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胫而走


本站公告

    6月15日星期一暴雨

    夏天的暴雨啊。

    窗外密集的雨点穿透树叶,轰击玻璃窗,隔着窗也能听到风声呼啸,仿佛也感受到了大雨激起的一片烟尘的气息。昨天天气那样闷热,压在人胸口上似的,今天果然来了一场暴雨。但天空的乌云像棉被一样厚厚地层层堆叠,有如巍峨大山轰然倒塌,巨大的山石大面积地倾压下来。

    走廊里即使开着灯也显得阴暗,两边泛起幽幽的玄光,这是Z城所不常见的。我在来医院的路上买了一份报纸,可是医院里光线太暗,我眼睛本来就很酸胀,扫一眼头版几个和我的生活关系甚远的标题,根本没心情细读。我对炒房没什么兴趣,我想知道肉价涨了还是跌了,租住的公寓附近的交通问题解决了没有,两个街区外发生的入室盗窃事件是否告破,但这类新闻往往不在头版出现,还需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真是遗憾,偶尔我也想了解一下最近有什么大事,不过记者们的措辞太专业了,经过一天的工作之后头昏脑胀的我经常不知所云。

    昨天我给主任打了报告,从今天开始我就专门负责苏瑶一个患者了。我走进307病房,见苏瑶正在微弱的光线中看书,就自然而然地提醒她光线太暗。

    苏瑶不满地抬起头。我凑过去窥探她那本书的标题,发现是几年前风靡一时的恐怖小说,而书的侧面用圆珠笔写上了书主人的名字,并不是“苏瑶”。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雷鸣。苏瑶夹好书签,合上书,望着阴惨惨的天花板叹了一声:“意识真的可以脱离肉体单独行动吗?”

    这时我看到,书侧写的名字是“滕英”。但我既没有在意苏瑶的话,也没有在意滕英这个实习护士借给苏瑶的书,直接开始例行的问诊。前两天苏瑶都坚持说自己没事,但今天她回答:“一下暴雨,头就痛啊……”

    我在心里面默念了一遍:“一下暴雨,头就痛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大通顺,像是某种生硬的翻译,一般人讲话通常是不用这种句式的吧。

    稳妥起见,我建议苏瑶做一次检查。苏瑶虽然嘴上不满的说“反正也查不出问题……”,却还是听话地去做检查。把苏瑶交给负责检查的医生后,我独自回到307病房,本来想静下心来读报,但无意中又看到那本恐怖小说,就随手翻了翻。还没来得及品出滋味,实习护士滕英走进来,轻声告诉我又有三家媒体的记者要就“13岁病患的预言”进行采访,他们来自两家报社和一个电台。

    “怎么又有人知道了!”我低声用责备的语气说。我并没有针对滕英,但她脸上闪过愧疚的神色,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这……好像日报上有报导了。”她双手下垂、十指交叉,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

    我扔下小说,操起今天的《Z城日报》来回翻阅,终于在一个小角落看到了真正只有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其中这样写道:“……据知情人士称,这次煤矿事故并非完全事出突然,在第二医院的精神科,早有一名13岁患者在三天前作出预言,可惜未引起重视。记者试图与该病患接触,但院方表示不接受采访,态度非常坚定。”署名是实习记者邹爽。

    真是过分!明明只是抓住一点虚无缥缈的影子,就当作新闻随意发表出来,丝毫不考虑后果!一个小小的实习记者,才刚刚涉足新闻界,难道没有人教他作为记者一定要有责任感吗?他怎么这么快就学会了只追求眼前利益、不负责任地发稿?什么特异功能、预言能力,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事情都会在风平浪静的小地方Z城引起轩然大波,只会给苏瑶带来更严重的心灵创伤!

    滕英局促地站着,等着我的反应。我扬起手中的报纸,竭力遏制住愤怒对她说:“滕英,你说到底是谁泄露出了苏瑶的事情?我们是医护人员,保护病患的隐私是我们的义务,尤其像苏瑶这样的患者一定要避免刺激。到底哪个人为了一点报料费不顾病患的安危,要是让我知道了……”

    我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即使自己真的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我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在医院里纯粹是凭借医术和口碑占据一席之地的,我说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分量。

    这时,又有护士催我回办公室,说是有人在那里等我。我不耐烦地大步走过去,看到好几个记者模样的人,心里又一阵恼火。但在他们背后,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记起他正是上次和邹爽同来的摄影记者,叶秋晨。我冷语打发了那些伸着狗鼻子引颈嗅闻八卦气息的庸俗记者,掩上办公室的门,回头看见叶秋晨已经毫不拘束地坐在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

    我拉开自己的办公椅,和他相向而坐。叶秋晨抱臂靠着椅背,表情淡定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从眼镜下面透出来,散发着难以描绘的气质。在阴雨天逆光看着叶秋晨的身影,似乎不像上次所见那样土气,让我对他多了点好感。

    “叶先生……”我把右手手肘支在办公桌上,托着腮,探过身去,“不知此次大驾光临,又有何事?”

    听出了我讽刺的意味,叶秋晨端正坐姿,认真地回答道:“我来这里,是为关于你们的报道道歉。我让邹爽不要急着发稿,但他擅自作了决定。如果对你们造成了任何影响,我都表示深深的歉意。”

    他的诚挚有点打动我,让我心头的怒火一下子消了大半。“唉——还有办法补救么?例如说明天发表一篇勘误声明?”我换上了缓和的商量语气。

    “很难,”他摇摇头,“各大媒体都知道了这件事,我担心的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人误以为那个病人是先知者,从而采取对她不利的行动,或试图利用她来图谋不轨。”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看来,无论是追究邹爽的责任,还是找出报料人,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叶秋晨的考虑很有道理,Z城最近起了些风波,警方都在报纸上发表公告提醒市民小心,街头巷尾也有些流言,认为近来发生的一起蹊跷的入室盗窃案与某个犯罪团伙有关。假如真的被不法分子知道苏瑶的事情……我不敢再想象下去。尽管下雨,天气依然闷热,办公室里开着空调,冷气让我觉得脊背发凉。

    “现在该不会……已经有迹象了吧?”我艰难地问他。我对我的患者苏瑶始终怀着特别的亲切感,大概是因为我们不仅同名,还非常相似。当然,我未曾经历过她那种独特的“感觉”。听叶秋晨这么说,我竟然立刻变得心急如焚,而且无条件地相信了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我掌握的情况也不多,只能利用记者身份慢慢打听了——你不奇怪吗,为什么我这么个和你们素不相识的人,要费心来帮你们?”

    我摇摇头,充满迷惑地看着他。

    “其实……也没什么,”他似乎欲言又止,摊了摊手,“只是……只是想对我那个不懂事的徒弟(虽然两人职责不同)的轻率举动进行补偿。”

    “要是真的闹大了,他闯下的祸,由他自己来补偿。”我冷冷地回答。听到叶秋晨的答案,我好像有点失望,也许是失望于现在的年轻人总是把责任推给别人?可是,我没那么老气横秋吧?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滕英火急火燎地冲进来,告诉我有性急的记者竟然强行闯进病房,苏瑶受到惊吓,情绪有些失控。我急着去处理这件事,只能草草和叶秋晨交换了手机号码,也顾不上失礼,就一边交待滕英送客一边迈出了办公室。但叶秋晨认为此事他也有责任,坚持要滕英带他去307病房,我走出好几步远还能听见他们的声音。最后滕英大概是妥协了,两人和我相隔几米远,同样朝307病房赶来。

    也许是他们的脚步更快一些,赶上了我,我恰好听到叶秋晨对滕英说的一句话,这句话让我大惊失色:“邹爽被我狠批了,你可要向他主动承认错误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