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各有心思,到了第一锅店前准备上叉路口,远远看着一身警服的简凡站在店前,旁边老妈扶着儿子的肩膀、老爸提个包袱,看这样都不用说是送儿子了。
这个结果已经不用置疑了,三个人相视会心地笑了,一停下车。简忠实俩口子却是客气地要让下来吃早饭,这干人早吃过了,没让成早饭,干脆分着俩包袱一辆车里塞了一个,嘱咐着大伙路上吃,一番依依惜别,俩口子直送着儿子上车,直看着车消失才依依不舍回到店里。
郭元这辆车里,包袱是送给副驾上的梁舞云了,平时有土匪之名的梁舞云在梅雨韵面前表现的乖巧之致,看样梅老师没认出这个匪妹的真面目来。车口,扮着淑女的梁舞云原形毕露了,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一开眼前一亮,惊叫连连,居然是青红相间的枣子,像刚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放到嘴里咬着居然还有脆意,这个季节就罕见了;跟着是核桃、红薯干,隋鑫、王明几个人一尝之下,大为叫好,一人一把抢抓上了,郭元驾着车听着好吃,嘎地一声先刹着车,也加入到了抢吃的队伍里。
这边的没抢,包袱递给了胡丽君,看样不是给儿子准备的。是给三位有儿媳潜力的女警准备的,胡丽君打开一尝,也是颇为诧异,递给杨红杏,俩人吃得津津有味,一问之下,简凡笑着解释说着:“酒枣,这是在刚摘下树的时候,用七十度的烈酒把枣子蘸一遍,罐封起来,只要你不开口,差不多能保存到第二年新枣下来,吃的时候还能保留一部分刚摘下来的鲜味,也有人叫醉枣,工序很麻烦,出了乌龙你们可就吃不到了………”
“锅哥,你跟她们说这些,她们就是老土了,哈哈……”驾着车的肖成钢呵呵笑着卖弄了一回,这东西可是乌龙的特产了,这群城里长大的。大概听都没听说过。
“开你的车吧。”杨红杏在后座拍了拍,不悦地说道,不过枣子确实好吃,甜中带脆、脆中有沙,咬起来咯咯吱吱地响,说着又使劲啃了口红薯干,颇有劲道和嚼头,直赞了句:“好吃,红薯干也好吃……怪不得简凡不想在市里,我都想留下来再吃几天。”
说着话的时候悄悄地侧目看简凡,不过简凡却是眼睛看着窗外,一开始是看爸妈,现在却郁郁葱葱的山峦庄稼地,好似这乡村野景比车里的美女更有吸引力一般。说话的时候头都没有扭过来。胡丽君从倒视镜里也看到了简凡,表情很淡定,不再像最后一次见的时候那种落魄之色了。有点揶揄地问了句:“简凡,我还以为你会关心案子的进展呢?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不想问问结果怎么样了?”
话里透着喜悦,不料简凡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结果就是你们出来疯玩来了,还用问吗?”
是不用问了,肯定是大案告破,都出来的玩了。
“哈哈……锅哥在我们协警队里就是小诸葛,这事瞒不过他的眼。”肖成钢不无拍马屁地接了句,乐呵呵地评价着:“锅哥,你可不知道啊,这次陈秃头可牛逼了啊,十天窜了三个省,四个被他逮回来俩,可给咱们一队争光了啊。今晚上有庆功宴啊,咱们灌老家伙一顿。”
“你怎么说陈师傅呢啊?让陈十全知道,非揍你一顿。”胡丽君哑然失笑了,肖成钢这评价听得杨红杏也咯咯直笑,三个人笑着,胡丽君感觉话题有了,饶有兴致地问:“简凡,你能猜得出你设定的A,他最终出现在什么地方吗?”
“我看过医院的笔录,我想,他应该出现在医院,出现在你们视线疏漏的地方,郭老干了一辈子刑侦,这个判断应该是准确的,只不过排查难度大了而已,我想你们最终是从他同伙的嘴里撬出来的吧?”简凡缓缓地说道,恢复了曾经的气定神闲。等从车窗上回过头来,却见得杨红杏和胡丽君都看着自己,俩个人不约而同地竖着大拇指,看样猜对了。
胡丽君却是惋惜不已地说着:“真想不到啊,锅炉工、送水工、清洁工还有六个月以前所有解聘的临时工、医院、护士、值班人员都查了,甚至最后扩大到病人范围内,就是没查着。最后居然是一个和医院有业务往来的,推销医疗器械的一个家伙犯的案,作了案居然就隐身在大原,想都不敢想,案发后他看到悬赏令才大摇大摆地回到了乡下,连省都没出……”
胡丽君说着侦破经过,但这个结果就像沙里埋着金子一般,未知的时候,疑窦重重,但知道结果再看过程,却是如此地简单。这个人第一天就出现在侦察的视线里,不过这个推销员的身份足够让他躲过第一次排查,而且对医院的各个部门特别是财务科熟悉得紧。直到同伙被捕才现形出来。
“很可惜啊,抢了208万,四个人连零头都没花完就全部落网了。”杨红杏摇着头,深有不值,眼瞥到简凡却是瞳子里闪着喜色加了句:“这是十年来唯一一次限期内侦破的大案,部级督导的文件刚刚到内网就破案了,省厅都不敢相信,据说还派专人复核来了。”
简凡不置可否地笑笑,好像与己无关,不知道心中做何感想,只是淡淡地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着。十几天没见,还以为会有几分兴喜,不过简凡的一番作态,让杨红杏颇觉得失望,胡丽君也对这种事不关己的作态不待见,笑着引着简凡说话:“哎,简凡,我们来的时候秦队特意嘱咐我们,说你这心理很不稳定,需要调整,住了差不多两周了吧?调整好了吗?可别一有事,又溜了啊。”
“我请假了,这怎么叫溜。”简凡睁了开眼,看着胡丽君眼神里似有不屑,呵呵笑着解释道:“胡姐,你是不是对我本人有意见啊?用词明显不对,我很稳定,是你不稳定,你比我还需要调整。”
“是吗?我有什么可需要调整的。”胡丽君不以为然了。
简凡一直身子,凑了凑问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问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
“什么?”胡丽君一惊。
“我问你,你焦虑紧张,经常失眠吗?”简凡重复了一遍。
胡丽君看着那双恢复了神气。像一泓清水一般闪烁着狡黠的眼神,没来由地一阵心慌,下意识地避了避,说了句:“有点吧。”
“我再问你,你觉得压抑郁闷,有时候很失望吗?”
“这……有点。”
“我还问你,你暴燥激动……算了,这个不问了,你是出了名的母老虎。”
三问两答,一说到母老虎的绰号,肖成钢和杨红杏忍不住扑哧声笑了。杨红杏却是害怕这个母老虎,轻轻地踢踢简凡的脚。胡丽君估计是有外人在场,脸上挂不住,瞪着眼射过来了,咬牙切齿地威胁了句:“什么意思?找抽吧你?”
不过简凡却如同没事一般,满不在乎地闲说着:“看,你的表现就已经证明了………这么说吧,警察是十大最危险职业之一,但最危险的不在于工作性质,而在于心理上,像咱们刑警,还有你们重案队,长期处于无序状态,早晚颠倒、节奏拼凑的生活规律,很容易神经紧张,诱发失眠焦虑。………和普通人比,我们耳闻目睹的丑恶面,比一般人在一生中见到的还要多,接触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和人性中自私、残忍、贪婪、凶狠、血腥、虚假和阴暗的一面。看着这些东西,你想不压抑、不郁闷都不行。……还有,犯罪数量有增无减、犯罪种类越来越复杂甚至高科技化,而我们呢,警力不足、交通、信息都可能落后一步,一边是老百姓在置疑、一边上级在催促,这种压力会让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大脑皮层长期处于一种兴奋的状态,这就是暴躁和激动,自控的能力比较差的原因。”
“所以你就溜了?”胡丽君斜眼忒忒地接了句,口气不善。
简凡加重了声音:“我再强调一遍,不是溜了,而是在调整,郁闷的时候,你身心需要放松;愤怒和压抑的时候,人需要宣泄;如果无法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心理,那么你对任何事都将失去控制力的判断力……就像我爸说那样,心不稳的时候不下厨、手不稳的时候不持刀。”
“在禁闭里学的?”胡丽君又问了一句,估计在嘲讽。
简凡回应道:“错了,在天龙山上,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一直沿着山路找了几个小时什么也没有发现,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又冷又饿又有点害怕,鞋子也丢了,可害怕也没有什么用,即便是我打电话叫后援,或许没人会来,或许即便有人来也未必找得到我………恐惧让我安静下来了,我细细想自己的路,一定是走错了,一定是忽视了,再静下心来想想,嫌疑人如果试射,他肯定也不会进山很远,于是我开始耐心地往回走,依着人身高的位置找被射到了树木,天快亮的时候,我找到了,那些东西就在我眼皮底下………我现在想明白,不是病打倒我了,是在那不眠不休的两天里,我被自己心里凭生出来的焦虑、激动和暴躁打倒了。”
这番结论有点高深了,肖成钢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杨红杏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简凡,这番煞有介事的理论说得她有点恍惚,不太明白。只有胡丽君从警时日已久,想想十年里风里来雨里去,想想面对众人的置疑偷偷的抹泪、想想找不到线索结不了案那种几近崩溃的压力,再想想一个人躲着藏着舔着伤口的痛楚,胡丽君的脸上笑容顿失,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靠着车座,双手支在脑后,若有所思地说了句:“你说得对……我们都需要调整,这个工作我一直怀疑我还能干多久。”
这话倒颇有感触,说着肖成钢凑上热闹来了,喊着:“哎,锅哥,我怎么没感觉到呀?”
“呵呵……你不行。”简凡笑着说道:“你是属于牲口一类的,当然不同于常人了,不过肖成钢你注意点啊,再这样不规律地暴饮暴食,有你身体垮的那一天。”
“切……吓唬谁呢?谁信呀?”肖成钢嗤着鼻子,不屑地道了句,根本不予采信。
“简凡……”胡丽君听得肖成钢发言,又被逗笑了,回头正色问道:“能告诉我你调整的结果吗?我听史静媛说,你很反感这个职业,而且就你的表现,你是不是想选择在合适的时候离开这一行?本来应该委婉地问,不过我还喜欢直接一点,话挑明了说吧,秦队长和陆队长,都关心你的思想状况,他们担心你心理状态不稳定。”
“错了,我没有想辞职或者跳槽什么的,就我这水平,跳也没人要。”简凡笑着说道:“我妈、我爸对我现在这个职业很满意,生平第一次成了我爸妈眼里的骄傲,我那舍得换,只不过我只是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当好一名警察。”
“什……什么意思。”杨红杏不解地问,这简凡话越说越怪。
“这样说吧……警察在你们眼中,是荣誉、是梦想,而在我眼里,就是一个职业,一个挣工资养家的职业,和一个大师傅没啥俩样,只不过一个拿枪一个拿菜刀而已,就这么简单。我还是我。”简凡两手一摊,杨红杏和胡丽君的脸上怪怪的表情蠕动着,跟着都呵呵掩着嘴笑了。
是的,一切就这么简单,简凡只是想爸想妈了,回家看了一趟而已,而且和爸妈相处一段,心情会不自觉地好起来,看样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简凡,还是那个简凡,还是那个怪话连篇,偶而一句能噎死人的简凡,胡丽君只觉得不管是自己还是秦队、陆队长,都多虑了,………
一行人回到大原市里已经午后一点多了,胡乱地在外面吃了饭,玩了一天又连续坐车几个小时,都喊累了,回到一队,倦羊归圈一般,哗啦啦往队里奔,下车的时候都看着杨红杏手里包袱里的货还没吃完,嘴馋得紧的梁舞云却是不容分说,先把包袱抢回了自己车里,谄媚地缠着简凡再给整点这醉枣,就这么个季节,城里根本吃不到枣,就那种红薯干也不多见。
简凡倒答应的爽快,一行人说说笑笑归队的当会,车上的胡丽君接了个电话却大喊着简凡回来,返过身一问,只见得胡丽君表情里有点无奈地说道:“秦队让你去看指认现场,想不想去?”
简凡想了想,没多说话便即上了车,招着手让队友们先归队。
直看得车走远了,在队里没宿舍的杨红杏和梁舞云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这一路玩得高兴,吃得舒服,梁舞云直咂吧着嘴叹着:“老大……还是你有眼光啊,这一家子真有意思,你发现没,他**妈看你的眼神不对哦,不会你了吧?……哈哈,哎,你要嫁给他儿子可爽了啊,俩个超级大师傅伺候着,我可有地方吃了……这零食都不用买了,纯天然的。”
“哼,凭什么是我呀?胡扯。他**还看上你了呢?”杨红杏啐了句,脸上微微见红。
“那不更好。哈哈……咱们俩都给他当老婆,让他伺候着……”
梁舞云没心没肺地笑着,俩人笑作了一团。
………………………………………………
………………………………………………
指认现场的车队开到医院前西街上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挤了个水泄不通,胡丽君和简凡来得早,开到了医院外围警戒线的一个位置,周围重案队和特警们拉成了警戒线,外部隔着几层都是人群。
来了,从这里消失后十四天的嫌疑人来了,简凡注视着特警押护的囚车里,门一开,前后四名特警围着,中间两名架着,被铐着的嫌疑人几乎是从车上被特警拖下来的,再一细看,是戴着连体的镣子,移动的时候不是走,几乎是在挪。隔着十几米远,隐隐地能看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匀称的体型,一头头发散乱地扎在脑袋上,看不清表情,不过简凡也没有想看清他的表情,不用看也知道,即便是再平静,也掩不住末日来临的心悸和恐惧。
没有人给予这种人同情,围观着群众里指指点点、咬牙切齿在大声叫骂着,嫌疑人下车的一刹那,人群潮涌一般地动了动,几个矿泉水瓶从空中飞舞着就上来了,警戒线的特警大声喝斥着维持着秩序,获得了特许采访的市台、省台几家政府媒体的记者一拥而上,和鉴证法警一起抓拍着嫌疑人指认的开枪和抢劫现场。
车里,胡丽君缓缓地说道:“这就是嫌疑人A,牛青峰,34岁,大原人,当过三年兵,转业后一直没有正当职业,走南闯北做过不少生意,最近几年一直在中缅边境的赌场里混,据说在里面把十几年挣的家业输了个一干二净,他招了几个同伙策划了这起抢劫押款车的案子,以医药器械推销商的身份多次堂而皇之地出入这里,前后足足策划了八个月,他们四个人,几次来大原商议,踩点,最终才在24日实施了抢劫………试射的地点据他们交待在全市有四处,你找到了其中一处………”
“有点哗众取宠了啊。”简凡打断了胡丽君的介绍,事后再来个诸葛亮已经没有什么意思。
“什么?”
“你看。”
简凡指着一干新闻媒体的记者拍照的场面,评价了句:“支队是不是提前通知了媒体了,搞这么大场合有必要吗?”
“很有必要。”胡丽君正色纠正道:“要对这些作奸犯科的人形成高压,特别是这种恶性犯罪,没有高压就没有稳定。”
简凡一听,嘿嘿嘿傻笑了,笑着质疑了句:“犯罪是一种社会现象,有社会存在,就不可能消除了这种现象,就**社会,也不可能消除了这种杀人抢劫的恶性犯罪吧?”
胡丽君本来想说几句,却不料被辨住了,悻悻解释道:“那我们也是尽力阻止嘛。”
“没错……可没必要这样。即便是程序也没有必要这么扩大化吧?一个指认而已,非要搞得人尽皆知吗?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警察破了个大案似的,那没破的案怎么不向社会公布公布?………如果这个嫌疑人有家庭有老婆有孩子或者还有父母,这么着大张旗鼓搞一次,枪决的时候再搞一次,让他的家人怎么活,左邻右舍的人怎么看、社会上认识的人怎么看?他犯罪了按律论刑,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他们有权力保持自己有尊严的生活,我们没有权力剥夺他们最后的尊严…………没意思,要这样,干嘛不搞个株连九族、戴枷游行、午门斩首,不更有震慑力么?”简凡像耍小脾气一般,十成十地看不惯这类作态。
胡丽君呵呵地笑着,笑着,只觉得简凡这话的怪诞比以往更甚了几分,破了这么大个案子,不管怎么着大张旗鼓地搞个指认、搞个新闻发布胡丽君都觉得不为过,不过笑到了最后笑容却凝结在脸上,人群乱了,指认现场的车返回的时候刚到街口,人群里冲出来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直从人群里冲出来扑到路面上跪扑天呛地,恸哭不已。车队瞬间凝滞了,维持秩序的法警迅速上前把这一干人带离了现场。只是微微地顿了顿,囚车载着这名主犯,四周的警车鸣着警笛,离开了现场。
这是被害人的家属还是嫌疑人的家属无从得知,不过胡丽君却觉得如鲠在喉,怕是又被简凡不幸言中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