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走来一个少年,脸上青涩未脱,瞧着最多十岁左右的光景,一袭淡青短衫虽谈不上华贵,却洗得干净整洁,看起来与穷苦的农家孩子大有不同。少年一路信步而来,手里还拿着根马尾草无聊的挥着,看到田间有熟人,他笑着打起招呼来:“刘家婶子,还没回去呐?”
田头农妇回头一看,脸上笑开了花,忙不迭的回道:“青哥儿,这是刚忙完回来?”
青哥儿闻言一乐,他下晌就寻了个日头好的地方美美的睡了一觉,又去水沟里玩了一阵子这才回来,哪里跟忙字沾得上边,可嘴里却答着:“是呢,您忙着,我先回去了。”
刘家婶子“艾”了一声,想起了什么,扔下农具赶了两步过来,道:“青哥儿等等,带点荸荠家去吃。”说着也不等青哥儿拒绝,就把一大把还沾着泥的新鲜荸荠硬塞到他怀里。
青哥儿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施了一礼,连声道谢,刘家婶子笑道:“读书人就是礼多,几个吃食值得个啥,”等到青哥儿走远,她回到田头,看到自家儿子大牛正拿着个荸荠往嘴巴里送,立马敛了笑,上去对着他后脑门就是一巴掌,骂道:“下地不卖力气,只知道吃,你就是个吃货。”
大牛被老娘一巴掌拍得差点咬了自个儿舌头,摸着脑袋委屈道:“余青就吃得,我就吃不得,到底我是你儿子还他是你儿子啊?”
刘家婶子笑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要有人家青哥儿一半的本事,别说吃个荸荠,老娘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读书去。”
大牛顿时耸拉着脑袋没了声气,捡起锄头又夯嗤夯嗤的卖起气力来,嘴里忍不住咕哝道:“人家那是神童,这方圆百里也就这么一号,连沈老爷都夸不绝口的,咱能比么,”说着还瞥了一眼老娘,小声道:“再说了,就你跟阿爹这脑瓜儿,能生出神童来么?”
刘家婶子耳朵尖,瞪了眼睛道:“混小子说什么呢?”
不说这母子俩的笑闹,余青一路朝家走去,路上遇到的熟人不少,余青心肠热络,转手又将一把荸荠送了出来,不过换来的却是更多的山野之物,还赢得好一阵赞扬,余青不由摇头苦笑,都是一个庄子里的乡邻,他也是盛情难却,余青自忖也没为他们做过什么,最多也就是平日里遇到红白喜事、过年过节的帮他们写写字什么的,不过就这已经让他们十分感激,在这些八辈子没出过读书人的庄稼汉子眼里,能认识字那就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加上余青为人聪颖乖巧,年纪小小却最是大方仗义,庄子里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他。
隔着老远,余青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自家田地里忙碌着,他走过去,将手上的瓜果蔬菜在田边一放,大声道:“阿爹,你今儿怎么自己下地了?”
余木匠回过头一看是儿子回来了,走了过来,笑道:“老王他们自家也有农活要忙,我就让他们回去了,反正闲着也没事,我就到下地来摆弄摆弄。”
看到余青撸了裤管要下来帮忙,余木匠连忙一把拦住,道:“你别下来了,赶紧回去,剩下的事情不多,我自个儿来就好了。”
看老爹那紧张的模样,好像生怕做这农活会有晦气沾上身子似的,余青拿他也没有办法,只好作罢,捡起地上的菜蔬道:“那行,我回家做饭去,你忙完早点回来。”
余木匠嘿嘿笑着答应了,瞅着儿子那白净又透着文气的脸庞,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余青回到家,还没进门,一条大黄狗就窜了上来,围着他汪汪叫了两声,哈拉着舌头直摇尾巴,余青拍拍它的头,推开门扉走了进去,屋子是里外四间的大屋子,在沈家庄也算是显眼了,甚至屋顶都不是像寻常农家盖的茅草,而是用起了青瓦。余青生了火,做起饭来,只要他有空,总是会亲自下厨,在家里就他跟他爹两人过活,他爹那厨艺就不用说了,一锅子饭要能烧熟了就算是超水平发挥,所以为了自己的口福,余青基本上都是自己动手。
素炒了两个小菜,等到屋子里芬香四溢时,余木匠正好回来了,一进门就吞了泡口水,道:“好久没干农活了,今日还真是饿坏我了。”
余青给他打来清水抹了把手脸,又满满的盛了一碗饭递给他,然后自己才端起碗吃了起来,余木匠拔了两口饭菜就赞不绝口,连道好吃,余青微微一笑,又夹了一筷子菜给他,余木匠填了些肚子才缓过饿来,笑道:“也没见你跟人学过下厨,怎么天生就会整治这么些东西,难道天上还教这玩意儿?”
余青笑了,老爹总爱开玩笑说他是天上星宿下凡,他也懒得分辩,不然他身上的太多秘密也无法解释,像什么落地就能言,出生便识字,出口即成章,这种种匪夷所思的特异之处让左近凡是认识他的人无不稀罕,也导致了他的神童之名不胫而走,老木匠也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为星宿鬼神之说,以至于像儿子天生精通厨艺这种事,已经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惊奇了。
吃完饭,余青跟老爹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才看到老爹的手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问之下得知是田间劳作时不小心留下的,便埋怨道:“阿爹,说了好多次你都不听,我早就劝你不要再做农事了,就算你舍不得那几亩庄稼,付工钱请人帮忙就是,你倒好,让人家回去了,咱家现在又不缺那几个米钱,你腿脚本来就不好,何苦费那力气?”
余木匠嘿嘿笑着,儿子说得是没错,家里光景的确还不错,这也要得益于儿子的主意,自从余青为他四处奔走打广告,揽下了周围七八个庄子的木器活,这生意就一天比一天好,大户人家虽然看不上他的手艺,但寻常农户家到他这里做些木器却十分实惠,这时代的人就讲究个口碑,一传十,十传百,到后来名声打出去了,生意多得余木匠一个人都忙不过来,还雇了几个学徒帮衬,从那以后家里就没缺过钱粮了,不过余木匠农家出身,心思重,总觉得家里没有田地活计心里不踏实,于是攒了几个钱就急着置下了几亩田地。
这时代的人都看重田产,认为那是传家的家业,寻常农户要能买上两亩田,摆脱给大户人家种田的日子,那就是了不得的成就了,余青知道老爹别的事还听自己的话,在这事上却执拗得很,他也能理解老爹的心思,所以埋怨了几句也就没再多说,转头去取出伤药给老爹涂抹起来。
“儿啊,有个事儿爹想跟你商量商量,”余木匠任凭儿子摆弄着,突然犹豫着说道。
余青听他吞吞吐吐的,奇道:“什么事,你说。”
余木匠咳了一声,道:“是这样的,今儿庄子上薛管事来找我了,说沈老爷赏识我的手艺,有意抬举我做沈家的供奉,你看怎么样?”
“你答应了?”余青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着他道。
“哪能呢,”余木匠一看儿子皱起了眉头,就知道他心里不赞成这事,忙道:“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嘛,”要照余木匠自个儿的想法,那是千愿万愿的,做了沈家的供奉,那在这沈家庄上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就算手脚都废了,只要沈家不倒,就有他的一口饭吃,而且就连他的子子孙孙也都算有了着落,那可是他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啊,不过现在这家里基本上事无大小都是儿子作主,他也知道儿子远比他有主意,所以就算高兴过头也没当时就应下来。
“哦,”余青这才低下了头,又用心擦起药膏来,道:“那就回了,咱不去。”
余木匠听他拒绝得毫无转圜,被噎得不轻,他心里多少觉着有些可惜,喳喳嘴忍不住又劝道:“儿啊,你是不是再多想想,沈老爷对咱爷俩儿可不薄,当年人家折价卖咱们这五亩良田,那是多大的情份,你又是经常在沈家大院出入的,要是驳了沈老爷的面子人家会不会觉得咱不识抬举啊?”
余青上好了伤药,小心的褪下了老爹的衣袖,这才抬头正色道:“阿爹,你不要觉得可惜,咱好好的自由日子过着,谁的脸色都不用瞧,不是挺好?干嘛非要打上沈家的烙印去做个下人?”见老爹张嘴想要辩解,余青没给他机会,接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这供奉说起来好听,也就在这庄子上有些脸面罢了,出了这沈家庄说出去那不是沈家的下人还能是什么?这凭空多了许多大小主子出来,可不是自个儿找不痛快么,所以啊,别说是个小小的供奉,就算是给你个大管事做,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余木匠唠了两句也就释然了,他也是个痛快人,反正儿子拿了主意,也没什么舍不得的,于是道:“那就听你的吧,我明儿个就回了人家,还要想想怎么把这话说得好听一点。”
余青想了想道:“不用了,反正我明天要去沈家大院,我直接跟沈老爷说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