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刘阿龙的父亲与刘老蔫儿属于同一枝的人,刘老蔫儿应该喊他一声叔。为什么要选他呢?因为刘老蔫儿始终认为,正人先正己,凡事必须从我做起才最有说服力,要解决的当然首先是自己的堂叔。另一个原因,恐怕是当时刘阿龙兄妹四人年龄都还小,最容易制服。办这类事必须要有把握,倘若把事情办砸,不仅收不到预期的效果,甚至会越搞越糟。这是刘老蔫儿一惯的做法和经验。对象选准了,目标就是清除他家的那块分明已经熟透了的却迟迟不肯收获的玉米地。那块玉米地恰好位于乡秋收检查组必经之路的路口,最为扎眼。这也算是他把对象定为刘阿龙家的一个原因吧。
要知道,当时县乡两级抓“催收催种”的力度是非常大的:按照事先确定的日期,层层检查落实,轻者通报批评,重则一年的工作一票否决。刚开始还好,慢慢地村里人就不理解了:难道我们做了一辈子农民还不知道啥时收啥时种吗?对,你真的不懂,刘老蔫儿斩钉截铁地说,你知道不误农事吗?知道?算你知道,可你知道庄稼熟了不收会养分倒流吗?养分倒流!这虽是个刘老蔫儿刚学来的名词,但他照样说的铿锵有力。遇事先讲道理,讲过了多少遍仍不听,岂不是在挑战我的权威吗?难道就因为你是我的堂叔?对,这分明是挑战,挑衅。――不知道这杆红旗是我老蔫儿亲自树起来的吗?决不能倒下,更不能给乡里的领导抹黑。这是他刘老蔫儿的作派。所以,他不能熟视无睹了,他必须采取果断措施,就象当年抓计划生育那样果断。
提起计划生育,有必要在这里再?嗦几句。计划生育毕竟不同于现在的倒茬,那可是被村里人认为是断子绝孙的事儿,他刘老蔫儿也想不通。所以工作总是时松时紧,不争气的是女人的肚子,吃了几天饱饭就憋足了劲地生,终于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既是硬仗,便要选择硬茬。这是他的信条。他当真就敢拆了族长儿子的房,在我们村,族长有着绝对的权威,但刘老蔫儿宣称自己有政府作后盾,谁敢与政府作对?果真有不少政府干部也参与了拆房。我常想,应该感谢当时的法制还不十分健全,族长上告无门又迫于压力,便只能作罢,心里却是把刘老蔫儿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不过,这一招果然灵,见族长儿子的房都已经拆了,村里人便发现,原来这孩子并不是非生不可的,尽管倔犟的男人还是要生,女人们却先不干了,纷纷到乡计生站做了节育手续,有刘老蔫儿给她们作主,男人也奈何不了她们,并东凑西借地向村里交了超生罚款,要不然,自己的娃儿连户口都报不上,报不上户口就是黑人,那时候都这样叫,既然生了他(她),做父母的谁愿让自己的娃儿当黑人。于是,刘老蔫儿如愿以偿地走到了全乡的前列,又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荣誉。
那年月,难事当真不少,刚结束了计划生育就要平坟,恰如族长所骂的那样,断子绝孙又要欺祖,当真不干人事了?咱老蔫儿不与之计较,咱可不是那种没有政策水平的人,更不能不讲道理不讲策略,这一次他破例没有多讲道理,只简单地传达了文件便把自己父母的坟首先平了:这些坟占不了多少地,也影响不了精神文明建设,这一点儿,老蔫儿也想不通,但他还是按要求做了。因为他做了,或许鉴于计划生育拆房的经验,待刘老蔫儿平了父母的坟之后的一觉醒来,村里的坟居然全平了。想起这些,刘老蔫儿就想笑,这是足以让他一生都引以为豪的事情。
这些年终究不同于前些年了,这方面的意识明显弱化了,所以,在采取果断措施之前,刘老蔫儿最后一次到他叔家下了最后通牒。他叔居然还是以忙为由左推右挡,分明不想倒茬,逼急了,竟然说,我知道你有能耐,看着办吧。他叔向来就不是脆快的人,他不怕他叔,却冲他母老虎一样的婶发怵。发怵归发怵,相信还是能够应付的,但刘老蔫儿还是采取了更为谨慎的态度,又利用村电台反复讲了多遍,仍不见他叔有啥行动,这在前些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儿。因为下午检查组就要来,他已经不能再退了,上午十点正的时候,他颇有点儿大将风度地把手一挥,早已等在院内的链轨车便随着他和村里的十几个干部出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