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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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邺城头射箭关世容驰援闾阳。

    潘诚有一万多人加上裹挟的丁壮少说两万出头。关世容只带了四千人不能和他们硬打需得智取。

    他分析了敌我的优劣认为潘诚尽管人多势众但是缺少粮草并且远不如他所带的军队精锐。因此他听从了幕僚们的建议没有急着与潘诚决战而是伏兵闾阳城外四十里偃旗息鼓静候良机。

    他采取的这个战术与李邺对付世家宝的战术不谋而合完全相同都是一个“拖”字诀。用坚城来疲惫敌人的士气。等敌人累了而己方养精蓄锐已足然后伺机出动。

    就在惠和城迎来了世家宝部又一次攻击的头天晚上闾阳城外关世容伏兵处。

    这是一个山谷四面高高的山壁上长满了参天的大树。林木郁郁青绿色的树叶遮蔽天日。士卒们收起了旗帜掩藏此间。他们带的有干粮即便吃饭的时候也不生炊烟。谷口有两个百人队负责警戒为了防止潘诚发现派军队过来突袭关世容把仅有的数百骑兵悉数放在谷外隐藏在另一处的掩护地点成为掎角之势互相可以响应。

    关世容也是个老行伍了。

    对比海东诸将他称不上勇猛也不算多智。邓舍曾有评价说他独得了一个稳字。兴兵打仗临阵对敌处处布置的四平八稳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他之所以能继庆千兴之后接任总镇辽西之位置除了资格老行事稳当正为主要的原因。

    不过今时非比昔日。

    眼见着诸如杨万虎、张歹儿等这些后起之秀在军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同时海东的局势蒸蒸日上、发展的越来越好关世容“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心态也随之慢慢发生了改变。

    想当初丰州逃亡邓舍永平起兵麾下有六个人最有权势华国、陈虎、黄驴哥、李和尚、罗国器、关世容。邓舍能在永平迅速拉起来一支人马正是因为用了他们六人的旧部做为底子的缘故。

    时至如今海东军马十万。

    当初的六大将却因为各自的身份与选择产生了不同的人生际遇华国、陈虎不用去说一个决战高丽一个坐镇辽阳地位最为显赫可谓邓舍一人之下海东万人之上。黄驴哥投靠关铎身亡已久也不用去说。

    只说其它的三人罗国器成功转型由武如今当了参知政事出使江浙兼掌军官教导团且管着造船事宜。此番决战高丽他又负责押送粮草保护粮道。一人身兼几任春风得意。

    李和尚自转变态度对邓舍死心塌地的忠诚以来明显越来越获得重用。他不但是三人中唯一一个直接参与了高丽决战的且华国、赵过一样总揽一线战事并且还早就担任了定东都指挥司的都指挥使。

    要知邓舍的帐前五衙皆为精锐中的精锐非亲信不能任其长官。

    尽管李和尚如今的官职只不过是一个行枢密院的佥院看似不及关世容。关世容的官职是行枢密院副枢比他高了一级。可是就凭他已获得邓舍信任这一点来看假以时日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听说前不久他在前线更水川又立下了一桩大功劳。邓舍赏罚严明或许李和尚的升迁便已经近在眼前了。

    对比自己这一年来碌碌无为几乎没有立下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功劳。虽居副枢之位却没多少实权这次救援闾阳带的人马居然还是向李邺借来的。人谁没几分功利心呢?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再与别人一对比高下立判。关世容难免心事重重。

    前阵子他在李邺的军中听少壮的军官们议论猜测这次攻克高丽王京捷报送到安丰小明王会给邓舍一些什么赏赐。

    邓舍已经做到了行省丞相从一品。调他入中央政府肯定不可能。就地方任职来说升无可升。仿照山东、江淮等地的旧例山东王士诚、田丰自立为王;江淮的朱元璋亦早在五年前便被麾下诸将拥立为吴国公。安丰朝廷对此保持了默认的态度。既然如此小明王会不会干脆就直接送一顶“王、公”的帽子给邓舍戴在头上呢?

    相比地盘邓舍掩有两省比山东、江淮可要大的多。别说“公”当一个“王”也是绰绰有余。

    当然了小明王也有可能不会封邓舍为王然而军中既然已经有了这种议论他肯不肯封又有什么区别呢?大可以如王士诚、田丰、朱元璋们一样诸将拥立自立为王。

    军官们甚至都开始在讨论到底该叫什么王比较好。有的说该叫燕王有的说该叫辽王。有的说该叫海东王。有的兼顾海东、辽东说该叫辽海王。有略多些见识的晓得这个王爵字数越少越尊贵。一个字的又称一字王最为显荣。他们就提出反驳认为后两者是不可能的。

    讨论的煞有介事。

    假如真如他们所说邓舍称王麾武自然水涨船高。关世容可不想在这关键的时刻遭到淘汰出局被挤出权力的核心。他深夜不能寐披着短衣按剑出了帐外独立中宵举目而望一轮明月掩映在山巅的林木丛中。夜风一吹茂盛的树叶哗啦啦的响。

    “大人为何夜深不睡?”

    士卒大多露营。他的帅帐边儿上有两个较小的帐子专为招揽来的幕僚搭建。幕僚们听见动静挑起帘幕见是关世容忙走了出来。海东诸将多有延揽幕僚的。这也是一时的风气找两个读书人放在帐内哪怕用不上至少可以装点门面。

    关世容也不隐瞒说道“南高丽激战正酣辽东战端又起。世家宝攻袭辽西甚急潘诚所部虽然缺粮兀自可以坚持。我部远来停驻此山中已有多日至今没得到好的机会。闾阳之围眼见迟迟难解。我心忧此事故此夜深难眠。”

    那幕僚了然的一笑说道“大人所忧虑的怕不止是闾阳之围吧?”

    “先生以为呢?”

    “潘诚逞一时之气难以持久。最终的胜利必然属于我们。我军在此山中停留的时间越长将来的战果就会越大。这有什么可忧虑的呢?我军以不足四千人败彼两万之众。如此的大功实在已比南高丽诸将强上许多了。”

    一个千户所不一定就有一千人。

    分上中下三级。上千户所统兵不过七百人中千户所五百人下千户所三百人。邓舍的帐前五衙全部为上等的规格有些比上等还要多出许多。关世容带了四个千户所兵力之实额三千多人而已。

    故此那幕僚有“以不足四千败彼两万”之说。

    关世容叹了口气说道“先生说笑了。即便我军大胜也只是平定内乱如何能与南高丽诸将的开疆扩土相比?”那幕僚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长吁短叹负手踱步。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他越发的焦虑、烦躁。

    “大人此言谬矣。南高丽诸将开疆拓土固然劳苦功高。但是他们的功劳都是死功。大人救援闾阳击败潘诚却是活功。两者相比不可以道里计。”

    “先生此言何解?”

    “赵将军攻陷王将军拿下了大半个的西海道李将军水川。他们为我海东开疆千里得子民百万功劳算不算大?当然很大。但是他们的功劳在功劳簿上都可以写的清清楚楚该怎么赏有军法可依。所以他们的功劳虽大却是死功。

    “而大人则不然。大人以四千破两万与南高丽诸将的开疆千里相比看似不值一提。可是请问大人如果这不值一提的功劳却正是丞相的心腹大患呢?”

    关世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你是说?”

    “不错。在下说的正是潘诚。如今丞相坐有两省名义却只是海东行省之丞相。这辽阳行省的平章是谁?是潘诚。请问大人您以为丞相会怎么想?……潘诚反了降了鞑子。以在下之推断料来丞相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喜欢更多过生气。多好的一个机会?正好可以把这块挡路石搬走。

    “为丞相搬走挡路石的是谁?是潘诚自己。平定潘诚的是谁?是大人您。这是什么样的功劳?表面为轻实则重。或许大人不会因此得到太多的奖赏可是好日子在后头呢。只要大人您能把这事儿办的熨熨帖帖日后的高官厚赏还用的着发愁么?”

    关世容霍然醒悟他佩服地瞧了瞧那个幕僚。读书人心眼就是多。他顿时精神一振赞叹地说道“先生真乃大才。听你这么一说我心中亮敞了许多。‘把这事儿办的熨熨帖帖’……。该怎么办才熨帖呢?”

    “无它。一个字罢了。”

    “哪个字?”

    那幕僚提手下斩“杀!”

    他随即补充、解释“潘诚能投鞑子无非为的条活路。他为了求生连鞑子都能投一旦势穷也有可能会再度投降给大人。不管他降或不降大人都绝不能答应。留下他不是给丞相添堵么?他毕竟安丰朝廷任命的辽阳行省平章与丞相平起平坐。丞相无权处置他除非交给安丰。

    “交给安丰不就是在提醒小明王辽阳行省平章出缺了?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也许会杀潘诚也许不会杀潘诚。不管杀不杀潘诚都不重要了。问题之关键在小明王会不会因此又派一个辽阳行省平章过来?沙刘二可就在安丰待着呢。他也是货真价实的辽阳平章。”

    “刘平章?他估计不会来吧?他千里迢迢去了安丰救驾怎么会再回来呢?”

    “此一时彼一时也。他去安丰救驾的时候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丞相居然能坐拥两省之地?他要肯回来倒也罢了。他要不肯回来更糟糕。小明王会不会因此又任命一个辽阳行省平章出来呢?”

    “又任命一个辽阳行省平章出来?”关世容有点糊涂了他不太明白虚心求教。

    “大人可听说过严忠济其人么?”

    蒙元初年有四大汉人世侯。严忠济是东平严氏之后名声显赫关世容有曾听闻。他点了点头。

    那幕僚接着说道“这严忠济做过一首曲子。这样唱道‘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养客三千。’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权力送到门前谁不想要?如果小明王就在咱海东行省内部挑一个人出来任为辽阳行省平章。比如……”

    他往左右指了指没把话说透“这两位一个比一个位高权重与丞相的义父又有结拜之谊心腹、旧部遍布军中。无论他们会怎样应对无论他们接任或不接任必然都会在彼此之间造成深刻的裂痕。这不是比派一个平章来还要更加糟糕的么?”

    关世容道“这……不至于此吧。”

    “高处不胜寒。大人上位者的心思你我是猜不出来的。万事皆有可能。”

    关世容请的这个幕僚本为破落书生就好比洪继勋与邓舍的关系他的眼中只有关世容。关世容给他富贵是他的衣食父母他的未来与关世容的地位息息相关。与邓舍没什么牵扯。因而他一向说话大胆从不避讳。

    关世容听他说类似的话多了见怪不怪也没觉得惊奇。他想了想说道“先生言之有理。”转顾周近见四外无人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有一事犹豫已久辗转难下决定寝食难安。请先生教我。”

    “大人请说。”

    “先生刚才说那两位的旧部遍布军中。我也有一些旧部如今任职各军有略墨的更早已转任地方。逢年过节他们每有前来拜见。我官位尽管不高不少人走了门路贿赂于我希望获得利益。

    “我观主公作为似不喜臣子们与旧部及别的官员们过往太密。可要彻底断绝了与旧部及别的官员们的来往万一有事无人援助。这其中的度该如何把握?这其中的分寸该如何平衡?”

    “这又何难?逢年过节旧部来拜这是人情。丞相管的再宽也不会因此生气。旧部来拜任他来拜。若有所求无伤大雅的尽管收起贿赂尽管去帮。然后大人可找个时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与丞相提上一提。也就是了。”

    “这样就行?”

    “这样就行了。做的越自然越显得大人毫无心机。

    “汉初萧何以相国之尊大肆购田买地至赊欠民田自毁名誉反而因此使得汉高祖满意。前宋太祖教从龙的功臣重将多买宅地为子孙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时候有污点与私欲的臣子要比耿直清廉的臣子更讨主上的欢喜。”

    “萧何?前宋太祖?”

    那幕僚把这两个故事给关世容讲述一遍。关世容恍然大悟以手加额庆幸的说道“幸亏我有了先生。要不然不知道会做错多少事!”

    明月偏移渐渐西沉。

    不知不觉两人对谈了小半夜。关世容精神奕奕不觉的疲倦。微微的春风从树梢间吹来翻的他的披风簌簌作响不冷不热更觉得爽快。困扰他多日的难题忽然一下子解开他心怀大畅。吩咐亲兵备上热酒拉着那幕僚要继续夜谈。

    山谷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喧马嘶。

    ——

    一字王。

    以元朝诸王为例最尊贵的王授金印兽纽所封之国邑只有一字又称之为“一字王”。两个字的王就次了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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