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丁县令眼下大概正为布防一事焦头烂额,余青也不方便在这种时候去打搅他,反正身上盘缠充足,他打算先在客栈住下,待到强盗来袭后再作他想,若是当真城破,那他现在就算找到丁县令也毫无意义。
正思量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祥成客栈,关上房门的一刻,他无意的看到隔着一个大院的对面房间里走出两人,正是之前遇到的韩四和五娘,与他打了个招呼。看来他们说的也住在这祥成客栈倒是真的。
接下来的两天,余青和沈雪闲着无事就在昌黎城里四处游逛,此刻的城里已经隐隐有了些不安的因素,从限制进出城的一刻开始,各种各样不能确定的小道消息就在人群之中传递开来,这天下已经太平了十年,一点点动乱的苗头已经足以让承平已久的人心浮动起来。
大约是受了这种气氛感染,余青也忍不住做最坏的打算起来,一旦城破,又当如何?
“雪儿,你还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吗?”坐在茶馆里,余青突然问道。
沈雪想了想,道:“我父亲的老家出自荆州襄阳,那里还有三位堂叔伯,我母亲这边的亲人就只余京城舅舅一家了。”
余青又问:“那你跟这两边谁更亲一些?”
沈雪摇头道:“这些亲戚跟我们都相隔遥远,我生下来就从未随父母亲走动过,谈不上亲疏。不过母亲逢年过节的倒是会给京城舅舅家托运许多礼物去,来往倒是要多些。”余青点点头,心道怕是这也得亏了他舅舅这京官身份,俗话说富在深山有远亲,张氏虽然少于拜会兄长,但为了保持这一关系,这才殷勤的送礼,保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事情会求到这位当官的兄长头上。
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余青心里也有了些思量,丁县令与沈老爷终究没有沾亲带故的,不好让沈雪长期寄人篱下,最好还是要寻到沈雪的亲戚,这样一来的话那就要面临选择了,是往西还是往南。此去若是往襄阳,水陆交通频繁变换不说,还有山林险阻,道路艰难,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而若是去长安的话,只要到了黄河口,就可以一路乘船溯游而上,直达长安附近的地界,这道路就相对简单多了,再则,俗话说“见舅如见娘”,或许投靠这位舅舅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余青对于要不要见丁县令的心反倒不那么热切了,打定主意,只要这昌黎战事一毕,他就带沈雪千里上京寻亲。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阵呼喊传来,打断了余青的思路,他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年面色带有惶惶之意,跑进茶馆就喊了起来。
“彭子,什么打起来了?来来来,坐下慢慢说,”茶馆老板看起来认识他,连忙从柜台后面转出来,亲自给他倒了一盏凉茶,周围的人也都围了上来,大伙儿的心弦这几天都绷得紧紧的,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坐立不安。
那个叫彭子的青年顾不得喝茶,喘匀了一口气就道:“我方才从西城门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就听到城外呼喊得急,我本想靠得近些打听个清楚,刚走近几步,嗖嗖嗖的声响就飞了过来,哎哟我的个亲娘艾,贼子居然放箭了,那箭矢就落在我身边,把我吓了一跳,这要是再偏上几步我这一条小命就算是交待了。”
众人见他惊魂未定,絮絮叨叨的没个完,不由都连声催道:“这外头到底是啥情况啊。”
彭子摇着头,道:“我哪敢上城头看啊,不过光是那动静就吓人了,你们是没看到啊,就一盏茶的工夫,那城墙头上就死了好几个,还有些没死却见了红的,被人抬了下来,那血流的啊……”
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不屑道:“这算什么,这强盗再多,顶上天能有几千人?还能比得上十年前那场大战?那时你年纪小,那一战你是没看到,太祖皇帝二十万大军摆在城外,这光是跑动起来就能让人感觉到地面直抖。”
说了这话他突然觉得彩头不好,当年那一战可是以城破告终,昌黎跟着归了大齐,那是叫顺应天命。可这一回要是也城破了,这墙头插上的可就是大王旗了,迎接这满城上下的却不知又是何等的命运。
众人都是心有戚戚焉,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着。余青再听也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这年代啥消息都是靠一张嘴在传递,战斗发生的地点又离这边较远,若不是这个叫彭子的来传信,恐怕战斗结束他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街上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片刻就到了这头,马上骑士高声喊着:“县令大人有令,各家青壮男丁都到西城口集中,帮忙出力抵御盗贼,闲杂人等统统回家,紧闭大门,不得四处乱跑!”
开始征集民壮了?余青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看来战事吃紧了,他想了想,就对沈雪道:“我带你回客栈,然后我去西城口看看情况。”
沈雪睁大了眼睛,脸上有一丝恐惧,急道:“不要去啊,大人们打仗,你去能做些什么?”
余青笑道:“我只是去看看,又不亲自上阵搏杀,你放心好了。”
沈雪见劝不住他,只能无奈的先随他回去客栈,余青又安慰了她几句,便关好房门出去了,一路上,他看到赶往西城增援的青壮不在少数,也不禁佩服他们保卫家园的勇气。倒是有人看到他这么个小孩子也混在人群中都乐了,逗他道:“你这么矮的个头儿,还没城垛高,也要去杀贼?”
余青呵呵一笑,道:“我去往城下吐口水。”
众人哈哈大笑,一路热闹的走着,丝毫看不出紧张,要让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还以为是去赶庙会,一直到了西城口附近,看到有陆陆续续的伤者被抬着走过,他们才收了笑,毕竟血淋淋的场面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越靠近城墙,那战争的空气就越发浓烈,等到西城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了。
到处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惨叫声,城墙上面已经成了主战场,不知有多少身穿皮夹头绑黑巾的盗贼已经杀上了墙头,正跟兵勇们枪来刀往的肉搏着,这是真正的生死相搏,只要有一念之差,轻则染红,重则丧命,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说不定下一刻就咻然划上了休止符。
“顶住,顶住,把城墙夺回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开,余青转眼看去,只见一个老者正挥舞着宝剑大声的呼喊着,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和身前重重护卫就知道,他定然就是这昌黎县的父母官丁县令了。
刚刚赶到战场的青壮们还在愣神之中,一个满脸血污的兵勇跑了过来,大声喝斥道:“还愣着干嘛,拿上武器,给老子上!”说着就拾起地上不知谁扔下的一根长矛,往最前面的一人怀里重重一放,那人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又被大声喝斥了两句,这才发了一声喊,用一种十分笨拙的姿势端起长矛就冲向了城头。
后面的人看了这情形,也都激起了些血性,不需那兵勇再喝骂,就纷纷四处寻找趁手兵刃冲了上去。
余青眉头大皱,连毫无经验的青壮都被赶上了阵,这形势实在不容乐观。他一边走一边寻找着兵器,没多久就拣了一把盗贼使用的钢刀,不料刚一抬头,正好看到那持矛第一个冲过去的青壮被一刀穿了肚膛,从高高的墙头摔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大响,转眼就没了声息。
余青吓了一跳,他握紧了刀,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看到冲在最前面的几乎人人挂彩,余青不敢冲动,专挑那些正在捉对厮杀的敌人偷袭,仗着身材矮小,他小心的选择着目标,专拣没注意他的人划刀,这一时三刻下来,竟让他屡屡得手,直接或间接死在他手上的贼人居然有了五六个。
终于,一个贼人注意到了他,长刀一舞就跳到了他面前,余青跟他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一转身就往后跑了,那贼人呆了一呆,大概还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对手,然后才想起提刀追了过来。谁知余青跑向的是自己的后方,到处都是自己人,贼人追了两步就遇到一个兵勇,二话不说就跟他干了起来,他只能打起精神应付,刚过了两招就感觉脚上一痛,好像被人砍了一刀,他身子一个趔趄,被那兵勇抓住机会一矛捅了他一个透心凉,贼人万分不甘心的倒下的时候,正看到那个小孩提了刀从他身边跑过……
“哈哈哈哈,四哥,你看到那小子没,真是焉儿坏焉儿坏的。”不远处,一个女子看着在战场上鬼鬼祟祟下黑刀的余青,笑得前仰后合。
韩四也不由莞尔,笑道:“他倒是镇定,就凭这份在混乱中趋利避害的眼力,已是不凡。”
五娘不屑的切了一声,突然叫了一声“不好”,她眼睛尖,看到一个贼人正从余青身后摸了过去,手中钢刀高举,闪着寒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