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怯,越到江南,杨琴心的心便越悬得厉害,她不知道如何面对父亲,如何解释,如何述说这几个月自己的经历。[泡!书'吧!超。速!更。新}
然而真正到了铁枪武馆,她才发现这一切顾虑都是徒劳,铁枪武馆早就没了人,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向旁边的人家打听情况,都说铁枪武馆放了所有的弟子和家丁回去,也没有被官府查封,也没有和人打斗,就这么一夜之间忽然消失。
杨琴心在家里呆了几天,雪越来越大,她的心也越来越沉,每日练剑看书,直到过年也没有家人的消息。
火树银花的夜晚,四周都是一片欢腾之声,若在往年,她一定随着父亲在院里和师兄弟们燃放烟花,彻夜未眠。此时,她只能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陌生的看着灿烂的烟花,烟花弥漫了她的双眼,她忽然讨厌这样的日子,她回到家里,抱起一架琴,收拾行李离开了小镇。
春光有些许明媚,往年她渴望的踏青,如今可以毫无拘束的实现,然而她却找不到方向,她茫然的走了几天,冷清的轨迹里,到处弥漫着春天探头探脑的气息,就像她梦里迷蒙的快乐,想要抓住的时候,却什么也抓不到。
这日来到江边,看着来往的人群往货船上装货,她停了下来,一个船家走过来,问道:“姑娘,要不要游三峡啊?”杨琴心一愣,船家道:“看姑娘这身打扮,一定是行走江湖的人,现在大家都不带刀剑带古琴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要好好的玩玩,这船开到三峡的时候,正是春天,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姑娘,大诗人李太白最喜欢游山玩水了,你也可以租一条船啊,只要五十两银子!足足可以在船上玩一个月呢!”
杨琴心点点头,五十两虽然足够买下一个店铺,但却买不到她急于寻找的方向,游历,或许是她现在唯一的选择。
船算不上大,但足够船家、两个船工和她宽敞的起坐休息,江风吹来,春风又绿江南岸,满目晴光总是新。她伸出双手,大声道:“船家,真的好舒服,你每年都会给人开船吗?”船家道:“是啊,都二十多年了。”杨琴心问:“都是些什么人?”船家道:“有精通笔墨的文人,也有豪气干云的侠客,什么人都有,像姑娘一样的人也有,带着琴,一路走,一路弹,一路走下来,很是高兴。对了,沿途会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还有很多武林大派,真武派你知道吧,就在蛇山之巅,有很多人都去学武呢,还有人到得更远,去渝州,取道川蜀,就可以去唐门了。都说唐门的技艺是天下各派最好学最好用的,暗器和毒药嘛,比什么剑谷啊、真武派啊好多了,可惜唐门对弟子的要求很严格,听说要有很高的德行才能学习。”
杨琴心回头道:“你好像比我还懂!”
她坐下来弹了一曲《蓝天白云》,船家笑道:“姑娘,这曲子真好听,我好像听人弹过,对,是个白衣的姑娘,长得和天仙一样,她最喜欢弹这一曲了。”杨琴心想那人应该便是白云筝,她回去后试图翻过琴谱,但是总是查不到这支曲子,那么这曲子应该就是白云筝所写,她和蓝庄主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真是奇怪!
她叹了口气,既然来到江上,就让江风吹走所有繁杂的思绪吧,留下一身轻松。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这一切都渐渐远去,当杨琴心租一条小船,翩然行去时,她没有想到散发扁舟的古人无奈而高尚的情怀寄托,她仅仅是需要孤独,这是她最渴望的境界。
一杯独酒一弦琴,一缕清风夕阳照。一船飞渡长江小,往事如云竟渺渺。
船家问:“姑娘,船到了江陵,我要下去买点东西,你也下去走走吧,在船上几天,也闷了吧。”杨琴心回过神来,淡然道:“我不闷,你们去吧。”船家和船工都纳闷的摇头,不解这世上居然有在船上不闷的人。
其实杨琴心就是想要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梳理自己寂寞的情绪。
她忍不住又弹了一曲,《蓝天白云》,眼中飘荡起白云筝飘逸而高远的身影,她心里想:像白云筝这样的人,应该没有烦恼吧,世间拘束之事,皆不萦怀,她真幸运。
正在沉思之中,忽然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姑娘,你的琴声不错,它使我远离了红尘俗世的烦恼,而到达一个清净无虑,自由自在的世界。请问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杨琴心抬眼看去,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艘小船,船上坐着一个黄衣公子,远远的看见此人丰神俊朗,形容伟岸,不类常人。
但杨琴心不想理会他,她最直接的想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内”八个字。
那人的船却渐渐近了,声音也更加真实而响亮,“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屈尊降贵,与我一道,把酒临风,畅弹琴曲,岂不快哉?”
杨琴心看着面色真切而热烈的公子,冷冷一笑,心里想:“我就看看你能作什么手脚,如果图谋不轨,我正好为民除害!”
当下缓缓起身,道:“这么远,难道我会飞吗?我体力差,走不动,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一笑,道:“不碍事,我的船靠近了,姑娘跳过来便是。”
杨琴心故意道:“那要是摔着了,怎生是好?”公子笑道:“姑娘放心,有我呢!”船渐渐近了,杨琴心心想:我就故意摔在你怀里,你要是有心占我便宜,就别怪我让你牡丹花下死了。
当下纵身跳了过去,趁势往公子怀里倒去。公子拉着她的双手,用力稳住两人的身形,一面笑道:“姑娘你看,这不很好吗?”
杨琴心冷冷一笑,想:是很好,你自己救了自己一命,算你聪明。此时这么近的看着这公子,方觉此人眉目如电,唇红齿白,比之唐少名英伟俊俏的容颜,更多了几分栩然之辉,更让杨琴心惊讶的是,他的身上透出一股华贵雍容的气息,像是轻灵通透的玉石一般,隐隐折射出引人入胜的光芒。
船很小,但是船头依然摆了一张桌子。盘腿坐下,杨琴心看着桌上的瓜果,笑道:“公子可真好笑,说是把酒临风,你的酒呢?”公子笑道:“让姑娘见笑了,在下,在下只是游江,忘了带酒,在下并不擅长喝酒。”
杨琴心道:“男人怎么可以不喝酒呢?无肉使人瘦,无酒使人俗。瘦了尚可肥,俗士不可医。公子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之人,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公子惊讶的道:“是吗?东坡居士不是说‘无竹使人俗’吗?”杨琴心道:“谁说东坡居士了?人家白乐天还添酒回灯重开宴呢?你呢,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把果临风,对牛弹琴吗?”
公子不由一笑,道:“原本想听琴,不料姑娘一说,反而想听姑娘说话了。”
杨琴心摇头道:“别的不成,说话还能说。只是不知道公子想要听什么,公子的口味的确奇怪,我听说过夜游秦淮,文人墨客,歌舞尽欢,那是名士风流,君子好逑;也听说过散发扁舟,不问世事,一日千里,绝迹凡尘,那是高士归隐,笑傲松云。公子在这并不美丽的江上,吃着最普通的瓜果,驾着最破旧的小船,所往何处?”
公子哈哈大笑起来,道:“是啊,我也不知所往何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杨琴心看着他的面色又转浓重,便笑道:“你可真会故弄玄虚,你担忧什么呢?担忧川蜀的地震?那是皇上大臣们担心的事情,你何必担心?”
公子叹道:“岂止川蜀!这一年来,不知发生了多少地震,天怒人怨,国将不国啊。”杨琴心道:“那你担心个屁,反正这些蒙古人都是王八蛋,把我们汉人不当人,我不是男人,我要是男人,我一定集结正义之师,灭了他们。——不过话又说回来,蒙古人倒也厉害,东南西北,硬是没有遇到对手。”
公子道:“是啊,天下的兴亡,百姓的命运!蒙古人是擅长打天下,攻城掠地,无坚不摧,然而一个不懂治理的王国,越是强大,百姓就越是遭殃,民不聊生,这无边的杀孽便再难化解。”
杨琴心哼了一声,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说你杞人忧天你一定很伤心,但是事实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我们连自己的感觉都无法控制,何况天下?人生寄蜉蝣于天地,何必计较太多。你看,这顺江而来的风,便是要带走我们的忧愁,我们为何不成全它的仁义,让自己轻松快活?公子的船应当开得更远,顺水而去,或者逆流而上,这样才能忘记一切,就算不能自由自在,至少也能一身轻松。”
公子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杨琴心心里想:我怎么忽然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越说越高兴,看来我毕竟还不是淑女,毕竟不是白云筝那样一弦琴足以笑傲人生,管它的,我何必在乎自己烦恼的思绪,既然能说,既然说了快乐,我就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