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桑家的帐篷里,早已经挤满了人。在帐篷中间的那块红毡毯上,躺着一只黑色的大獒。大黑獒很安静,那漆黑的长毛,粗壮的四肢,让人很容易想象它的威风凛凛。可是现在,大黑獒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声息。
在大黑獒的旁边,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人的脸色很平静,可以看到淡淡地泪痕,但是那一双眼睛却已经失去了光彩,显得有些无神,有些呆滞。老人的手中拿着一把梳子,一下一下的为大黑獒梳理着长毛,机械般的动作给人一股木然的感觉。
在大黑獒的另一侧,同样坐着一个少年,少年满脸是泪,伏在大黑獒的身上呜呜哭泣,似乎大黑獒那浑身的长毛,也堵不住他的眼泪。在少年的身旁,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铁包金小獒,它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靠在大黑獒的背上,似是想要温暖大黑獒那已经冰冷的身躯。它同样在呜呜地哭着,哭的伤心至极。
帐篷中的许多人都流着眼泪,巴桑的妻子卓玛和女儿尼玛,母女两人抱在一起摸着眼泪,这只躺在地上的大黑獒,是他们家的黑风的后代,他们同样把它看做是自己家的亲人一样。但是现在,亲人已经告别了他们,他们只好用哭泣来释放心中的悲伤。
达娃抱着黑风坐在另一边,黑风的眼睛,一直都紧紧地盯着躺在它前面的大黑獒,它的身上,还带着从它身上遗传的气味儿,那熟悉的气味儿,让草原上的狼群闻风丧胆,但也让这只草原上的“巾帼”,忍不住一直流泪。
帐篷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低声的哭泣和不断的叹息,有人的,也有獒的。獒比人还要悲伤,它们的哭声是那样低沉,任眼泪顺着脸庞流淌。
许久,巴桑沉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郭老的背后,伸手拍了拍郭老的肩膀,说道:“老郭,不要伤心了。我知道黑宝对于你意味着什么,它现在走了,我们大家也很伤心。它是一只优秀的獒,獒和狼本来就是天敌,遇到狼群它们从来没有想过后退,黑宝是好样儿的。我想它也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
站在周围的牧民们纷纷应和,都劝郭老要振作起来。黑宝是一只好獒,好獒会和好人一样,死后会去天堂的。它们是天神的坐骑,现在只是回到了天上,回到了天神的身边。
郭老的眼泪又慢慢地流了下来,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静静地流着。
黑宝被葬在了巴桑家不远的山坡上,在那里可以把周围的草原看的很远,视野很开阔。乔辰抱着赤火,每天都守在黑宝的墓旁。这几天郭老的身体有些不好,头上的白发也猛然间增加了不少,大家担心他会垮掉,便一直让他呆在帐篷里休息。但是郭老依旧每天都会来,总是乔辰催促他的时候,才会恋恋不舍的离去。
黑风在黑宝的坟墓周围撒了几泡尿,这是为了防止狼群来挖开黑宝的墓,周围有黑风的尿味儿,也可以让狼群有所忌惮。看来黑风在狼群之中,的确是有着赫赫威名。
一连几天乔辰都守在黑宝的墓旁,也不怎么吃东西,他感觉死去的不是一只獒,而是自己的一个兄弟。自从认识了黑宝以来,他就一直把黑宝当做是自己的兄弟,和郭老都是一家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黑宝会离开,死在狼群的爪牙之下。
这天的天气很好,黑宝离去已经五天了,乔辰依旧向往常一样,早晨起来便坐在了黑宝的墓旁。小家伙赤火似乎也被乔辰感染,每天卧在乔辰的脚边,有时一卧便是几个小时,一人一獒以最为安静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悼念。
不远处,达娃和黑风慢慢走了过来,他们走的也很安静,没有带起一点儿声音,在乔辰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乔辰的面前。黑风过来在下风口又撒了一泡尿,来证明这是它的地盘,是它守护的东西,它用自己的气味儿表示自己的地位,捍卫它在狼群中的威严。
达娃在乔辰的身边坐下,四处看了看,叹了口气,转过头向乔辰问道:“你准备一直这样到什么时候?”
乔辰动也不动,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一直在看着自己面前的草地,怔怔地不说话。
黑风走过来,用嘴巴拱了一下卧在乔辰脚边的赤火,小家伙被拱翻了,但却只是看了看黑风,没有任何表示,又重新换个地方卧了下来。
黑风走过去,又拱了一下赤火,小家伙那短小的身躯,又一次翻了个跟斗。
达娃看着黑风的动作,说道:“黑宝已经到天堂去了,阿爸说它回到了天神的身边,你应该为它高兴才对。”
乔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说道:“你不知道的,我认识黑宝没多久,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都把它当做自己的兄弟一样看待,那种失去兄弟的滋味儿,你是不会明白的。”
小家伙赤火又一次被黑风拱翻了,黑风的举动似乎惹怒了赤火,赤火翻了个身,冲着黑风呲出了刚长出不久的牙齿,发出呜呜地威胁声音。黑风却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对赤火的威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达娃听后说道:“我不懂?好,就算是我不懂,那么你有没有为郭老想过?黑宝跟了他四年,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我现在还记得四年前,我俺爸和黑风把他救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黑宝的时候那种高兴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为了得到黑宝,他曾经向我阿爸下跪相求?”
乔辰心中猛的一颤,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知道郭老是一个性格多么骄傲的人。他怎么都想不到,郭老会向别人下跪。但是现在,达娃的话真的让他震颤了。
赤火看到黑风停下了动作,便又再次卧了下来。没想到在赤火刚卧下的那一刻,黑风再次走过去,拱翻了赤火。
这下赤火是真的怒了,呲着牙就朝黑风扑了过去,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考虑那相差悬殊的个头儿,黑风的连番举动,彻底激怒了它。
然而还没碰到黑风,一个粗壮的爪子已经挥了过来,一下便把从过去的赤火打翻在地。
达娃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你连一只獒都不如。黑宝是为了郭老和阿爸才牺牲的,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会想着郭老,守护着郭老。可是你呢?你只顾自己难过,你知不知道郭老比你更加难过,那是他的儿子离开了他。”
乔辰被达娃的一番话说的有些脸红,说不出话来。和郭老、黑宝相处的一幕幕立即浮现在眼前。黑宝会一切都为了郭老着想,可是自己却只知道自己悲伤。郭老在这几天猛然间老了许多,自己每天都清楚的看到,但是自己却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自己的确是连黑宝都不如。
乔辰看着黑宝的墓,抱着双腿放声大哭。
突然的哭声让刚爬起来想要再次朝黑风冲去的赤火立即停了下来,两只獒都不由转过头看着乔辰,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达娃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心酸,伸手拍着乔辰的肩膀,说道:“振作起来,一切都会好的,黑宝是去了天堂,我们都应该为他高兴。他不是已经留下了后代吗?我们还会有下一个黑宝的。”
乔辰听了突然抬起头来,转过头看着达娃,突然的动作和红肿的眼睛,让达娃吓了一跳。达娃还没反应,乔辰快速的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转身朝着帐篷跑了过去。
赤火愣住了,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停了一会儿,放开四条小短腿,朝乔辰追了过去。
乔辰擦开了眼泪,冲进了帐篷。郭老在那躺着,双眼无神,头上的白发比刚来到藏区的时候增加了好多。看到乔辰冲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什么都没说。
乔辰的眼睛还有些红肿,冲到郭老面前,急忙对郭老说道:“郭老,黑宝并没有死。”
郭老的身体一震,无神而浑浊的眸子猛然亮了起来,但转瞬间又黯淡了下去,喃喃说道:“不可能的,我亲眼看到黑宝被一头狼咬中了喉咙,它就死在我的怀里,又怎么会有错呢?”
乔辰却对郭老的话并不在意,说道:“可是,在阿旺家,还有黑宝的妻子普姆,在普姆的肚子里,还有黑宝的孩子,我们还会有下一个黑宝的。”
郭老的眼睛真的亮了,乔辰的话让他看到了希望,或许黑宝真的会再出现在他面前。可是,这又真的可能吗?
郭老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能的,黑宝只有一个,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四年。我还能剩下几个四年?或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去见黑宝的。”
乔辰却是没有一丝气馁,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说道:“会的,我们会的。郭老,你的日子还长着的,黑宝会保佑你的。我们不要退缩,黑宝在面对狼群的时候都没有退缩过,我们也不能够退缩,它会看着我们的。”
郭老不再说话了,乔辰的话,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黑宝是他一手养大的,黑宝的性格,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其实不单单是在面对狼群的时候,黑宝在面对任何困难的时候,都没有退缩过。刚开始的时候,郭老让黑宝抓兔子,黑宝因为没有兔子灵敏,一直抓不到。可是它却不曾停下来,它一直追着兔子,一直到兔子累的跑不动。可是那时,黑宝自己也跑不动了。
想了一会儿,郭老叹了口气,对乔辰说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乔辰却是不依不饶,说道:“还有什么好想的呢?黑宝的后代,难道我们不应该照顾吗?它们一个个都会成为下一个黑宝的。”
郭老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想着什么。想着想着,郭老从手边拿起一样东西,乔辰认得那是黑宝的脖圈,这些天郭老一直都把这脖圈带在身边。
郭老抚摸着脖圈,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脸上忽然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一会儿又现出淡淡的悲伤。
乔辰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始终没有说话。他知道郭老会想明白的,因为郭老会比他更想黑宝回来,而让黑宝回来的唯一的方法,就只有这样了。
过了一会儿,郭老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说道:“好吧,我们一起让黑宝回来。我会坚持着这一身老骨头,找回黑宝。”
乔辰忽然兴奋的跳了起来,这几天一直悲伤的他现在忽然变的那么高兴,让刚刚钻进帐篷的赤火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家伙坐在那里,呆呆看着乔辰和郭老,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之前还非常悲伤的两个人,现在可以变的那么高兴。
确定了想法,郭老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郭老把他和乔辰的想法告诉了巴桑,巴桑自然是高兴万分。因为黑宝的去世,他也一直担心郭老。现在听郭老这么说,立即便打算告诉阿旺,等到普姆下了崽儿,让郭老第一个挑选。
草原上又渐渐有了笑声,只是那群在帐篷前玩耍的獒却少了一个。赤火混在几个大獒中间,两只大獒似是有意挑逗它,把它拱来拱去的。赤火被拱的厌烦了,也会回身呲牙,向大獒攻击,但是每一次都是毫无疑问的被拍倒在地。次数多了,赤火也学聪明了,竟也能够躲过几次大獒的拍击。
又过去了四五天,郭老和乔辰要走了。草原上的天气已经开始凉了,已经到了秋天。如果雪下下来的话,再想走就难了。
巴桑全家和所有的牧民都走出帐篷相送,还有阿旺也带着他们家的普姆来了,他也听说了黑宝的事情,并且答应郭老,普姆的崽儿,一定让他先挑。看中哪只就是哪只。如果郭老不能及时赶来的话,他就把所有的小獒一直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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