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到来,皇上自然设宴款待,席间皇上道:“朕远离京师,一切大事,全仗太子一人主持,委实辛苦。朕在大漠常饮此酒,酒性虽烈,饮后却是醇香之极,回味无穷。朕于大漠枯守之际,每每念及,总想我兄弟二人,同饮此酒,何等快事!”
图帖睦尔道:“皇兄如此念我兄弟情谊,弟甚觉感怀,多年未见,情谊却与日俱增,来,今日便与皇兄喝个痛快。”
当下皇上为图帖睦尔斟上酒,图帖睦尔一饮而尽,皇上心里登时一宽,暗想从此以后,天下就是我的了。图帖睦尔奇道:“皇兄好像忽然觉得很快乐?”皇上立即停了笑,道:“朝思暮想,终于得见,岂能不喜?”
图帖睦尔叹道:“今日你为兄弟相见,只怕不日便要分离。”皇上奇问:“太子何出此言?”图帖睦尔道:“现在朝中上下,流长蜚短,于我兄弟二人实在不利。虽然我们出自皇家,没有寻常兄弟那般相濡以沫,但是经此两都大战,生死相关,成败与共,亦非常人可比,弟每每念及,均觉快慰,即使是本朝,兄弟相争,骨肉相残的事情,也不在少数,我们兄弟二人能如此相待,就算不能成为佳话,也可以慰我之心。因此,弟决意要辞去太子之位,去江南逍遥快活,这样天下人悠悠之口,就可以止住,我们的兄弟情谊,更可长存。”
皇上心中一凛,道:“太子不必放在心上,别人的流言,朕不会相信。”图帖睦尔笑道:“弟只有一事相求,丞相燕铁木儿,为我兄弟二人,鞠躬尽瘁,天地可鉴,请皇兄念及此情,无论发生何事,都予以宽待,不加计较。”皇上面上神色亦有所变,心中想他今日这话,怎么像是托付后事,难道他知道我要杀他?
图帖睦尔又斟了一杯酒,道:“皇兄,臣弟再敬皇兄一杯。”皇上举起杯子,道:“太子不必多虑,今日群臣在此,可以为证,父皇生前曾道‘传位以长’,若非有人当年违背此言,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为此送上性命,往者不可不鉴,你是朕的弟弟,也是天下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以后这种无稽之谈,再也休提。”图帖睦尔心中想: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难道丞相说错了?
正想着,忽然一阵腹痛,他捂着肚子,大汗直流,心中第一个念头是难道自己中了毒,一切如丞相所言,他忍痛道:“皇上,你,你……”竟是痛得说不出话。皇上急忙道:“来人,快传太医!”太监急忙去传太医,皇上起身道:“太子有恙,诸位大人请回。”太监也道:“请大人们回避。”群臣见此情景,大多猜测已经是一场政变,避之唯恐不及,当下均匆匆离去,甚至连一句告辞的话都没有,恨不得立马插上翅膀逃离。
图帖睦尔说不上来话,燕铁木儿已经过来,怒道:“皇上,太子和你是亲生兄弟,为你打下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能如此相待!”皇上起身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想杀他。”一面到了图帖睦尔身前,扶着图帖睦尔,泣道:“朕的好弟弟,朕本不想杀你,如果有来生,只愿你我,别生在帝王之家。”
图帖睦尔叹道:“你,你,还是……”皇上道:“来人,太医来了没有,解药,我要解药。”正说着,只听杨琴心的的声音传来,“皇上难道就不知道这种毒药是没有解药的?”图帖睦尔看着杨琴心,眼睛放出奇异的光彩,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皇上大哭道:“朕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以至兄弟相残,你放心,朕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杨琴心淡淡有说道:“人都要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皇上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能闯入皇宫?”燕铁木儿怒道:“皇上,现在还有时间管这样的事情吗?太医,皇宫里不是养着这么多太医吗?快叫来,都叫来啊。”皇上道:“这种毒药没有解药,就像这位姑娘说的一样。”
杨琴心道:“你就不要在这里假装慈悲了,其实,你比谁都想要他死,你不让他死,他是不会死的,现在看到这个样子,你心里应该很高兴才是。男人丈夫,何以这么敢作不敢当?”皇上道:“是,我是想让他死,可现在他真的快死了,我又已经不想,如果能有后悔药,我不会让他喝下这杯毒酒。”
图帖睦尔缓过神来,颤声道:“皇兄,请好好照顾我的家人,还有,丞相对朝廷忠心耿耿,请皇兄千万记住。”
皇上含泪点头,杨琴心冷笑一声,道:“太子不要着急,死的不是你,而是他。”图帖睦尔和皇上都大惊,杨琴心道:“皇上只知道这毒天下无双,难道从来不知道这毒杀人于无形,就算到死,也不会有丝毫异状?太子这样,不过是寻常的腹痛之药,看起来猛烈,其实并不厉害,一会就会无恙。”
皇上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杨琴心道:“我已经知道你的阴谋,让你下毒的人也已经被我杀了,你的毒酒,也被我调了包,如果你念在手足之情,让太子别喝下这杯酒,我也会出手阻止你喝下毒酒,可你偏偏没有,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心狠。”
图帖睦尔心中一怔,经杨琴心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觉得没事了,竟然不觉疼痛。皇上却觉得心中郁郁,宛如将死。燕铁木儿道:“先皇当日立位以长,就是想要大元江山,千秋万代,可以长治,可以久安,没想到为了争权夺位,皇上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要杀!当日太子替你打下江山,身处险地,这些事情难道皇上都忘了,还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你这样做,分明就是对你父皇最大的讽刺,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先皇!”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是你们,是你们设下圈套让我来钻!我输了,我输得心服口服,弟弟,你真是什么人都有,大臣、高手、女人,你什么都不缺,我真傻,我怎么会想到我自己本来技不如人!”杨琴心道:“你是傻,不过不是技不如人,是你的心太可怕。”
皇上怒道:“可怕?皇家的人,有谁不是从尸体上走过来,有谁不是双手沾满血腥?你们赢了,我输了。皇上,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求你,把我的孩子们都贬到最边远的地方去,什么传位以长,这种天下最大的谎言,信了就是白痴!”
燕铁木儿喝道:“放肆,那是先皇的意愿,是为了大元千秋万代而设!只有你这样不肖不忠之人,便白白辱没了先皇的一片苦心!”皇上哈哈大笑起来,继而道:“你骂得对,我就是利欲熏心,忘记了父亲的教诲,可身在帝位,谁能保持清醒?你们打江山辛苦,可你们有谁知道我一直远在大漠的辛苦?为什么我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一切只因为我是也孙铁木儿皇位最大的威胁,我受够了,我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我的子孙重蹈覆辙!传位以长,千百年来就没有成功过,父皇真的错了,皇位不是这样传的,这样会乱,会乱你们知道吗?”
图帖睦尔扶着皇上,道:“皇上,别激动,我保证不会对我的侄儿无礼,我保证,我们的江山,会永远传承下去,不会乱,不会乱的。”
皇上忽然紧紧抓着图帖睦尔的手,痛苦的说道:“我的好兄弟,我多想这么亲近的和你说说话,从来就想,像是一个哥哥,一个普通的兄长一样呵护自己的弟弟,让你不受风雨侵害,不再担惊受怕,可我做到,到现在也做不到!在大漠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如果我们只是平常人家的孩子,我们会怎样,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使命,我们的使命太残酷,太荒唐,太可怕。弟弟,我就要走了,不管你会不会传位以长,你都要明白,皇位就是厮杀,没有侥幸,我不想我们的孩子一样陷入无边无际的厮杀当中。我这个不肖的哥哥就要走了,我这辈子都想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只有两兄弟,可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被我弄成泡影。皇位,就算你不想去争,也有千百万人让你去争,还是那句话,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如果人需要快乐,为何我们要制造这么多悲伤?”
图帖睦尔已然哽咽难言,皇上的手渐渐松开,道:“其实我现在反倒轻松,如果要我背负杀害自己弟弟的内疚,我真的承受不起,这样我们就会争皇位,你也不用内疚,我也不用难过,毕竟,这是我自己找的,是我自己杀了我自己。”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无声无息。杨琴心道:“这毒药果然厉害,到死,也没有痛苦,好难找的毒药。”
图帖睦尔抬头道:“我怎么比死了还伤心?我怎么宁可死的是我?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想杀我哥哥。”
杨琴心道:“现在已经这样了,唯一能做的,是让你的天下不再承受悲伤,你是新的皇上,如果你自己都乱了,天下就会更加紊乱。你知道这皇位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你知道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你,还有倒剌沙一派的余孽,他们一个个都看着你,等着你出错,看着你失足,所以,你要打起精神,现在,你没了亲人,没了退路,你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是你的皇位。是替天下人谋福祉,还是自暴自弃等着别人来替你收尸,你自己应该拿个主意。”
燕铁木儿道:“太子不必惊惶,人死如同灯灭,伤心也是没用的。”
图帖睦尔起身道:“我知道了,没人能打倒我,我有天下最有权势的皇位,谁也别想撼动我们兄弟的江山。”杨琴心道:“看来你是决定传位以长了。”
图帖睦尔道:“我们以此反击倒剌沙,当然不能出尔反尔。”杨琴心叹道:“不知先皇泉下有知,会怎样看待自己做下的这个决定。”
燕铁木儿道:“皇上已然驾崩,太子要振作起来,不要让小人有机可乘。”杨琴心道:“没事,我都已经派人保护皇宫了,加上皇上自己随行之人,应该万无一失。不过,皇上应该先回大都,那里才是皇上的地方。”
图帖睦尔再次登上皇位,带着复杂的心情,他再次执掌天下,只是这时候的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他的心了,他不再有任何顾虑,也不再有任何犹豫。
杨琴心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去了,她还要去江湖上,对付赵天竟这些不断恶人,这个皇宫,应该从此远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