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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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警察厅,厅长办公室,周子雄陷在办公椅中,皱着眉沉思。宋峰坐在他的对面,把手中的一份名单递给他,周子雄看了一眼,顺手一揉扔在字纸篓里。

    “大哥,难道这些人真的不抓吗?”宋峰脸上露出悻悻之色,他和周子雄是拜把兄弟,他有今天也全赖周子雄的提拔,才坐上了特务科科长的宝座。

    “你抓来有用吗?到时候又是一句没有真凭实据,还不是白忙活?”周子雄点燃了一支烟,对着空气无奈地吐着圈圈。

    “真气人,那个姓林的一来,我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们辛辛苦苦抓来的人差不多绝大多数都被他放了,我怀疑他根本就是个亲共分子。”宋峰一边恨恨然地说,一边把周子雄递给他的烟夹在耳上。

    “有什么办法?他职位比我们高,又是我们的直属上司,我们要看他的脸色行事。而且他立过战功,又有强大的家世背景,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手中,我们以后做事都要小心,我看他和我们不是一路的。”周子雄说着,脸色阴沉下来。自从文

    轩上任之后,他想尽一切办法想和他套近乎,拉拢感情,可是一点用也没有,他手中的很多案子都被文轩否定了。

    “大哥,林文轩不过打过几年仗,人情世故怎比得上我们?只要他在一天,我们就甭想升职了,总要想办法搬掉这块绊脚石才行。”宋峰想起曾和文轩发生的争执,不知道文轩还记不记得,心中不由地紧张起来。如果文轩存心要为难他的话,那实在是易如反掌,只要随便找几个借口,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暂时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林文轩上面还有上司,那就是警备总署汪署长、侍从室冯主任。只要我们沉住气,他毕竟年轻气盛,我就不信他会没有把柄落在我们手里。你记着,去暗中调查一下,他有没有朋友或亲戚现在在为共党做事,只要有,我就有办法让他这辈子翻不了身。”周子雄说着把未熄完的烟蒂在烟缸里用力一掐,立刻折为两段,他的眼中露出阴冷的光。

    “可万一没有呢?他家中的人脉大多在政府中做事,他自己又是陆军军官,又怎么可能和共党拉上关系?”宋峰不解地问。

    “说你笨,你还真是蠢笨如牛,他在什么地方毕业的?黄埔军校,军校出来的人全部加入国民党了?他总有同学加入新四军、八路军,加入共产党的,只要抓住机会,到时候让他这个亲共分子变成通共分子,那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吗?”周子雄数落着宋峰,嘴角浮起了冷笑。

    “我明白了,我是太笨了,我马上去查。”宋峰恍然大悟,立刻站起来走了出去。

    文轩翻着手中的案卷,又是一批学生加入地下党的案子,“周厅长,这些只是学生,高中都没有毕业,说他们从事地下党工作未免太牵强了,教育一下,把他们放了。”文轩说完把卷宗还给周子雄。

    “林司长,他们不是普通的学生,是专门为共党传递情报的,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线索,怎么能够放了他们,那地下党的活动不是更肆无忌惮了吗?”周子雄接过卷宗,但并没有动,仍旧往文轩的桌上一放,“这些学生有几个已经承认加入了共青团,根本就是共党分子。”

    “那些学生大多只有十七八岁,还是孩子,对政治还没有完全的认识,怎么可能是共党分子呢?就算做错了事,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像他们这种年龄很容易冲动,可能对自己做的是什么事都没有清醒的认识,而且大多娇生惯养,吃不了苦,被你一吓,又打了一顿,就什么都承认了。”文轩看着周子雄,他曾亲眼目睹他和宋峰是怎样地对犯人严刑拷打。

    “可那是我的职责,没有哪个犯人不用拷问就自动招认的。”周子雄盯着文轩,面无表情,“而且,我想林司长也应该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么严峻,共党已经无孔不入,如果我们警察厅都不得力的话,那后果不堪设想。”

    “局势再怎样严峻也不能制造冤案,我看这件案子的供词大多自相矛盾。你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全部是主观猜测,他们是有人承认了,你再打下去会个个承认的,但这种供词有意义吗?我已经汇报过警备总署,这是汪署长的签字,授权我们放人。”

    文轩说完,把警备署长汪全的签字递给周子雄。

    “好吧,我马上就去办。”周子雄看到文轩志在放人,而且有署长的签名,已经没有必要再辩论下去了。

    玄武湖边,素心发现文轩虽然在和她一起散步,但心事重重、愁眉深锁,“怎么了?文轩,最近一段时间你一直闷闷不乐,还在为你经手的公案心烦吗?”

    “素心,我每天面对那么多卷宗和案子觉得很心烦,很无奈。也许翰明说的对,我就算不参加内战,实际上也是参加了,自从我上任以来,已经批过很多执行令了,我确实变相地杀了很多人。”文轩尽管放了不少人,但对那些被抓的有真凭实据的地下党,他也是无能为力的,铁案如山,上面下来枪决的批文,他也只能签署执行。

    “可是,文轩,这是不能怪你的,任何人处在你的位置都只能这样做。你已经尽了全力,你不是放了很多人吗,实际上你也变相地救了很多人。”素心望着他,发现他的眼光迷茫而无奈。

    “素心,现在的局势变得这样严酷,我真的很难去面对,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过的是一种安静、舒适、恬淡的生活。记得我们从小长大的苏城吗?小桥流水、枕河人家,有一种静止的美,每当暮霭苍茫的时候,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到处是星星点点的灯光,那景象有多么美。还有春秋雨季,薄暮时分到处显得苍霭迷蒙,成了一幅烟霞的画面。在我家中,每当月光倾泻进我的书房时,我真希望时光就此静止不动。然而所有这一切都被日本人破坏了,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们为了国家、为了尊严不得不战,现在我们胜利了,可是再回不去从前了。现在的内战算什么呢?我不想看见同胞之间的仇恨和屠杀,作战的双方都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每一个政权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是并不相信他们的那一套宣传攻势的,还有那么多口号,可能我真的不适合从政。素心,我想辞职,弃政经商,我们回到苏城去吧,我帮父亲继续开我们林家的纱厂,你呢?就做我的专职林太太。”

    文轩说完,轻轻地搂住了素心,他发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他所珍视、所眷恋的,一样是和素心的感情,另一样就是他所追求的那种旧时代的美,一种超脱尘俗的安静。

    “文轩,这是行不通的,”素心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是那样清澈而深邃,不由得着迷了,“你说的那种生活确是我所向往的,就像童话梦境一般美好,可是如果局势变得一片混乱,那你所要求的那种生活必定被打破了。而且,如果你辞职的话,也不可能离开,他们会委任你其他的职位,你还是只能去,你想一想吧,假设换了个人处在你的位置,如果心术不正的话,是不是会更糟呢?你之前所做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所以为了你自己的理想,为了百姓,你不能辞职的。”

    “还是你了解我,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文轩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我那种想法只是空想罢了,我已经走上了这条政治道路,不可能中途退场了,况且我是那么敬重中山先生,我有我自己的信仰,我忘不了张自忠将军临终前的遗言,必定誓死追随国民政府的。我总是强烈的感觉到,这场战争无论哪方战胜,我们都不可

    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时代了,旧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无论当初山茱萸花开得怎样的如同仙境,走廊边的蔷薇藤荫蔽的多么阴凉――”

    文轩顿了一顿,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继续说了下去,“我记得不久前看过俄国思想家车尔尼雪夫斯基的一段文章,有几句话印象非常深刻,‘历史道路铺展在原野之上,时而尘土飞扬,时而肮脏不堪,时而越过泥潭,时而穿过人烟绝迹的密林。谁害怕尘土沾身,弄脏皮靴,谁就不必去从事社会活动。’的确,历史道路曲曲折折,我们这代人可能看不到对这场内战公正的评价,但我相信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后,历史会还原他们的本来面目。”

    素心抬头仰望着他,他的身材是那样挺拔,对她巍然高耸着,他又是那样才华横溢,能文能武,“文轩,我觉得上天对我真是太厚爱了,能够和你在一起,只要有你,哪怕少活几十年我也愿意。”

    文轩低头看着她,看到她眼光中流露出狂热的爱恋,不禁微笑了,“这么不吉利的话不准说,我们要一起活到八十岁,不,起码九十岁,生个十个孩子,然后就有几十个孙子、孙女,很大的一个大家族,你要帮我开枝散叶,怎能少活几十年?”

    “九十岁?只怕老得路也走不动了,”素心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再说,谁帮你生十个孩子?想得美。”说完转身就跑。

    文轩几步就追上了她,“你不帮我生?那我一个人怎变得出十个来?”他把她拥入怀中,“其实我是很喜欢孩子的,我是独子,从小没有玩伴,有时候很孤独,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有很多兄弟姐妹,好吗?”

    素心靠在他结实的胸口上,只觉得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港湾,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素心,我们结婚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很久了。”文轩的声音有着一种特有的磁性,在素心听来,就像天籁之音。

    “再等一等吧,文轩,现在局势很乱,你的工作又那么忙,我想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再说,好吗?”

    “也好,我想这场仗不可能像抗战一样,应该很快结束。”文轩和素心天天都能见面,也不在乎多等些日子了。

    在南京鼓楼街附近一条偏僻的小巷里,一户不起眼的人家门口忽然多了很多便衣,宋峰的手下已经在这里蹲伏了几天几夜了,这次行动只有周子雄知道,完全是绝密的。当最后一个人走进去之后,宋峰使了个眼色,“动手!”立刻大门被踹开了,警察厅的便衣迅速地冲了进去,十几把枪对准了正在开会的五个人。

    “你们干什么?”坐在上首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正端着一杯茶,看到这么多人冲进来,虽然吃惊但并没有慌张。

    “叶之诚,我们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你插翅也难飞了。”宋峰冷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给我拿下。”

    “慢着,宋科长,你已经抓过我一次了,我只是开了个普通的文艺沙龙,和一些爱好文学的青年探讨一下学术研究,没有犯法啊。”叶之诚和宋峰在一年前打过一次

    交道,但没有证据被开释,他是一年多前刚到南京的,在一所中学里当教员,是一名国文老师。

    “有没有犯法马上就会知道,叶之诚,叶晨,你到底有几个名字?”宋峰一边说,一边按住了他。

    叶晨吃了一惊,没想到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他的任务是吸收进步青年,印刷进步刊物“奋进报”,到南京才一年多,就已经出色地完成了很多任务。

    宋峰用枪指住了他的头,“其实我早就想抓你了,不过我对你的来历实在是太感兴趣了,所以忍到现在。你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吧,是第几期的?”

    叶晨的脸色变白了,咬了咬牙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还用的着问我吗?”

    “科长,发现了秘密通道。”几个便衣警察撬开了墙角的地板,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秘道,绕过很多弯道后,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小型印刷厂显露了出来,几台印刷机还没来得及关掉,大捆的“奋进报”、解放区的刊物堆在地上,两个负责印刷的地下党员来不及撤离,想要反抗被当场击毙。

    “叶晨,还有什么话说,我真的很佩服你的胆量,竟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你到底有几个脑袋?”宋峰怀疑了叶晨很久,也盯梢了很久,但看到这么大规模的印刷刊物,还是吃了一惊,不由地兴奋起来。

    “落在你的手里,我没话说,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他们四人只是我请来做客的,你不要连累无辜。”叶晨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想到刚吸收进来的四个青年都还是学生,要跟着自己送命实在不忍心。

    “你一个人?又要搞地下活动、又要印刷,还要散发,忙得过来吗?全部带走。”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叶晨等五人拷上,押走了。

    “你打听清楚了?确实是林文轩的同学?”周子雄拿着叶晨的档案,兴奋地两眼放光。

    “是的,我查得很清楚,叶晨是黄埔军校第二十三期的学生,叶之诚是他的化名,而且和林文轩是同班同学,不过关系一般,叶晨毕业后和一个叫王焕伦的一起加入了新四军,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共产党。”

    “真是天助你我,那个叶晨现在在哪里?”

    “在刑讯室里,但死硬到底,不肯供出他们的组织和联系方法,不过他知道供和不供都是死,这个人的骨头真硬。”

    “你先慢点弄死他,让林文轩去审,我们不如坐山观虎斗,等着看好戏吧。我马上把这份案卷上呈两份给警备署和侍从室,我们就好好欣赏一下林文轩的表演吧。”周子雄得意地泯了泯嘴。

    “让林文轩去审?他敢放人?”宋峰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

    “他若是敢放人,就是通共分子,立刻就可以逮捕他。他若是不放,残杀同学的名声传出去,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还是厅长大哥英明,我怎么没想到呢?”宋峰拍着大腿,想到周子雄的妙计把文轩推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不由地大笑起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