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是非标准(五)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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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习惯是来到D乡后才形成的,应该归功于我生长于农村并有幸在县乡两级干过的经历,它让我根本无法相信那些统计上来的报表。我认为,要真正了解一个地方的经济,必先了解这个地方的市场,或者说市场就是一个地方经济的晴雨表。我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个好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坏人。初到D乡,尽管我岳父再三警告我谨慎稳妥为要且不可单纯追求政绩,但我还是决定要做一个好官,一个好官必须要有所表现。其时,我对于岳父的崇拜渐已褪去,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糟老头子,因为我当时并不了解他太多的背景。关于这一点儿,前面的讲述中已有提及。只说即使我清楚,以我当时的傲气劲儿,也绝不会心甘情愿地听命于他。所以,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某一天,我大清早便来到了集上,见一父女正在卖一怀孕的母猪,甚觉奇怪,便上前搭讪。卖猪的父女显然不认识我,开口便问,客官,买吧?不答,反问,该生仔了吧?为什么要卖?答,交修路钱呗。问,不是说自愿吗?答,哪来自愿的事?说是自愿,可人家都交,咱能不交吗?这路,该修一修了,不过,咳,也太宽了。问,卖了,咋办?答,修好路再养呗,咳,这路真是憋死人了。我正欲再探究竟,姑娘已开始埋怨他爹?嗦,因为已来了主顾,他爹便忙着打理主顾。要知道,在D乡怀孕的母猪是绝不能卖的,就跟卖地卖房子同是一个理儿。一时间,我的眼睛湿润了。哪里去找这么好的老百姓?我突然间想到了我的佝偻着腰劳作的父母、姐姐以及父女俩卖掉母猪后的轻松,卖掉了母猪,他们又该怎么办呢?思路翻转着,我发觉自己居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意识到失态,便咳了一声,故作没事地离开。此刻,父女俩显已成交,因为他爹正在边笨拙地数着钱边叮嘱女儿,要她赶快去村委会交款。看来,说乡长不卖力还真冤枉他了。小样儿,冤枉就冤枉了,二把手竟然敢挑一把手的毛病,说什么是融资拖了筹资的后腿。

    我分工融资,融资是难,银行信用社不归乡里管,两位主任点头哈腰地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却就是不肯开口放款,反而想去讨镇办企业的债。见鬼去吧,乡办企业已全趴下了,哪里去找钱?我不想给乡长留下口实,决定去找我岳父。岳父说,钱已按乡里的标准交了,是不能再交的。他倒是支持修路,而且赞成我确定的标准,所以他们村第一个交了钱。但他却认为,路该修,似乎不应该在我的任期内修。我不服,所以拖到今天才来找他。既找到了他,他给了我十万元,但提及立碑的事,他坚决不肯,他说他不想出风头,要立碑,便书个路人吧。他永远是咱们前面所提及的那副模样,意志却不容人违背。我毕恭毕敬地离去时,竟然听到他一声长长地叹息,这总让我心里有个难解的疙瘩,而且让我觉得太伤自尊,要不是为了这路,我想我不可能去拿这十万块钱,那时候,我认为人是该有自尊的,尤其是男人。回头又想,他毕竟是我的长辈,尽管他同样是我的下级,在这里伤自尊总比输给乡长要强。有了这十万块,总可以交待一番了吧。念及此,我募然一惊,是不是太自私了?我自问着。或许这应该是一把手的通病吧,不,确切地说,应该叫做风度。十万块确是不多,对于修路工程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有总比没有好。

    绝不应该输给了镇长,折了一把手的威名。但我实在无法,我必须要找出他的失误,凡人就不可能没有失误,只要肯找,总会有,而且能够是个令人心服口服的失误,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地征服他。对了,机关干部的捐助他便没有抓。机关干部的工资原就不齐,有不少人确是困难的,但总不能不有所表示吧。我伸手摸了摸兜里装着的我背着阿凤准备送给我哥盖房的一万块,我决定把它捐上。这小动物绝对是在等我,如果我不捐,这件事他必是不能抓的。我只有暗暗地对我哥说对不起了。其实,这种对不起我是经常说的,而且每次都发誓要加倍地补偿,然而每次都这样。我想,我的家人是能够体谅我的,他们总希望我有个更好的前程,为了这,他们是愿意我这样做的,他们不止一次地表示过。果然,在我的带动下,修路的配套资金勉强凑齐了。

    但我和乡长之间的分歧也日趋公开化了,在我带头捐助的那天,我开了一个全体机关干部会,虽然在会上讲了不少的好话,临散会时却故意不点名地批评了乡长,原只想杀一杀他的威,不想这小动物竟然敢于在捐款时发了一句极不情愿的牢骚,我没有搭理他,因为他早已被机关干部的谴责声所淹没――“就你有困难,书记就没有?书记的捐助难道不是你的一百倍吗?”声音虽然小、乱、杂,却绝对可以听得清。他黑着脸,猎鹰一样在四处寻找着目标。他毕竟还有威,声音顿时被他的目光所消灭,每个人都低着头,他根本无法发现目标。我感到好笑,但强自压抑着,我坚信,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他的威信必定会一落千丈,够小动物喝一壶的了。及至散了会,我们俩一先一后走出会场时,我发现了他怨毒的目光,我们之间的分歧必定已变成了矛盾,但我还是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明天见”,他以丝毫不亚于我的热情回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同样说了声“明天见”,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且他的笑里明显藏着诡秘。这时候,我已养成了捉摸人的习惯,望着他略显可怜的背影,我手扶额头思考了好一阵子才蓦然惊觉,倘若这条路修好,受益最大的当数我岳父他们村,因为公路纵穿他们村,这实在是一个巧合。尽管是巧合,可他会怎么想呢?我相信,除了他,所有的人包括农民此时仍不会意识到。任他怎么想,路是必须修下去的,我习惯性地顿了顿脚以表示自己的决心。

    D乡的班子真的该动一动了,除了两任书记之外,这个班子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时间长了,不自觉间生出的惰性便会逐渐磨损它的战斗力。这不,账面上刚有了点儿钱,消息立马便给透了出去,倒省去了我原积极准备大加炒作的麻烦。天底下哪里去找如此便宜的事情?结果是,参加招标的施工队倒是招来了,讨债者却也蜂拥而至。这些讨债者毕竟不同于一般的讨债者,多少都自觉有一点儿背景,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理由充分,直让人觉得这款非还不可,若不然,似乎便枉到人世走了一遭:爹娘老子病了,该不该还?孩子结婚生子,该不该还?倘若不还,老婆寻死觅活咋办?家里揭不开锅了咋办?尽管一个个肥头大耳,穿名牌衣装,抽高档香烟。先是义正辞严,继而苦苦哀求,再次哭哭啼啼,最后居然高傲起来,随意拨一个电话,便足够你应付一阵子。应付便应付吧,这钱是坚决不能动的。我给财政所长下了死命令,也在给自己打气。幸亏我那段做办公室主任的经历,练就了一套应付的本事,即使如此,仍然让我头晕脑涨不已。现实往往便这样,怕什么便来什么,越是怕麻烦,麻烦偏偏便来了。这一头尚未纠缠清楚,招标的事儿偏又遇上了麻烦――因为四家投标商的参与,原先确定的公开招标方案已无法实施,整个思路都乱了套。喂,你先别不信,且听我慢慢讲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