剪的极为精致的小胡子笑道:“年轻人,不能喝酒认输吧!我是去过中国的,你们中国人打仗不行,喝酒也不行。”
周围的苏联人更是笑喷了,而中国使团的代表都有些脸上挂不住了!可是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两年之前,就是这个曾经参与过北伐战争的加仑将军把张学良的东北军打了个屁滚尿流。战败倒也还罢了,张学良还自作聪明,弄了一大批的白俄匪兵参与战斗,这些人不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授苏联人以柄,攻击中国干涉苏联内政。本来理直气壮的事情,硬是被张学良弄成了没理。
唐毅对这些事情都心知肚明,但是对苏联将军的狂妄依然满心的不屑,心底暗骂了一句:“一群不知死之将至的短命鬼!冢中枯骨还臭牛逼什么啊!”
“唐毅,别死撑,我跟这些老毛子拼了!咱黄埔人有被打死的没被吓死的!”莫鸿火冒三丈,压根不顾及团长蒋博士的叮咛,冲唐毅低声耳语一句,挽起袖子就要上阵。
唐毅一扯他的衣袖,指指太阳穴,冷冷的一笑道:“硬拼肯定不行,要动动脑子。”说罢,他朝俄国侍应问道:“给我拿瓶中国酒,最好是茅台,然后再拿一瓶法国红酒。再要几个小杯子。”
侍应礼帽的点头,然后送上一坛子茅台酒,唐毅看看上面的泥封,火印上打着“光绪八年”。好东西啊,快五十年陈了!这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怎么也得两、三万一斤啊!这一坛子可是两斤多重呢!
唐毅熟练的拍开了泥封,一股馥郁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酒浆不是平常的那种无色透明,而是淡淡的黄色,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对面坐着的苏联将军猛的抽了抽鼻子,陶醉的摇头晃脑道:“哦,中国的茅台酒,真是怀念在中国的日子啊!那时候和孙文先生一起指挥讨伐北洋军,喝了很多的中国酒。”
唐毅也不搭理他,给玻璃杯里倒进大半杯波尔多葡萄酒,然后再小杯里倒了茅台,一仰脖灌了进去,喝到最后牙齿正好咬住小杯。他将杯子倒转,示意已经喝尽了,然后松口让小杯落入手中,笑着道:“这叫深水炸弹。加仑将军,该你了!”
一群苏联人看得目瞪口呆,和唐毅对坐的苏联人是布柳赫尔将军,他曾经受命来到中国,帮助孙中山训练和指挥北伐军,当时为了不引人注目,他自称是流亡的白俄军官,还用了妻子的姓氏:加仑。所以中国人都习惯的称呼他做加仑将军。
布柳赫尔也端起了一杯酒,微笑道:“深水炸弹?真是有趣的名字。”他学着唐毅的样子一口喝了下去,结果小杯子没咬住,酒洒了一胸膛,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唐毅又拿起六个小杯子,分别装上葡萄酒、茅台酒、伏特加,然后放在手掌上,轻轻的将酒杯交错开,然后对准了嘴巴,红色、淡黄色、透明的三种酒浆依次倾泻而下,喝完了左手上的三杯,唐毅又将右手上的三杯也按照同样的顺序喝光。
“加仑将军,这个叫三中(盅)全会(汇)。”
周围人都看傻了,纷纷嘀咕道:“这是喝酒还是杂耍?”
苏联官员、将军和文化界的名人都纷纷围了上来看热闹,连一直板着棺材脸的契卡头子雅格达都凑了过来。
这下布柳赫尔实在学不会了,三杯酒无论如何也不能流畅的倒入嘴里,他手忙脚乱的摆弄着酒杯,结果袖子、胸口都洒满了酒,还灌了自己一脖子,周围的人更是肆意的狂笑。布柳赫尔又急又羞,干脆拿来大杯子,将三种酒掺在一起,一饮而尽。
唐毅喝了几杯之后,已经觉得胃里巨浪翻滚,头更是疼的欲裂,这喝酒绝对不能混着喝几种酒,尤其是茅台和伏特加这两种高度酒掺着喝,简直是玩命儿!但是也只有这样的方法,才有可能和对面那个加仑将军拼一下。
两个人又喝了一轮,唐毅的脸已经由红变紫,又变成近乎黑色的深紫色,而加仑将军则是发白发青。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俩已经都是强弩之末了,刚才布柳赫尔的绝对优势已经荡然无存,就是看谁更能坚持了。现在拼的已经不是酒量,而是身体素质了。
唐毅摇摇晃晃的又端起酒杯,结结巴巴的道:“来,加、加仑将、将军,咱们继续。”
坐在他对面的布柳赫尔刚要站起来碰杯,脚下一软,滑到在绿色天鹅绒般的草坪上,成了一摊烂泥。
老家伙!好歹比你年轻二十岁,拼身体还能拼不死你!唐毅暗暗有些得意,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口浓稠的液体喷涌而出,正好给伸着脑袋看热闹的雅格达洗了个脸。
雅格达的脸上沾满了呕吐物,一根没有消化的通心粉顺着脸颊慢慢的滑落,黄色的液体滴滴答答的顺着脸和脖子往下流。
所有人的沉默了,连交响乐队都停止了演奏。一个侍应急忙拿来毛巾,雅格达看都不看,随手丢的老远,他的脸阴沉的滴水。中国使团的团长蒋廷黻博士急的直搓手,喃喃自语道:“这可怎么好啊,这可怎么好!”
一群穿着契卡标志性黑色猎装的特务,摩拳擦掌的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都盯着雅格达,就等他一声令下就要动手了。
唐毅的酒也突然吓醒了,冷汗顺着后背流淌,尽管苏联的五月依然有些凉意,但是他已经汗湿重衣。自己逞一时之快,却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别说现在的使团不是什么正式的外交使团,只是以民间文化交流的名义来的苏联,就是正式使团又如何?老毛子可是从来不在乎什么外交礼仪。
空气似乎凝滞了,连树上的鸟儿都不再歌唱,太阳钻进了云层,天也变得黯淡起来。
硕大的夏宫广场寂静的有如深夜,每个人都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唐毅偷眼看了看桌子上的酒瓶,然后又感觉了一下自己和雅格达之间的距离。
雪兹伏特加深褐色的玻璃酒瓶相当厚实,可以轻易的将人脑袋打开花。如果契卡的人要抓自己,那就一瓶子先给雅格达开瓢,然后用破碎的酒瓶捅进这家伙的肚子里。接着要做的就只能是划开自己脖子上的血管,一命换一命了!
宁可自杀也不能落入契卡的手中,一旦进了监狱,死就是一种奢望。唐毅暗暗下定了决心,手轻轻的扶住了桌沿,离酒瓶只有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
但是,真的不甘心啊!
唐毅急中生智,抓起桌子上的酒杯,举到空中,用俄语高声叫道:“祝斯大林同志永远健康、万寿无疆,干杯!”
“啪、啪、啪啪·······”有节律的掌声从夏宫二楼阳台上响起,“哈、哈、哈哈!”然后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抬头望去,只见斯大林站着阳台上,嘴上叼着的烟斗都笑的掉了下来,在他身后两个政治局的委员指着脸上挂着面条的雅格达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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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卡:克格勃的前身,全称是全俄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十月革命后建立,简称契卡。1923年改名国家政治保卫总局。但是其他国家当时还是习惯称其为契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