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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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识之所以被称为常识,就是因为有非常识能够解释的事物存在。

    人类创造了常识这种东西,并用它限制住自己的视野和思考。

    只接受眼前看到的真相,而拒绝任何非常的事物。

    而这些人性的本质被有心人利用,筑成了黑暗世界最好的外衣。

    然而要跨越这道偏见并不简单。

    因为那意味着同时跨越那道通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门扉。

    很少有人能有足够的觉悟选择舍弃目前安逸的生活,而选择和非人和怪物赌上性命。

    但自古以来就存在这样一些人。

    他们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和死灵和异物纠缠不休。

    生于这样的家庭,作为人类来说是悲哀的。

    因为他们有着和死神作战的宿命,所以一般来说都不得善终。

    但难能可贵的是,很少有人主动逃避这条九死一生的修罗之路。

    尽管很多人的动机并非只是为了守护人类那么单纯。

    长年和妖物厮杀下,他们渐渐拥有了能够与凶暴的妖魔对抗的力量和经验。

    而力量经常都是和权力和金钱挂钩的。

    于是在百年前一次经过有心人的挑唆和指使下,前所未有的人与非人的大战爆发了。

    那实在太过于惨烈,以至于无论是妖物还是他们都迅速衰落下去。

    恐怕是当时的统治阶级害怕这种不属于人类的力量会成为他们潜在的威胁吧。

    所以借妖魔们的手,把他们除去了。

    而衰弱后的妖物也不再是兵强马壮的统治者的威胁。

    百年的时光如过隙白驹,

    无论是当年祸害一方的妖兽,还是被猜忌的人类守护者们,都在历史的矫正作用下变成了传说甚至无稽的幻想。

    然而在这个都市里,当年叱咤风云的守护者们的末裔,还在恪守着先祖流传下来的技术和经验,等待着人类的死敌出

    现的那一刻...

    而谏山家,就是屈指可数的守护者后裔的其中一支。

    自古以来驱魔世家都是人丁不旺。

    因为很少有人愿意和神秘而强大的驱魔世家扯上关系。

    也许愚昧的凡人认为驱魔世家和妖魔都是同等的存在吧。

    更何况在普通人看来,驱魔世家的普遍短寿是因为妖物的诅咒。

    这就更加助长了人类对它们的歧视和畏惧。

    长此以往,驱魔世家自然慢慢衰落下去。

    就算没有统治者们的算计也是如此。

    人类的守护者因为守护人类而被无故诽谤和算计,最后快速衰落下去。

    这实在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正因为如此,对于所有的驱魔世家来说,团结都是第一要务。

    本来就因为和妖兽的战斗寿命不长的世家成员,因为世间的歧视和不公对待更加人丁稀少。

    如果还有家族内斗和内耗的话,恐怕就要提早濒临灭绝了。

    所以自古以来所有的世家的祖训里都包括了避免家族内耗的遗训。

    因为这点的缘故,新的家族成员的诞生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本就在大战中衰落的守护者们,经过百年的和平后变得更加贫乏。

    很少有人能够恪守着毫无意义的祖训,拒绝着时代的变迁带来的好处和发展。

    所以每一个家族成员的诞生,对于现在的末裔来说,都是决定一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而为了庆祝家族的延续,和表示对未来对抗妖魔的主力的庄重,所有家族成员都必须在孩子出生那天前来祝贺。

    同时这除了对先祖的祭祀之外,还是高层协商家族发展和战斗的重要时刻。

    在谏山家本家内房里,时不时传来女子的痛呼声和急喘声。

    房外,二十几个人正稀稀落落地站在庭院里,分成几个小团体窃窃私语着,一起等待着家族新生命的诞生。

    其中一个身材单薄但长相不凡的青年听着房内的叫声,眉间纠结成一团,并着急地在门前不停疾走着。

    可惜的是他狭长的眼角把他的气质破坏殆尽,表现出他极强的自尊心和自傲。

    「好了,沉住气。今天可是全族的人都到场了哦。」

    旁边的一位老人呵呵笑着拍了拍对方颀长的背部,露出理解的眼神。

    「可是...」

    青年在老人的安抚下稍稍收起了不安的表情。

    「你可是除了现任家主之外最优秀的退魔师,不要让外人看到你软弱的样子,如果是自家人就更是如此。」

    老人温和的语气却带着一股决断而不容侵犯的气质,让青年不自主地从冲动中安静下来。

    「但...大哥还没有回来...而且...我的孩子...」

    老人理解地不断拍着这个也许是一生中最为软弱的时候的青年的背部,仿佛这是他唯一可以安慰对方的方式一样。

    「目前还没有出现强力的死灵之前,以家主的实力来说应该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不要担心,好好期待抱孩子那一刻的

    喜悦吧。」

    青年终于舒展了眉头,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微笑。

    但这来之不易的微笑马上在青年的眼角无意间瞥过大门的瞬间僵硬了。

    进入他眼界的是一个壮年人佝偻的身形。

    破损的衬衣,染血的额角,紫青的脸色。

    谏山家代代相传的名刀『狮子王』被用作拐杖支撑着身体,不断有血液从紧握刀柄的手心里流下。

    身子诡异地弯曲着来维持平衡。

    右半边的小腿以一种奇异的姿态下垂着。

    男子此时居然还勉力抬起头望向内院。

    看到聚集的人数时,染血的脸颊露出奇异的神色。

    男子重重地喘着气,仿佛呼出去的气体就是他的生命一样苍白着脸色。

    「哟...孩子...孩子怎么样了...」

    然后这个瘦削而高大的男子就失去了意识,倒在了他最信任的弟弟的怀中。

    耳边传来族人的惊呼和慌乱。

    真是的,慌什么。

    真不象样。

    不过就是...

    要死了而已。

    青年一脸复杂地望着一身血气破破烂烂地倒在自己怀里的男子。

    这就是我的大哥?

    那个无论我如何努力,也超越不了的大哥?

    那个我既尊敬,又无比憎恨的大哥?

    他默然回首,深深地望着那间他的妻子痛呼的房间,眼角跳动,仿佛有止不住的液体飞溅而出。

    然后他向混乱的族人呐喊着、叫嚣着,全然不顾什么仪态和尊卑。

    「你,还有你,和我一起送大哥去医院,其他人在这里守着孩子。动作快!」

    他只是不想他最尊敬的大哥死。

    然后他抱着濒临死亡的大哥,回头就往外疯狂地跑着。

    大哥,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不然我可不原谅你。

    青年觉得一生中都没有如此小心地碰触过一件事物,就连他新婚之夜的妻子也没有。

    他亲手把大哥昏迷的躯体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时,脑子里面只想着一件事:

    大哥的身体有这么轻吗?

    一触及这个念头,泪水就几乎要簇拥着挤出眼眶。

    所有人都被大哥远远地抛在身后仰望他高大而不可触及的背影。

    但又有谁知道大哥看似高大的身体却是如此轻呢。

    如果是他人的话还可以被原谅。

    但是只有我,只有我是不行的啊。

    想起还有同行的族人在车厢内,听着救护车响亮的鸣叫。

    青年仰起头颅不让眼眶中满溢的泪珠滴下。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我到底在和大哥争什么呢。

    为什么我就那么在意我可怜的自尊心。

    为什么我就那么在意胜负。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大哥离开比武场时孤独而萧索的背影。

    原来,让大哥越来越孤独的人不是别人,也不是大哥...

    而是我自己啊!

    青年自责地等待在手术室外面,不吃不眠,任谁也劝不动。

    同样聚集而来的族人只是叹着气看着青年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有一个人露出失望或者鄙夷的神情。

    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什么也没有。

    只有同样沉默的等待而已。

    漫长的几十个小时过去了。

    没有一个族人现行离开。

    更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不耐烦地表情。

    终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露出疲惫的眼神,平静地望着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每一个人。

    就好像在观察众人能够承受的底线一样。

    许多人都已经露出绝望的神色。

    青年摒声凝气地望着医生的脸色,仿佛想从那上面判断出什么一样。

    「左眼视力严重损伤,无法视物。」

    「全身数十处伤口,七处足以致命。」

    「同时右腿完全坏死,无法补救。」

    结论性的语句每出一条,就让众人的脸色更黑一分。

    「但是性命倒是保住了。」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哄声。

    欣喜和如释重负的大笑。

    医生和护士则黑着脸忙着驱散人群,以防对其他病人造成妨碍。

    青年没有笑。

    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他无言地从另一个方向下了医学楼,慢慢地向本家的方向走着。

    他是不是会对自己救了大哥的行为感到后悔?

    他是不是会觉得难以原谅抛弃妻女的自己?

    他是不是会对大哥的重伤感到欣喜和庆幸?

    青年从发梢里露出复杂难明眼神。

    呆呆地望着天空,久久地回不过神来。

    是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这一生,无论我再做出什么成就,甚至超越大哥曾经的力量,也无法拥有族人向大哥那样的爱戴和尊敬。

    那么我的前半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么我的努力和执着不是都变成不止一晒了吗。

    那么我以后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大哥呢。

    我...以后到底该做什么好呢?

    青年浑然不知觉地走到了本家的门前。

    茫然地看着本家的铭牌。

    仿佛醍醐灌顶一样,青年如死寂一样的眼神重新焕发了生机。

    是了。

    我还有我的孩子。

    我要让我的孩子继承家业。

    那样的话我也就从另外一个意义上真正超越了大哥了。

    尽管我的前半生也许毫无意义,但我的后半生却不一定同样没有意义啊。

    带着喜不自禁的表情走进大门的青年,看见的却是全族人默默等待的身影。

    老人从人群中走出,和族人一起用在医院等待时一样的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皱眉的表情。

    狠了狠心,老人勉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

    青年沉默地挣扎了许久,最后他用嘶哑的嗓子说。

    「一起说吧。」

    老人点了点头,转身从族人手里接过一个婴儿。

    「孩子是顺利生出来了....但你妻子却因此过世了。」

    青年恍如被人当头一棒,昏昏噩噩地从老人手里接过自己的孩子。

    他望着自己怀中熟睡的女婴,脑中一片空白。

    无悲无喜。

    良久。

    最后,他低下头沉默地注视着女儿的面孔。

    依稀中看得出妻子少女时的轮廓。

    然后他似哭似笑地望着女婴紧闭的双眼。

    泪水如瀑布一样打到婴儿的脸上。

    女婴从睡梦中被惊醒了,似是发现母亲不在身边,开始放声大哭。

    青年没有在乎女儿对母亲的呼唤。

    只是搂着女婴的手臂更紧了一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