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有些不确定的道:“大概杂物间会有罢?”
余青立刻让她带路去杂物间,总算他们运气不错,果真让他找到一架木梯,余青扛着木梯就走,沿着院墙转了起来,他细细分辨着外头的人声,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搭上木梯登了上去,他小心的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好在沈家大院占地不小,盗贼人手不够,只在周围要紧处派了人看守,余青看到的这里正巧没有人,他又爬了下来,对沈雪道:“外面没人,你先爬上去,在墙头等着。”
沈雪听话的照做了,小身子爬到院墙上,有点害怕的趴下了身体牢牢的抓住了墙头。余青为求小心,便撤去木梯抗在肩上走得远远的,这下可把沈雪吓得不轻,还以为他就这么把自己扔在这不上不下的地方,她心里说不出的害怕,差点就哭了出来,好在余青很快又转了回来,只见他走到旁边一颗树下,三下两下的就顺着树干爬了上去,跳上墙头,慢慢的朝沈雪那边爬了过去。
院墙外面离地足有一丈多,对于两个矮小的孩子来说实在不低,余青倒没有什么难处,一纵身就跳了下去,稳当的落在地面,他机警的左右看看,然后才对沈雪招手示意,要她也跳下来,沈雪紧张的吞了泡口水,牙一咬,眼一闭,囫囵着个身子就落了下来,余青吓了一跳,这样子不摔到才怪了,他看准了沈雪的落点将她一把抱住,却没吃住力跌了下去,好在有他当作肉垫给沈雪缓冲了一下,这才没让她崴了脚。
沈雪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低头道:“对不起,我太笨了。”
“没事,”余青他四处打量着周围的形势,心不在焉的随口道。此刻天色渐晚,盗贼聚集的地方已经燃起了火堆,余青当然不会往那边去,于是认准相反的方向,拉起了沈雪的小手道:“快走。”
沈雪的柔荑被他握住,不由大羞,甚至冲淡了心里的害怕,跟着余青一路小跑,直到到了一个乱草岗,余青估摸着这里应该是安全了,便对沈雪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看看情况。”
沈雪一听有点急,天快黑了,这荒郊野外的她实在害怕,忍不住用力握住了他的手,眼中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余青心里也犯了难,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那边的情形,只能好言安慰她道:“这里很安全,你只要躲在这里不要出来就不会被人发现的,现在你爹和我爹他们处境危险,我须得去看一看,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沈雪犹豫了一下终于放开了他的手,她也担心父母的安危,于是低声道:“那你早点回来……”
余青嗯了一声,猫着身子就往原路回去了。
沈家大院外的场地上,此刻哭喊声连成一片,老实巴交的庄户们哪里见过这样凶神恶煞的强人,看到围了一圈的钢刀闪着寒光,都怕得不行。
站在他们对面的是百余劲装大汉,中间围着一人,那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皮夹,脸上戴了一个狰狞的面具遮了相貌,只留一双冰冷的眸子在外,他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提着马鞭,面对沈家大院紧闭的大门并没有半分焦急。
“再有哭声,当场砍了,”听到哭喊不绝,他沙哑的声音不耐烦的从面具下传出,旁边的人立刻将这话高声转达了一遍,但场上的农户们并没有太过重视,仍有许多人啼哭不止,面具客哼了一声,一个汉子便越众而出,抓出一个哭闹不止的农妇,手起刀落,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那汉子手法娴熟,方位力道控制得十分精准,一腔热血点滴都没有洒到他身上。
众人这才见识了这些强盗的心狠手辣,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即便有小孩难以遏止恐惧,也被大人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再露出一丝哭声引来祸事。
这时,沈家大院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个清瘦老者当先走出,庄户们一看顿时如同看到了救星,原来正是沈伯兴到了,他身后跟着的是几十个护院,人虽然不少,但是看到盗贼更是人多势众,护院们个个眼中都有不安。
场子中央那颗头颅和尸身触目惊心,沈伯兴瞳孔收缩了一下,很快就抬起目光扫过四周,只见那些贼子个个彪悍,武器精良,甚至还有许多人背了弓箭,更加让他心惊的是这些人跟他想象之中乱哄哄的流匪完全不一样,人虽然多却毫不喧哗,看似站得杂乱无章却职责分明,可见其头领的手段,沈伯兴心里估算着,看这杀伐气势,恐怕只需数十人就能将沈家庄上下屠个干净了,更何况对方有五百人众?!
沈伯兴把目光收回,落在中间那戴着面具的人身上,他看到那人身上的黑皮夹透着暗红,也不知是染了多少人血才变成这样的颜色,那人也正打量着他,沈伯兴感觉那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割在他身上,让他好生难受,他眯了眯眼睛,上前几步,学着江湖人物抱拳道:“这位好汉,今日光临我沈家庄想必是手头不方便,我沈伯兴平素最敬三山五岳的豪杰,既然相逢一场,断然不至于让各位空手而归。”
他一席话说得服软,不料那面具客丝毫没有反应,沈伯兴心里凉了下去,嘴上气势又短了几分,带了一丝哀求道:“庄子上的钱粮财物予取予求,我等绝不作抵抗,还望好汉留得这一干乡亲的性命。”
面具客的眸子终于闪了一闪,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家伙倒是个识时务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伯兴不敢怪他言语轻慢,只是忐忑难安的等着他的决定,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漫长无比。直到沈伯兴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粗重的时候,他终于听到面具客说道:“把庄子里的粮食全部交出来吧。”
沈伯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头领看来是个明理的,既然开口要粮了,想必庄子上的几百条人命算是保住了,别说要粮,就算他开口要沈伯兴的全部家财,沈伯兴眼下也不会有丝毫迟疑,他连忙吩咐下去,大开沈家粮仓,把囤积的粮食悉数取了出来,由那些护院一一运到场上,堆成了小山。
看到自家的粮食搬了一空,沈伯兴没有觉得心痛,又对面具客道:“我家的粮食已经尽在此处,若是好汉还要庄户们的粮食,我也安排他们献上就是。”只要留得性命,这一年就算他自掏腰包买粮给这些庄户吃也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为了让对方取消杀意,所以沈伯兴才主动这么说道。
面具客看了看场上的粮食,摇头道:“不必了,看在你这样配合的份上,今日我望江虎也就留你们一条生路。”
原来他就是望江虎,沈伯兴心里暗道,只是他戴了面具却不知长得一副什么样子,不过沈伯兴也没有去知道的兴趣,既然望江虎都发话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了,他自然巴不得这些煞星走得越快越好。
这时,远远的走回几个汉子,正是望江虎派到庄子各处驱赶庄户的人手,其中一个看起来有些身份的黑衣汉子走近望江虎身边,拱了拱手,道:“庄子上的人应该都在这里了,不会再有遗漏。”
望江虎点了点头,吩咐他准备安排人分运粮食,黑衣汉子领了命,转身朝场上走来,沈伯兴与他打了个照面,火光之下,把那人的相貌看了个仔细,不禁愣在当场,脱口道:“你不是……”
他突然省到失言,赶紧住口,但那人却已经抬起头来,冷冷道:“你认得我?”
沈伯兴大为后悔一时失口,他心知这些当强盗的哪里希望被人认出了底细,不过这黑衣汉子他却偏偏认得,依稀记得他是朝廷的一个小军官,却不知怎么落了草当起了土匪,他脸色变了数变,强作镇定道:“我不认得你。”
那汉子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冷笑一声,又回头看了面具客一眼,只见面具客的一双眸子已经冷了下来,片刻之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都杀了!”
沈伯兴的脑袋轰的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刷刷刷,无数钢刀整齐的出了鞘,如同饿极了的嗜血恶鬼,急不可耐的寻上了一个个大好颈脖,开始疯狂的饱饮起鲜血来,一时间,惨叫连连,毫无还手之力的庄户们就如同田地里的麦穗一般,被一个接一个的收割着,就连那些丢掉武器的护院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机会,这一下变生肘腋,他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而那个被他认出的黑衣汉子也沉着脸色逼了上来,凑到他耳边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多嘴吧,”沈伯兴早已经忘记了躲闪,直到一阵剧痛入体,他才露出痛苦之色,低头看着胸前的刀刃,佝偻着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殷红的鲜血立刻染红了胸衣,他的身子痉挛着抖动了几下,随着刀刃抽离他的身体,鲜活的生机也迅速的随之消散了……
面具客看着场上最后一个小孩也倒下了,这才道:“去把院里的所有人也清理干净,不要留下活口,然后带了粮食回去。”说完这话,就转身带了一些人先行离开了。
躲在远处的余青努力按住自己的嘴巴,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嚎叫出来,他眼睁睁的看着人群中老爹被钢刀滑过,头颅软软的垂了下去,又看到沈伯兴捂着胸口无力的倒下,余青双目圆睁,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洒了下来,他忍受不了心头剧痛,颤抖着将身体伏下,脸埋在土里,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用最压抑的声音恸哭着,嘶吼着,十根手指深深的插入了坚硬的泥土,被沙石弄得鲜血淋漓却不自知。
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这世上他最敬爱的长辈竟然就这么死了,而且就死在他的面前,死得那么的卑微,那么的不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