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瓶梅公司,在重庆颇负盛名。很多求职者做梦都想挤进来。
整个办公室除了他,没再见一个男人,都是些二十多岁的年青女子。面试那天我没见过那些女子,估计都是些老员工了。她们围拢在藩玉身边,听得津津有味,脸上洋溢着无边的快乐。
藩玉是很健谈的,更何况他此时不但春风得意,还身在花丛。
只有一个女子没向他靠近,自顾自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击着。在她左手边是一大叠资料。
我见过她,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春花。那天面试会上,回答青梅的问话,最不能侃侃而谈,还有些羞怯的柔弱女子。我当时都曾为她暗暗的捏过一把汗,以为她进公司的希望比我多不了哪里去。没想到,她也如我一样,得到了幸运之神的关照。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分工作得来不易,所以加倍的努力,对藩玉的连珠妙语,置若罔闻。
是我的出现,夺走了藩玉作为中心人物的地位,改变了办公室里的一切。
藩玉顿时愕然,接着是无限感叹,感叹自己的大材小用,感叹我的滥竽充数。
但我没能改变春花,她依旧旁若无人的做她的工作。
除了春花,所有女子都笑盈盈的向我围了来。但我知道这与我的相貌或我的气质无关,也不是她们对我这个新同事有多热情。她们不过是看到了我和杨娜一起下车,又和杨娜一起进电梯的情景,以为我和杨娜有多么密切的关系。
果然,几句过于夸张的问好后,便有人试探的问,杨改之,你和杨娜是……?
妈妈叫我改之,村子里的人叫我改之,上学时同学中也很少有人在叫我改之时,还在前面加个杨字的。更何况毕业已好些年,我竟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姓。此时听她们这么称呼,虽觉得陌生,却终于猛然醒悟,第一次把自己的姓和杨娜的姓联系起来。
认识杨娜这么久,我才意识到她和我同姓。当然,前提是,如果我真姓杨。
也难怪,她们会有那些想法。
我犹豫着,我到底要不要对她们撒谎,说自己是杨娜的弟弟,这样既不让她们失望,也不在她们跟前失宠。
这时走进来个男子,她们都冲他笑着叫道,刘主管。毕竟是上班时间,她们却围在我身边。此时被刘主管抓了个正着,竟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主管和杨娜仿佛年纪,一双狐眼,不怒而威,更多的是让人想到阴险。但奇怪的是,我还没来得及向他套近乎,他倒先主动对我笑脸相迎,嘘寒问暖。
那些女子见他没发怒,都无声的站在旁边,不离不弃,一个个都在期待。
毕竟她们的疑问,还没得到我的肯定回答。
几句寒暄后,刘主管关切的问,你姐姐家能住下吗?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随时告诉我。
姐姐?
我疑惑的望着他。
他微笑,很是得意,像是知道了什么我不想让他知道的大秘密。
我都看见了,你坐的杨娜的车。
原来,他也跟那些围在旁边的女子一样,误会了我和杨娜的关系。只是那些女子,没他那么自信,尚须等待我的回答来证实她们的眼睛,而他,却在看到的那一瞬,就主观的自己给下了决论。
我终于看出,他不像是关心我,倒像是关心杨娜。
这让我坚定了起来,再不犹豫如何回答那些女子的问话。从此就要日日在他这样的人手下做事,不拉出什么靠山来,恐怕很难不艰辛度日。
我决定顺水推舟,在他的误会中点头,虽不出声,却可让他和她们,都把我当了杨娜的弟弟。
杨娜喜欢我这个弟弟还来不及,决不会揭穿我。再说,即使以后被揭穿,我也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并没亲口承认。
但另我没想到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点头之前,旁边被冷落了的藩玉就第一个把我的预谋揭穿。
什么姐姐?杨主任哪会有他这样的乡下弟弟?他不过是租了杨主任家一间多余的卧室。杨主任和他除了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什么也没有!
愤愤不平,冷嘲热讽,还让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重新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冲所有惊讶的人点头,还绘声绘色的说出了昨晚租房的事。以此让所有人更加相信。当然,他没说杨娜不愿把房租给他,只说是自己考虑到我比他先到,主动谦让。他更没说那些让他大失体面的事,比如当时他头顶那几根怎么也不听使唤,鸡立鹤群般的头发。
刘主管再不说话,对我的表情也渐次冷淡,在办公室转了个圈,便捧了叠资料,昂着头从我身边经过,出了办公室不知去哪了。
那群女子,也热情顿减,讪笑着退去,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浓烈的兴趣如潮水般退去,办公室里再没了先前的喧闹,只有松懈和倦怠。
有事的做事,没事的小声说话,或上QQ,跳劲舞。
开始做事,我才知道做我们这样的工作,确实不需要什么太高的文凭。藩玉那几年大学生活,我那几年的苦苦自学,都不幸被这只要念过几年书就能胜任的工作,白白浪费了。
我们做的不过是相当文员的后勤工作,主要是打字复印,收发传真,再给各个办公室送点资料,还兼管点生活用品,比如纯净水,牛奶什么的。
中间休息时,那些女子虽不及当初热情洋溢,但还是围在藩玉身边,边悄声向藩玉打听,边叽叽喳喳,还偷偷拿眼来看我。
我知道她们打听的是什么,叽叽喳喳议论的是什么,又为什么看我。
但我除了看透人情冷漠外,并不觉得愧疚。该愧疚的是她们,是她们自以为是的要亲近我,从头到尾我都没说过有关我和杨娜半句话。
但春花却向我走了来,所有人都靠近我时她当我不存在,所有人都疏远我时,她向我走了来。
她微笑,却有羞怯的红晕。
她问,你是杨改之?
声音很轻很柔。
我知道,像她这样内向温柔的女子都多愁善感,她是同情我,但我不需要她的同情,所以我只淡然的点头。
她又道,我叫春花,我的名字是不是很俗?
春花,这个名字怎么么就俗了?那可是个曾让我魂牵梦萦的名字啊。还记得少年时看了电视剧《雪山飞孤》,曾一度被那个马春花迷得寐不香,食无味呢。
但我却没对她说这些,更没告诉她,还在面试那天我就记住了她的名字。我实在怕我的无心之语,让她如我少年时样,做些不切实际的梦来。
我只谈谈的笑。
她终于觉得没趣,回到了她的座位上,自顾自的做她的工作。
我冲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暗道,实在对不起了,春花姑娘,我不是《雪山飞狐》里的胡康安,我不想让你痛苦。
快下班时,我忽然想起一整天都没见到青梅,竟莫名的有些失望。
这时,前面的两个女子在窃窃私语,还偷偷的邪笑。
我以为又是在议论我,不禁有些冒火,本想发作,细听,说的却是瓶梅公司老板和总经理的事。
声音细如苍蝇,不胜明了,听不出具体说的是什么,也不知是确有其实,还是捕风捉影。
总经理,总经理不就是青梅吗?!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时竟特别紧张,竟失声问,你们说老板和青梅怎么了?!
我的声音很大,吓得那两个女子再不敢言语,赶忙摇头说自己哪说总经理和老板什么了,你自己听错了吧?
在一个公司,老板就是皇帝,总经理就是宰相,国事那可是轻易说得的么。我知道她们为什么面色怆惶不敢承认。
所有人都惊讶的看向我和她们,连春花也终于从她专注的电脑显示屏上移开了眼睛。
我确实不想让那两个女子有鹦鹉前头不敢言的恐惧,更不想让别人从我的失态里看出什么来。我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青梅曾经是我青梅竹马的朋友,更不会让别人知道我为什么和青梅反目成仇,毕竟那不是件很光彩的事。
我努力让自己轻松了下,然后道,对不起,我是一时表达错了。我不过是想问问总经理是不是叫青梅,面试那天我好像听人说她叫青梅的。
于是大家不再惊讶,只是不停的笑。那笑,心照不宣,谁都看得懂。无非是在嘲讽我,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这嘲讽尤以藩玉为甚,更添了几分轻蔑。
但我不在乎他们的嘲讽,我在乎的是青梅到底跟瓶梅公司的老板有着怎么样的关系?
我只希望那两个女子在嘲笑之后,又轻声的私语。这次我一定会竖着耳朵,听出点什么来。
只可惜,却到了下班时间,一个个如鸟出笼,兴奋的飞出了公司。
我却是只倦鸟,在公司的大楼外,等待杨娜从车库开车出来,载着我一起归林。
是同事之间的关系,是青梅和老板的关系,让我如此疲倦的。
隔着宽阔的公路,我看到那边的人群里,有个女子,一袭白衣,在不停向我张望,欲向我靠近却又逡巡不前。
赫然就是那个曾在荒郊外,月夜里,塞给皓然几张冥币的奇异女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