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黄昏又将来临了,宠采烟朝一个小山坡爬去,准备寻找过夜的地方。这时,她发现周围有人类活动的痕迹。山上的树木被砍伐了许多,山体有明显的破裂。一个个山洞象是一张张无声的嘴,仰望着天空,似乎正在进行着无声的倾诉。宠采烟仔细观察这些深不可测的山洞,发现它们已经废弃了多时了。不知人类从这洞里得到了什么?而另外一面的山坡上,是一个个荒冢。
不过,现在宠采烟能够想得到,这洞里面一定有许多的宝藏,人类在得到了宝藏之后,就完全抛弃了这些山洞。也不知道把山洞填平一下,宠采烟暗自嘀咕道。在得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之后,就不再管自己的行动是否会影响到其他的同类了。这是人类的普遍毛病。
终于走出树林了!宠采烟长出了一口气,她加快脚步爬上了山坡,放眼四处眺望。
站在山坡上,饥肠辘辘的宠采烟果然看到了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在她的眼里,那飘到天空的炊烟,就如同一只召唤的手,正在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脚步,朝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终于来到了一间小茅屋前,这儿似乎是独家村,周围没看到有其他的人家。宠采烟气喘兮兮地朝小茅屋里张望。只见里面有一个小灶,而灶里的火已经接近熄灭了。而一个妇人正坐在凳子上打盹,桌子上摆着一双碗筷和一碗腌菜。
宠采烟实在饿得不行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扶住门框,并借此来帮助自己的双腿分担一部分身体的重量。可是,无意中手指却碰到了琵琶弦上,琵琶顿时发出了一阵响声。
“你是谁?”那妇人听到响声,一下子惊醒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宠采烟,问道。
“婶婶,给点吃的……”宠采烟的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身子一歪,险些就要跌倒。
“姑娘,小心!”那妇女连忙走上前来,将宠采烟搀扶着走进了屋里,让她在一个靠墙的凳子上坐好。然后,摸了摸宠采烟的额头,说道:“哟,姑娘,你这是饿的吧,先吃点东西。”
妇人说着,连忙把一锅米饭摆到了桌子上。随即又到灶边打开锅盖,从里面捞出一只烹了半天的鸡来!便匆匆舀了碗米饭,泡上鸡汤之后送到宠采烟的手里。宠采烟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她大口地吃了起来。
“慢点,别噎着。”那妇女在一旁边看宠采烟吃饭,边唠叨:“姑娘,你还真是有口福啊,今天刚杀了一只鸡祭祀我男人,你却正好来了。对了,刚才我还梦到我男人对我说,有贵客来了呢。”
“这鸡是您祭祀的……”正在吃饭的宠采烟停了下来,问道。
“是啊,今天是我男人的祭日。快吃吧,我看你都饿坏了。我男人前年到这儿打工,被埋到矿井里,死了。”妇人看了看宠采烟,另外拿出了碗筷来开始吃饭了。
两人吃好饭,宠采烟想起了刚才在那些山坡上看到的荒冢,问道:“婶婶,您居住在这儿是不是能靠近伯伯呢,这儿就象是一个独家村啊。”
“也不是只有我在这儿,离这儿三百米还有议价人呢。我选择在这儿,的确是想离我男人的坟冢近点。”妇人说道:“那年,当我得知矿井出事之后,大老远的从家乡赶到这儿时,却只看到了一具变了形的囫囵尸身。矿老板请专门的人给那些遇难的矿工清洗遗容,但是我没让别人碰我男人,就自己亲手给我男人整理了仪容。当时,那洗衣粉怎么也洗不掉沾在尸体上的漆黑的煤。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人死了之后,皮肤就没有了弹性了呢,所以那沾在尸体上的煤渣就洗不掉了呢。一想到老家没什么人了,而到这儿提着脑袋赚钱的矿工也甚是可怜。所以,我就在这儿住下来了,专门为那些死于事故的矿工收敛尸体。”
“那我也给伯伯祭祀一番吧。”宠采烟站了起来,她看到一个靠墙的柜子上摆放了一张照片,而柜子上则有香火烧过的痕迹。宠采烟明白这一定便是那妇人的丈夫了,当下就朝照片拜了三拜。
“对了,一时间我还忘记了问你呢。”妇人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来的,怎么就来到了这儿的?”
“我叫宠采烟,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了。”宠采烟瞎编道:“到这儿是来找我叔叔的,可是没有任何消息,很可能也是矿井出事故了。”
“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听一下。”那妇人对宠采烟同病相怜,连忙安慰道。
“他叫宠武。”宠采烟希望这儿没人叫这个名字的。她一边祈祷,一边暗自感到内疚,在心里反复安慰自己,这应该算是善意的谎言。
“唉,这名字取得多好,如果真能做宠物的话,就不会到这儿来了。”那妇人叹了口气,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你就先在我这儿住下吧,你叫我王婶就可以了。”
“王婶,谢谢您收留我。”宠采烟感激地说道。她也帮忙着收拾碗筷。
“你一定是大富人家的闺女吧?”王婶若有所思地说道。她看了宠采烟吃饭的姿势和那摆到桌子上的琵琶之后,就确定了这一论点。
“嗯。”宠采烟点了点头。
天已经彻底黑了,两人唠了些家常话,就早早睡了。
翌日,王婶一早就带宠采烟到离此不远的一个小镇,她在镇子里的劳务市场粘贴自己的小广告。那广告上写着王婶的电话,内容主要是为别人整理遗容等等,王婶昨夜告诉宠采烟,这附近的山里都是矿井,以前特容易发生事故。一旦发生事故的话,她和周围的几个干这行营生的人就被叫去了。每整理一具尸体有三五百元,那时候经常有事故发生,死的人也多。因此他们的收入不菲,而王婶更是有一手能保持尸体不坏的技术,能使死者的家属千里迢迢赶到时见到亲人一面,所以更是吃香。矿上唯一要他们做的,就是保持沉默,不能到外面乱讲。可是那时并不向现在这样的,很多没有家属认领,或者家属无法带回的死者,则被埋葬在了南边山岗上。当初不象如今这样,死一个人要赔偿上百万的钱。而当时他们的生命,也仅仅只是换取了一点微薄的补偿。王婶的丈夫就是在那个时候遇难的,王婶得到的那点补偿款实在是让她无法想象除去路费之后回去该怎么生活,于是她干脆就在这儿落脚了。不过,随着社会的重视,如今事故的已经很少了,而王婶他们的这营生也面临着下岗的窘境。
王婶给宠采烟买了两套衣服,又买了些米,两人便开始返回家中了。在路过一个岔口时,王婶遇到了一个同行。那老头连忙叫住王婶,说道:“今天你怎么没到农贸市场那边去。哟,这是谁啊?”
“这是我闺女啊。”王婶笑道。农贸市场是打听消息的地方,王婶他们经常会到那儿转悠。
“没听说你有闺女啊。”那老头诧异。
“现在我不是说了吗!”王婶问道:“今天我没来得及到农贸市场那边去,是不是哪儿出事了?”
“听说西廊那边的矿井出大事了。”老头说道:“你去给老李他们通个气,我们先到那边去看看,看样子有得忙的呢。”
“好,我这就去。”王婶让宠采烟先回去,她连忙去通知其他的几个同行,镇子里也就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个人在做这营生。
宠采烟只好自己往回走去。回到屋里呆好一会儿,王婶还是没回来。宠采烟想给王婶做饭,可是自己却不会做。于是,她开始看自己带来的《萤吟录》了,等整本书都看完了,眼看午时已经过了,王婶还是没有回来。宠采烟无奈,她把琵琶抱在怀里,轻轻拨动琴弦,练习自己刚学会的曲子。如此又过了些时辰,已经临近晌午时分了,宠采烟忽然有了主意。她放下了琵琶之后,又把《萤吟录》装好。然后,走出了屋子。
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宠采烟终于看到不远处升起了一股炊烟,大喜。她三步并做两步,朝炊烟升起处走去。
宠采烟打算要学会做饭,她来到了炊烟升起的地方,躲在一个角落里偷看这家主人是怎么做饭的。
只见一个老奶奶正在不慌不忙地做着饭,她的动作很机械。前行或者后退、转弯都象是经过丈量好的一般。
当宠采烟边看边记住了煮饭的每个环节之后,便匆匆赶回去实习了。
烧火、做饭,第一次下厨操作,很快就煮好了一锅饭。宠采烟感到非常兴奋,她等待着王婶的回来。一直等到了天黑,王婶终于回来了,她给宠采烟带回来了两个面包。
“是不是很疲惫了?”宠采烟让王婶坐下,端了杯水,说道。
“没有,西廊那边封锁了消息,硬是说没有发生事故。”王婶说道:“我们在附近等了好一会,还是没戏。你是不是饿坏了呢?”
“我已经煮了饭啊。”宠采烟说道:“您快吃饭。”
“你不是不会做饭吗?”王婶问道。
“我刚才去偷师了。”宠采烟把刚才去偷看别人做饭的事说了一遍,笑道:“第一次下厨呢。”
“那我得尝一尝。”王婶说着,舀了一碗饭。
“给。”宠采烟连忙把筷子递给了王婶,两人开始吃饭。
王婶刚把饭嚼到嘴里,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怎么样?”宠采烟问道。
“第一次就能做得这样好,真是不得了。”王婶强行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说道。
“是不是还欠些火候?”宠采烟说道:“您的眼睛可不会说谎呢。”
“是缺少点经验,不过这我可以教你的。”王婶说道。
“那我就拜您为师了啊。”宠采烟笑道:“从此,您就是第一个教我做饭的师父了呢。”
“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婶突然变得有点拘束了,她说道:“我还是希望能被人叫我后面的那个称呼。”
“是不是想收养我做您的女儿啊?”宠采烟笑道。
“是的,你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如果你不觉得我干那活太……那个的话……”王婶说道。她有所顾虑,毕竟自己是做死人活儿的。
“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我不觉得为那些遇难者收殓尸体有什么不好的,我可以子承母业啊。”宠采烟说道。
“你同意啦!”王婶欣喜不已。
“娘!”这是宠采烟第一次使用人类的语言,而且对王婶授予人类最高荣誉的称呼。
“女儿!”王婶一生未有儿女,如今宠采烟如此称呼自己,实在是令她感受到了极大的安慰与满足。
“娘,您教我殓尸的方法,以后我就代替您去,免得让您受累了。”宠采烟说道。
“你可千万不能做这事!”王婶的面容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为什么?”宠采烟问道:“您不是也……”
“这营生你不能做,以后找不到婆家的。”王婶缓和了口气,说道:“我也是迟早要改行的,我们换一个地方之后,去过另外一种生活。那时,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曾经是干这行的。”
“嗯。”宠采烟一看到这情形,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你不是很喜欢弹琴吗?”王婶松了口气,说道:“等我攒点钱,去给你找个师父好好学习弹琴。”
“娘,我现在就给您来一段催眠曲,怎么样?”宠采烟问道。
“好啊。”王婶高兴地说道。
宠采烟怀抱琵琶,便弹起了曲子。此刻,山林中显得甚是幽静,琴声在黑夜中飘飞,让人感到分外幽静。王婶正听得惬意,屋外突然刮起了惊风,直吹得树枝响个不停。
“外面怎么突然刮起风来了呢,还鬼哭狼嚎的。”宠采烟放下手中的琵琶,打算出去看个究竟。
“没什么好看的,想必是要下雨了呢,你把琵琶拿过来让我看看吧。”王婶连忙说道。其实,每当屋外发生如此怪异之事的时候,王婶心里清楚,这是因为附近发生了事故,那些新的亡魂来报信的。王婶觉得现在所有的孤魂野鬼甚至都集中到了门外呢,但是她不敢把此话说破,怕吓到了宠采烟。
“娘,您看。”宠采烟闻听,把琵琶抱了过来。
“你教我弹弹看。”王婶拿过琵琶,无事找事地说道。此刻外面仍然风声幽怨,如泣如诉。
“是这样的。”宠采烟一边示范,一边说道。
“怎么不响呢,我是不是按到了这琵琶的嘴上了呢。”由于王婶的手指没按稳琴弦,所以她怎么也弹不出声音来。
宠采烟又连忙示范。此刻,屋外的风停止了。
“看样子我和琵琶无缘呢。”王婶笑道:“还是别折腾了,天也不早了,早点睡觉吧。”
“这风甚是怪异,说来就来,说停就停的。”宠采烟说着,打开屋门看了看外面,说道:“娘,不会下雨的,天上还有星星和月亮呢。”
“那就好。”王婶打了个哈欠。
“您走了山路,太累了。”宠采烟说着,也走到床边,准备睡觉了。
“明天还想听你弹琴。”王婶说着,熄灭了灯。
屋子里顿时一片黑暗,屋外的月光,从窗口照射了进来。宠采烟一时间辗转难眠,思潮翻飞。曾经在这月光下飞入夜空,也是在这缕月光下回到人间,如今在这月光下,邂逅了滚滚红尘中可以使用母亲的字眼称呼的人了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