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夫人审视片刻答道:“这是以前的朱家村,本在阳翟巨贾吕不韦名下,他有个妾纳于该村大贾赵槐,后转奉于秦国质子子楚。原在赵槐名下的该村,便被吕不韦出金置换后留于名下并奉予赵姬阿朱。朱姬以其村落收入贿赂军卒,使其和子楚生活的能够好些。8年前秦军围城期间,大王被迫应承说客条款,暗中放走秦国质子子楚。但因该事件由巨鹿侯出面办理,而以廉将军、乐将军、李牧为首的军方又向与侯爷不合,事后据说侯爷在此事件中揽获至少500(斤)金只留100金交纳大王,大王又只肯拿出50金作为军方赏赐,加之吕不韦转为秦国商贾,朱姬与其子又被留质邯郸,这一村落当前便收归国有,实际收入由军方控制。”(此时的500金即黄金8000两,相当于后世黄金100到125千克,而赵国辖境除了荒无人烟的九原郡,无非后世一省之地,是以别看“500金”,于赵国而言其实际价值已经堪称等同于当今的上亿资产而非千万。此也即为燕王与赵王500金,便可留于史书的另一要因。)
军方?廉颇乐成李牧?秦永听的心头寒意大起。
雪夫人瞟了秦永一眼:“这片区域的确能称为南城或难城,因当前那里都属被禁行软押人员,便有大王指令想放谁离开,也得先问问信平君廉大将军是否许可。无廉大将军手令,便鸡鸭老鼠也休想离开。是以若你父母在此居住,妾身建议你还是不要前往认亲的好。”
2.被这一眼瞟过,纵然雪夫人纯属无意,秦永也觉飘飘欲仙。不过转眼想到那番话中的潜在涵义,顿时又觉心惊肉跳,急忙道:“我问问而已。”
雪夫人瞥了秦永一眼。
她那会说话的眼睛虽仅是简单一瞥,秦永依旧脸色刷得变成红布。
“你的眼光已暴露你心中念头,在询问其他地方时,至少5次目光落于该处,”雪夫人淡淡道:“也许你觉得自己做得足够隐蔽,不过你毕竟年龄尚小,还无法控制自己真实心意。”
这番话既若有所指,又当下指明她看出秦永真实用意的来由。秦永心中大叫惭愧,再不敢小看这一时代的任何人员。
不过所谓身正不怕影歪,方才窥伺雪夫人真实容颜,无非出于好奇,心间既无邪念,心态便转而平和。眼下他询问图纸的真实心意已被猜透,便不再掩饰,诚恳说道:“请继续。”
雪夫人凝视地图,沉吟片刻接道:“你得明白,倘若一旦认亲,就会被留置记录,而秦国再若攻城,或赵姬及其孩儿赵政任何一个敢于逃走,这村将会被全部灭户。”
抬头紧盯秦永道:“是以为小女着想,此事还是不提为好。至于你自幼跟随姥爷,依我看你的身份乃是家族嫡子而非庶子,你父亲乃是出于保存家族血脉方面考虑,有意将你留于他处。当然若此一猜测属实,则也证明你父母最多乃是平民中的百姓身份。”
这些推测由何而来,秦永无法确定,不过此刻他已相信雪夫人判断有其根据。再若想到秦始皇和他的母亲朱姬的确能够顺利返回邯郸,便知雪夫人的担忧极其中肯。
可是莫说找不到“父母”就无法获得他的确切身份,即使只按上一世他从来不知父母为谁这角度考虑,在这个世界,他也不想就此失去“父母”——哪怕这“父母”根本与他毫无关系,在心理底层,他还是认为必须得为“父母”做些什么方可。
沉思片刻,秦永问道:“如果先将父母救出呢?”
雪夫人道:“且不论连年征战为了守城连匠户都被暂时征用你父母是否依然健在。即使你父母幸存,考虑当今该区域人员皆被记档禁行,想救出你父母,本号若能幸存,妥善准备也须三五个月耗费至少200金才能打理妥当,之后还须考虑如何安置;200金庞大数额,换任何一国小城城守足矣。徐家能拿出,我陈氏到哪儿找这200金?你便将小女转卖于廉颇乐成李牧且小女能获他们宠爱,没有50金让他们打点手下,你当他们谁敢发令放人?”
秦永皱起眉头。此刻他已知晓当今确切年代乃是公元前251年穿越而来的年代,当然也就能够确定,很快朱姬和秦始皇就会逃离邯郸。三五个月准备?按雪夫人说法,一旦朱姬和秦始皇逃走该区皆被灭户,到得那时他还哪里能找到父母?
3.雪夫人阅人多矣,一见秦永神色便知他在作何打算,当场脸色一沉;“若你决计一意孤行等之不得,妾身不能仅因一个女儿便失去全族。是以哪怕现下将你们全部斩杀,也不能任你前去认亲。”
徐佩不悦道:“母亲!”
雪夫人眉宇间登时满布冰霜,“女儿,不为人母不知报娘恩,须知现下母亲已非卫国徐家妾室而是无根浮萍之邯郸陈氏。故而灭族一事,绝不会因你我已无关联而解除。他若一意孤行不听安排,你又不欲放弃做妾承诺,你们可以现在便踏着母亲尸身离去。”
秦永心念电转,思恃最多再过数月,朱姬和秦始皇就会逃走,若不能尽快见到父母,哪有时间准备?当下苦笑起身,向这看似娇娇怯怯手无缚鸡之力,实则杀伐果决处事强硬的雪夫人长鞠一躬:“夫人,今夜借住一宿,倘平安无事,我会询问魏冉他们意见之后,决定明日独自离开亦或带他们一并离去。至于……”
瞥了徐佩一眼,沉声说道:“这承诺无非魏冉一人知晓,他跟随你们,自有你们决定一切。跟随于我,即使我将其斩杀,也不会让此事再流于外耳。”
徐佩吃惊道:“小弟!再等些时日不行?”
秦永深深地看了徐佩一眼,摇头道:“小弟谢过姐姐多日来照顾之情,我会尽力说服他们跟随于你。而既已到达邯郸,你我往事就不必再提。”拱拱手,倒退而出。
徐佩刷得起身,却遭雪夫人紧紧扯住。徐佩急道:“母亲!”雪夫人拔下发间金钗对准自己咽喉,面色惨白地盯着徐佩,同时放开拉着徐佩衣衫的手。徐佩定定地望着母亲,再偏头看了仅余背影的秦永一眼,两行热泪刷地流出。
4.秦永大步而出,找到一名看上去乃是管家身份的老者,问清魏冉等人安置地点,走出这一院落,顺小径转到下一处大宅,便见徐家仆从正拿走一只只陶罐,魏家成员妇孺喂马,子弟们重新捆绑车辆,魏冉等人正一边整理弓箭兵器,一边低声商议。
看到秦永独自而来,魏冉6人纷纷起身相迎。秦永见这处大宅至少三进20余间大小房屋,空旷的院落内能停放至少30辆马车,知道哪怕长期居住,这宅院也足够魏家35口容身,登时放心。
魏冉知道秦永有话单独要讲,示意其他人继续手头工作,带着秦永到达一间偏房。待魏冉点燃鱼油巨烛后,两人相对跪坐。秦永问道:“如何?能习惯否?”
魏冉由衷说道:“尽管并无田地,但这些房舍比我们那里强得太多。何况北边大半个院子都是荒地,只要夫人许可,我们大可种些东西。纵非如此,徐家资产庞大,只要我们忠心行使护卫一责,相信子弟们也会有很好收获。且方才我们均按食鱼待遇,足见夫人对吾等极其重视。”
秦永倒不明白何谓食鱼待遇,只本能想到这些猎户家族似乎在途中有肉有鱼见什么吃什么,而方才那些陶罐他曾瞥过一眼,无非还是粥。
他神色略显不解,魏冉便已明白,笑笑说道:“食客也分等级,食有鱼、粥肉糜、出乘车,看似寻常,拿到赏金的食客在外用餐甚至更好,但那是主家给予的上等食客乃至客卿食客的身份待遇,远远高于家仆身份。”
秦永哪有闲心思索这种待遇间区别,问道:“当前徐家局势危急,倘若果真如你所言乌家会派人手夜袭,可知伤亡难以避免?”
魏冉诚恳道:“主上,若交出所有得自马贼的财货马匹甚至答上我们的6匹马,只要能避开此一危机,冉等毫不犹豫。车辆财货当前正在重新捆扎,冉等所求无非一个长期安置点。至于伤亡,哪里不是今夜睡下未知明日安在?危急时刻倘不能与主家共存亡,还谈什么做食客当家仆?”
秦永截口道:“好。我问你,关于小姐当时承诺一事,还有何人晓得?”魏冉怔怔,难以置信道:“可是夫人或小姐欲食言?”秦永摇头。魏冉登时放心道:“其事仅你我她三人明了,即令尊您为主一事,也唯有我们兄弟六人暗知,其余人都只认为,我们将由徐家照料。毕竟她们若非妇人便是童子,这些事情,不让她们知道更好。”秦永颔首道:“那好。此事再也休提。谨记你们服从于小姐而非其他任何人即可。关于我寻亲一事,也不得再向任何人提起。明白吗?”魏冉大力点头:“冉明白。当今徐家危急,主上父母意愿如何尚无法确定,确实不可多言。不过……冉等总不能一直跟随小姐吧?主上何时能让我们归位?”
秦永沉吟片刻,大感头痛:“三五个月内怕是难说,便当承诺一事从未有过即可。一年吧。一年若我仍未与你们联系,你我主从便当从未有过。至于小姐……若年内又弥,则你们可考虑是否继续追随。若过了一年再弥而我又未与你们联系,则你们忘却我的存在。”魏冉倒也痛快,毫不犹豫答道:“是,谨尊吩咐。”
夜幕终于降临。
5.“禽兽!禽兽!”凤飞燕舞二婢,叫着极不标准绝对令人只欲吐血的“秦少”二字,各拎一只陶罐及篮子匆匆而来。
秦永魏冉相顾一眼,起身迎出。二婢见秦永果真在这里,这才呼呼喘息放下心来。魏冉将二婢引到正堂,二婢将食物一一摆好,侍候秦永用餐。
自穿越重生以来,邂逅郭家商队时秦永才正式接触民家用餐习惯。每天两餐主食多为粥罕见蔬菜,秦永本以为乃是商队中他的身份决定用餐标准,与魏氏一族同行时又以为乃是魏氏一族孤苦生活导致。此时见凤飞燕舞拎来的徐家美餐依然是粥类主食,篮内仅有腌韭花、腌香椿、凉拌拳菜、木耳干蘑时,秦永才醒悟,这一时代的蔬菜本就十分贫乏,何况现下还是冬季。再品尝仍是只有盐姜两样调味品的鱼肉鸡蛋粟米粥和碎肉稻米鸡蛋粥,秦永终于能够基本确定:这一时代的食物……真的很令人无语。
6.不久徐佩吃力地背着一只小包裹亲自过来,将沉重的小包裹放于几上,静静跪坐等候。秦永瞥了包裹一眼,继续吃粥。用餐完毕抬头说道:“姐姐放心,小弟至少看到一个结果,才会独自离去。这些东西小弟暂时尚不需要。只是魏氏一族,仍得拜请姐姐照料。”推开碗筷,“走吧,我倒想看看,乌家究竟能有多么嚣张。”
徐佩两眼热泪刷的流出:“小弟,是姐姐害了你,你们快由匠营货道带细软离开吧!城西一带虽时有争端,毕竟酒肆林立可接待大批住客,你们在那里住上一夜,明晨只须略显身手,自有豪门官宦招募!只要做了那些人的食客,谋个身份毫无问题。”
秦永凛然道:“可是居然无人肯来?”
徐佩泪流满面:“徐家此前被武爷连爷照料,尽管明知乃是乌家欲谋徐家资产,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岂知自家父带走奴家并与家母解除关系离开邯郸,家母处境便陡然艰难起来。巨鹿侯、少原君、郭家、乌家、乃至以信平君为首的军方,都窥视已在赵国名下的家母资产。”
“信平君?”秦永疑惑道:“廉颇廉大将军?”
“正是。”徐佩道。
“哦,你继续说。”秦永心下倒吸一口凉气。
别人可能还敢采纳诸种方式想法应对,但若相当于后世军委主席的大将军廉颇都在窥伺徐家资产,这徐家危境已根本再无解决手段。
7.徐佩拭去泪水:“小妹被家父带走后,首先动手的即是巨鹿侯。他得知连爷照料徐家,便以看中连爷身手为名,当堂索求。连爷被迫无奈,只得从之,惹恼乌家。乌家遣其门下头仆陶爷新收食客当堂击杀连爷。由于该食客手段凌厉,大王也未能当下阻止。”
秦永心中大跳,急忙插言:“那食客是谁?”
对这绝对属于寻秦记故事情节的说法,秦永询问的同时业已紧张到极限。
秦永紧张,答案却出人意料。
“不知,”徐佩摇头道,“家母已多方打听,但上至官宦下至商贾,均不知那食客姓名来历。不过听闻该食客已被大王器重,收为禁军兵卫。或许以后有机会打听出来。”
“哦。然后呢?”秦永心里一松。
徐佩道:“随后武爷受连爷一事牵连,也被乌家随后斩杀,武爷所照料资产被乌家遣陶爷一举接纳。而既然徐家当今已在家母名下,则大王也只能认可乌家行事,毕竟此前部分资产挂名于武爷名下,武爷又是乌家仆从。是以这等所谓‘家事’,竟然谁都无法出面。
原想此事郭家能够因心动而当当说客,岂知目今连侯爷也得暂避乌家锋芒,何况他人?
方才寻到郭家,郭家连见也不肯一见,便直接将徐晓姐弟驱逐。
余者一听竟是我徐家与乌家一事,各个更是避之犹恐不及。
唯一有希望的墨守人员原本已经出发,却突遭巨子严平召回。
若赵墨巨子都不敢出面,可想而知到得明日,便再无徐夫人商号一说。
——小弟,能走速走,现乌家派遣人手百名,团团围困徐家,允出不允进!他们目的仅为徐家资产,所谓12匹乌家战马无非借口。我们母女安危并无问题!快走吧。再晚恐你们都得死战。”
秦永皱眉,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一结局倒无论如何也未想到。
“总得想法打听一下那击杀连爷的食客姓名才对。”秦永喃喃自语。
8.现下这些背景虽然越来越像寻秦记项少龙穿越时发生的事件,可是如果真是项少龙穿越而来,这货的名字应当贩夫走卒都能熟知,然而现状却是谁也不知其名字,估测项少龙穿越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而只要与项少龙这种穿越人士无关,余人是人也好是妖魔鬼怪也罢,秦永倒还真的不怎么放在心上。稍稍思索一下加重语气道:“能查出必须得查出。须知既然乌家如此嚣张,想必秦某将其击杀,孝成王也不会过问。而若能将其斩杀,其他人应会投鼠忌器?毕竟以你家现状,真与乌家直接对敌,实属不智。查出其人是谁,我看看是否能杀人立威。”
“不!”徐佩哭道:“连爷都被其人只出三剑便已斩杀,当世恐唯有齐国剑圣可胜之。快走吧小弟。他们要谋夺徐家资产,非得保留我们母女性命。但其他人尤其徐家护卫食客,若再延误,怕会一个不留。母亲已遣走所有武士只留诸商号夫子。姐姐非是不守信诺不愿为君之妾,实是当今情形我们母女已无权为自己做主。小弟救命护送之恩,唯有来生相报。”
言毕解开小包裹,除了20块金子外,余者尽是一只只质地黝黑的小木牌,随意一看,便知至少30余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