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一直对于那一天在克汗城东门口遇见的小胡子骑士耿耿于怀,他下意识地想要向他的父亲和其他骑士们证明:他,苏威尔,即使不是一个“光荣”的骑士,也并不是一个“懦夫”。
亲卫队长走了回来,“你很幸运,小兄弟,公爵殿下同意见你。但是他现在还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我受命先将你带到副校长办公室。”
“非常感谢!”苏威尔愣了愣,没想到公爵大认真地会给自己见面的机会。他觉得成功的希望又多了一分。瞧,机会不正是要自己去争取吗?
“小兄弟,把你的武器给我。除了弓与箭,你还有什么别的兵器吗?”
苏威尔交出了弓箭,并识趣地主动举起双手让亲卫队长搜查全身,“没有了。参加开学典礼本来就不允许携带其它兵器。”
“很好。那么你在这里等候公爵殿下的接见吧。”
说完,亲卫队长转身出去,并轻轻关上房门,将苏威尔一个人留在静默的办公室中。
公爵的办公室异常整齐干净,似乎经常有人打扫。但是一丝不苟的整齐也使人感觉到主人似乎并不常来这里办公;毕竟,宰相大人身兼多职,日理万机,不可能经常到访军校。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开学大典,苏威尔即便在军校待到毕业,也难得有机会觐见副校长一面。
斜对着房门十几步远,摆着一张宽大的原色橡木办公桌,办公桌之后耸立着装满了书籍的整排同色书柜,彰显着主人的丰富学识;桌旁的墙壁上镶着一面一人高的仪容镜,桌前摆了两张橡木高背椅,应该是来访者的座位。
苏威尔知道公爵来了之后自己就得站着,乘现在没人的时候,赶紧坐着休息一下。他坐在橡木椅上左顾右盼,想着待会面对着办公桌后威严的宰相应该如何应对,一会儿满脸激愤、一会儿扮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只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依然不见有人进来的样子,一时百无聊赖,看见办公桌的左边堆有一沓文件,不禁动了好奇之心。
反正现在这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闲得无聊偷偷看看那是什么,然后马上将其恢复原位,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苏威尔抬起手正想去碰那堆文件,突如其来一声警报在心中拉响,他左手在空中转了个圈,撑在自己的下颌上,暗地里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当今帝国宰相是何许人也?岂会任由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独自一人坐在其办公室中,而且桌上还摆着机密文件任凭翻阅?这不摆明了“请君入瓮”吗?只怕是他一动那桌上的文件,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是什么,一队如狼似虎的亲卫骑士就会冲进来以“间谍罪”将他逮捕。
好险,生死就在一线之间!苏威尔绝不认为自己是杞人忧天,即使这可能是宰相工作中的一次疏漏,但这种疏漏可能发生的概率也不过是万分之一。他可没有兴趣冒着生命危险去满足自己那该死的好奇心。不是有一句民间谚语说得好吗?好奇,是会杀死猫的。
那么,如果真的如他所料,有人在暗地里窥视于他,可能是通过什么手段呢?苏威尔很机警地掩盖住内心的震动,并没有将其表现在身体语言上。依然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懒散地巡视着办公室的四周。猩红色的羊毛地毯、雪白的墙壁与天花板、墙上挂着的大幅油画、成排耸立的书柜、一人高的仪容镜……
是的,那面镜子!怔怔地望着那面镜子,女巫英玻尔所著《炼金术笔记》中的一段文字慢慢浮现在苏威尔的脑海里:“普通镜面是在玻璃上镀上硝酸银,而如果在溶解的硝酸银中再加上一丁点秘银,并且在银层的另一面也配上玻璃,就可以制作出只有单向穿透力的魔法透视镜。这种镜子的特色是一面只能反射光线,看起来象一张大众化的穿衣镜,但另一面却象透过窗户般,可以清楚地看到镜子的对面。炼金术士们非常喜欢使用这样的魔法镜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观察魔物们的习性……”
一个一把年纪的老爵爷,在长相方面也实在欠缺值得骄傲之处,没有必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放一面这么大的仪容镜吧?现在,苏威尔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公爵让他在此等候如此长的时间其实便是一场考验。
大多数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暗室无人之处的表现完全不同,斯潘公爵想必是要刻意营造一种隐秘的氛围来引发来人内心深处的真正性格。而且长时间的无聊等待更容易促使来人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也许是看看文件、也许是照照镜子、也许是去书柜处找本书看,而公爵本人就可以借助于罕见的炼金道具观察来人的行为;等到对来人有了足够的了解,他才会现身。
既然如此,那么唯一正确的对策就是什么都别做、耐心地等待吗?不,也许自己该表现得象茫然无知的人一样,随便做些什么。
苏威尔又坐了一会,好像有点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踱到正对着魔法镜的对面去观赏墙上那幅巨型油画。本来是无事找事,可是他稍一注目,便觉得那幅画所描述的场景似曾相识,不由得凝神看去。
画框里整个画面弥漫着一股朝阳之气。较远处一根根廊柱错落有致地排列在阴影中,画面中部,从硕大的顶窗上灿烂的阳光如水般倾泻在冰一样光滑的红色大理石地面,明暗的对比十分强烈。苏威尔心中一动,这不正是帝国军校图书馆的宏伟大厅么?画面的主体是沐浴在阳光中的一远一近两座白色大理石雕塑。且慢!怎么会是两尊雕塑?他心头狂跳,意识到某个被历史湮没的秘密正在自己面前逐步揭开其神秘的面纱。
很显然,画家想要描述的主要对象并不是那天他所看到的“勇者斗恶龙”,而是另外一尊雕塑。画家通过色彩与明暗的?合,用更细腻的笔法和更接近的视距,使得观赏者感受到这座雕像才是他绘画的中心。一旦观赏者看到这座雕像以后,就不太注意整个大厅了,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它身上,而这大厅所有的其余部分乃至另外一尊雕塑都被排除在视野以外,因为这座雕像不但是画面中最大最位居中央的物体,也是顶窗光线的聚焦点。
画中的雕像是一个头戴桂冠的青年人,他背向着观众,长发披肩,短披风搭在左臂上,左手伸直握着弓把,弓上无箭、箭已射出,右手也刚从弓上抽回;射手的动作并不紧张,肌肉相当放松,仿佛什么事也没干一样,显得那么潇洒,那种倜傥风度, 既象一个狩猎的王子,也象一个弹着竖琴的吟游诗人。
当观赏者的视线随着弓弦的回缩而被指向画面左下部分的消失点时,所看到的却是一支插在正垂死挣扎着的魔龙脖颈上的长箭。
不知道是否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苏威尔并不记得当时在图书馆观赏雕像时看到过这支箭,然而,他却能清晰地回忆起魔龙法帝修斯的遗言:
“我是魔龙法帝修斯,
我此生的使命便是见证人世间勇士之英勇。
我倒在你的脚下,
却并非死于你的手中。”
原来,真正的屠龙者并不是那个骑士,而是这个射手啊!就其流畅洗练的风格而言,这尊雕塑与另一尊骑士雕塑应该是柏拉西特列斯于帝国历297年同一时期的作品,它们作为一个组合共同讲述了魔龙法帝修斯的死亡。而油画底部的漆金落款则表明了油画的创作年代:“第二百零七届帝国军校全体毕业生赠母校留念,斯潘公爵副校长阁下惠存,鄂图-凡-维恩,绘于帝国历305年7月。”
二十年前的油画真迹解释了柏拉西特列斯假借魔龙之口传述的历史真相。然而,一个谜解开了,另一个谜却接踵而至。
这个射手是谁?在帝国历297年至305年的近十年的时间里,作为屠龙的勇士,他的塑像挺立在帝国军事图书馆的大厅之中,他的箭傲然插在魔龙的脖颈之上。然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射手的塑像从帝国军事图书馆中消失了,甚至连魔龙颈上的箭也荡然无存。历史被人为地改变了;这幅画却作为一个遗迹,在帝国宰相兼帝国军校副校长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它绝佳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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