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重新回到现实的顺序,且说当日散了会,副乡长把笔夹到笔记本的中央缓缓地合上,然后用左手指捏着,自然地平抬至腰略偏上的位置便始终固定不变地保持着这一恒定的姿势,踱着不急不缓的八字方步,目不斜视地离去了。关于他的这一独具特色的姿势,有人曾臆测过,说可能是大学教授的走路姿势,用以彰显自己高深的学问。可我无数次地搜遍了记忆,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任何一位老师有过哪怕只有一次这样的走法。一番耐心细致地观察之后,某一天,我惊奇地发现,乡长居然也在持这种姿势走路,书记偶尔也是,凡是我能接触到的甚至在县电视新闻里能有幸一睹尊严的重量级人物都在持这种姿势走路,而且比副乡长更标准更规范更优雅。据说,这种姿势来自于某位大人物,说是能够强身健体,他来我们县视察时走路采取的就是这种姿势,之后便流行起来了。副乡长显然是在模仿乡长,他刚从县直部门分下来,没有多少农村工作经验,是乡长的崇拜者和坚定追随者。乡长是由农村支书提拔上来的那种,虽无名门高校的资历,但确如副乡长所推崇的那样,有着娴熟的做人技巧和应对世事的经验,深受乡村干部的爱戴,隐隐有盖过书记的气势。没有经历过实践历练的意志往往最不坚定,最容易经不住诱惑而土崩瓦解以致于陷入盲目的必然无比热忱的崇拜。由于受了副乡长的感染,我曾一度对甚至连我的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乡长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只觉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透着潇洒,连笑也是灿烂的,常常让我无缘无故地泛起坚定地追随他的愿望,尽管当时的我少有与他接触的机会,我甚至宁愿放弃自尊去巴结他。他确是一个具有人格魅力的人,党员冬训的一天,副乡长安排我去一个村下通知。那时候的党员冬训都集中到乡驻地进行,各村的党员只能租住驻地村农户家的闲屋,由于房子紧张,该村便住到了乡水利站距离乡驻地大约有六七里地的一个供水站。那天的风很大,总不会小于六七级吧,待我骑着自行车返回乡驻地时,已累得两腿酸软几乎要站不起来,恰遇上了急匆匆的乡长。我赶忙上前问好,他微笑着,声音柔和地问,这么大的风,干什么去了?我忙答,副乡长安排我下通知去了。他不解地笑了笑,说,怪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是的,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只这么一句话,便足以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逢人便夸乡长的好,但我居然不识好歹地为副乡长掩饰着,说副乡长打不通电话,岂不知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副乡长。对于乡长的好,所长却不这样看,他认为那主要是因为乡长掌握着乡里的平价农资,不过是小人一时得志。果然,我还没来得及给乡长留下多少印象,他便犯了事,揭发他最急的当数副乡长,副乡长因此没有受到任何牵连,当然当时的副乡长也没有创造多少政绩,唯一不容置疑的事实,便是他模仿乡长走路的姿势已到了炉火纯青维描维肖的程度,连说话都在学着乡长无可奈何地说“忙透了”那句曾成为乡里最时髦的词句的神态和腔调,总让人觉得别扭。当时的乡机关,连人们平日里碰面的问候也被“最近忙啥?”“忙透了”的对答所取代,似乎如果不忙便是最没面子的事。当然,乡长出事后,仿佛有人在指挥似的,包括副乡长在内,所有这些习惯在一夜之间都被改掉了,继之又将被新的习惯所取代,这几乎就是一条定律,连扑克牌的玩法也由“够级”变成了“保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