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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苞忙着和伏尔铿厂签合同的时候,威廉也没闲着。他在安排另外一桩事情。
威廉在拜李凤苞为师后,奥森多夫斯基便不再教授他中文。两年来,威廉对这个来自斯德丁的不爱说话的年轻人充满了好感。
恰巧,由于斯德丁美洲银行的业务规模不断扩大,急需中高层管理人员,于是威廉便委托赫森在斯德丁分行为奥森多夫斯基安排了一个副行长的职务。
现在又是两年过去了,按赫森的话说,奥森多夫斯基业务能力很强,是个难得的干才。
就在铁甲舰合同签订前的三个月,威廉一边命令赫森和席克勒尔在两家银行系统内寻找英语好、人品可靠的员工,一边安排和奥森多夫斯基会面,以给他安排一个更重要的岗位。
这次见面的地点是在奥森多夫斯基的家中,虽然之前奥森多夫斯基给威廉做过两年的老师,而且后来也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但威廉这还是第一次来对方家里做客。
这是一幢距离港口不远的老房子,灰秃秃的墙面,显然有些破旧了。奥森多夫斯基的家就住在其中的一间公寓内。他的家中陈设十分简单,木质地板已经破的不像样子,不多的几件老式家具早已看不出油漆的光泽,褪了色的沙发、墙皮有些脱落的墙面,四处透射出一丝冷清的味道。
“这是我们租的一间屋子,有些简陋,希望殿下不要介意。”奥森多夫斯基笑着说。
“没什么,你妹妹呢?”威廉问道。
“哦,”奥森多夫斯基看看怀表道,“她上班去了,不过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在哪里上班?”威廉随便在沙发上坐下来。
“她原来在一家出口烧酒的公司做出纳,半年前应聘到伏尔铿船厂了。就是我们刚刚在路上见到的那家船厂。”
“伏尔铿船厂我是知道的,它的规模和效益在全德国都数得上,看来你妹妹还真是很能干啊!”威廉笑道。
“是啊,这家船厂是我们斯德丁的骄傲。那个老厂主是一个很好的人。”
奥森多夫斯基陪威廉闲聊了几句,便开始忙活着煮咖啡。煤气炉的火苗旺旺的,不一会,咖啡的香气便充满了整间屋子。待奥森多夫斯基倒好咖啡,便也坐了下来。
“亲爱的奥森多夫斯基,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威廉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斯德丁美洲银行的经理是赫森,老板是席克勒尔,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家银行的真正所有人是我。当然,席克勒尔家族也持有其中的一些股份,当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公司的注册人填写的是席克勒尔父亲的名字。”
奥森多夫斯基专心致志地听着,脸上略微浮现出一丝惊诧。威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继续说道:“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超过10个,所以日后你也要帮我严守秘密。做得到吗?”
奥森多夫斯基点点头:“请殿下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是:公司打算进入中国了。”
一句很简单,却十分清楚明白的话。奥森多夫斯基听后马上明白了威廉找他的真实目的。
“殿下是打算派我去中国吗?”
“是的,是要任命你为中国公司的经理。其实我也知道你的情况,不过除了你之外,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奥森多夫斯基没有说话。
威廉继续道:“我确信中国未来的市场会很广阔,因此你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同时你也大可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像德意志银行那样,干几年觉得不赚钱就又撤了。至于你妹妹的事情,我觉得还是在你动身之前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这样大家就都放心了。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也会帮你照顾她。可以让她搬到柏林去和我的未婚妻住在一起。”
“殿下已经有未婚妻了?是哪国的公主,我还是头一次听您提起呢?”奥森多夫斯基无比严肃而冷漠的外表下,没想到竟也有那么一点点八卦的心思。
“她出身平民,只不过在我心中她却是最美的公主”。
“哦,这样呀。”奥森多夫斯基没有继续问下去。
“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未婚妻也有和你妹妹同样的病,如果让他们俩住在一起倒真是很合适。”
“这……”奥森多夫斯基一阵无语。
威廉也是很奇怪,按说癫痫的患病率是很低的,没想到自己竟能碰上两个,还都是未婚的少女。
“那好吧,殿下。这几天我会尽可能想办法给我妹妹找个合适的人家,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只能麻烦您了。”
奥森多夫斯基这么说无疑已经表明他接收了前往中国的任务。
“这是哪里话,你到中国去做的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大事业。如果你身后的这些小事情,我再解决不好,那我还能算是一个合格的老板吗?”威廉爽朗地笑道。
奥森多夫斯基对于威廉的身份由自己的学生兼殿下,突然变成自己的老板多少有些不适应,所以也没有答话。
“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过后,奥森多夫斯基将一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女孩迎了进来。
“殿下,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妹妹海伦妮。”说着,他又向她的妹妹介绍道:“这位就是尊敬的威廉王子殿下。”
“殿下中午好。”
“你好,美丽的海伦妮小姐。”威廉按照贵族的礼节,轻轻得拿起海伦妮的手吻了一下。奥森多夫斯基家本来也是斯德丁当地的贵族,可他小时候,随着父亲在一次饮酒后的斗殴中丧命,家道也一落千丈。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奥森多夫斯基空有一个男爵的头衔却鲜有人提起。
大约也是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变得异常不幸。
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因为重度伤心不久便瘫痪再床,年幼的奥森多夫斯基在很多时候不得不靠变卖家中的田产度日。当他从波美拉尼亚商业银行学徒期满的时候,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为了母亲的丧葬和妹妹的婚事,他不得不将庄园彻底卖掉。
可就在海伦妮将要举行婚礼的前夜,男方家里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海伦妮患有癫痫病的秘密。于是新郎被逼和海伦妮解除了婚约。
之后兄妹俩相依为命,好在奥森多夫斯基终于从新成立的德意志银行找到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可上班不久就被外派到中国,虽然他很不情愿,可谁让他一没背景,二没资历呢?这样危险而辛苦的工作只能由他这样的新人去了。
由于出国工作的津贴较高,同时为了不让海伦妮出什么意外,奥森多夫斯基带着她一起来到中国。
在中国的三年可以说是海伦妮生命中最快活的三年了,那时候满上海不过几千名白人。无论英国的、法国的、美国的还是德国的,也不论是天主教徒还是新教徒,能在万里以外的异教徒国家相聚,那便是缘分。海伦妮不需要工作,整日和那些船长夫人们、洋行大班的妻子们、领事夫人和女儿们出入于各式的舞会和赛马场,虽然她并不漂亮,可上海的白人女子实在是太稀少了。只要换上一身晚礼服,到处都有舞会和鲜花在等着她。在这儿人们的恭维和赞赏让她陶醉不已,她甚至还受到一个法国小伙子的疯狂追求。只不过由于对方是天主教徒,被奥森多夫斯基一口回绝了。
回到德国后,两人继续过起了平淡的日子。虽然收入是有保障的,不过为了给海伦妮准备一份较为丰厚的嫁妆,奥森多夫斯基不仅自己没有结婚,而且还生活的异常节俭。
即便在他当上斯德丁分行的副经理后依然如此。
海伦妮在从中国回来后也变得十分现实,他知道那三年花天酒地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了。于是依靠哥哥教她的一些基本技能,他在一家从事出口贸易的小公司当起了出纳。现如今,又跳槽到伏尔铿船厂,境况还算不错。
不过,令奥森多夫斯基最担忧的一件事始终没有着落,那就是海伦妮的婚事。从中国回来后,海伦妮也算见过世面的女孩了,以往在中国碰到的那些船长、大班们哪个身后没有点传奇的故事,如今当她在面对和她年龄相仿的德国小伙子的时候,竟是丝毫没有了兴趣。
“海伦妮,我想知道最近追求你的那个小伙子,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你是说我那个同事吗?他毫无一点贵族气质,更不要说懂得浪漫了。所以我告诉他我患有癫痫,然后一切就over了,就这么简单。”海伦妮竟然毫不顾及坐在旁边的威廉,十分“嚣张”地说道。
对于这样的回答,奥森多夫斯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而且威廉就在旁边,也不好发火。于是继续说道:“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我马上将被公司调到中国去工作所以以后就无法照顾你了。不过威廉殿下答应帮我照顾你,你可能要搬到柏林去,我们公司的总部就在那里,到时候殿下会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工作。”
“哥哥,你说你要去中国了吗?那可真是太好了,还带我一起去吧!”海伦妮听到这个消息竟兴奋地手舞足蹈地说道。对于他哥哥的安排置若罔闻。
“不行,上次带你去中国是因为你年龄还小,不着急嫁人。可现在你都24岁了,如果再耽搁几年,还怎么嫁得出去?”
“谁说在中国就不能嫁人了,那里也有很多德国人,再者说谁规定必须要嫁给德国人?英国人和法国人难道就不是人吗?”海伦妮似乎还对哥哥当年搅了她和法国小伙子的好事而耿耿于怀。
“去中国冒险的都是些什么人,至少你认识的那些人中,净是一些海盗船长、犹太冒险家、军火贩子,我可是打算给你找一个好人家的,即便不是贵族也一定要是东普鲁士的世家子弟才行。”奥森多夫斯说话声音不大,但口气异常坚决。
海伦妮本欲继续和哥哥争吵,可看到威廉在一旁,便没有再开口,这样的争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她知道即便吵到最后,还是得听哥哥的安排。
“海伦妮小姐,你哥哥马上就要动身去中国了。他走后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搬到柏林去,那儿有我一所很大的房子,三楼的公寓现在住着两个女孩,都是我的朋友。下面就是斯德丁美洲银行的总部,你可以在那儿工作。”威廉非常“绅士”地对海伦妮说道。
海伦妮看了一眼奥森多夫斯基,温和地向威廉笑了笑,那笑容中透射出一个成熟女子的风韵。“那就有劳殿下了,回头我和哥哥一定好好谢谢您。”
“那好,我就先走一步。”说着,威廉看看奥森多夫斯基道:“在交接完公司的事情后,可以随时去找我,我还有一些话要交代。然后你就可以直接去汉堡了,赫森已经给你挑选了5个助手,他们此刻正在汉堡集合。”
威廉之所以选择在奥森多夫斯基家中会面,主要是见一下他的妹妹,既然见过面,也说过话了,那便可以走了。
三天后,威廉的办公室。
“殿下,公司的事情都交接完毕了,打算乘坐晚班的轮船前往汉堡。您是说还有些话要交代吗?”
奥森多夫斯基手提一个大包,脚上踏着一双厚底帆布鞋,一身出远门的行头。
此时,威廉正一身戎装笔挺地坐在椅子上,奥森多夫斯基到来后,早有勤务员沏茶倒水不提。之后,威廉屏退了左右,若有所思地对奥森多夫斯基说道:“我这里有一封我的老师,也就是中国驻德国公使李凤苞先生的介绍信。你带在身上,可能多少会有些用处。”
介绍信是李凤苞用毛笔写的,装在一个信封里。内容其实很简单,就一句话,兹有德意志国斯德丁美洲洋行总办奥森先生赴天朝开办分行事宜,请州县地方给予方便。落款是钦差驻德国公使李凤苞。此外,日期上还盖有他的手章和使馆章。
奥森多夫斯基喜出望外地接过介绍信,他也算解中国人,因此笑盈盈地对威廉道:“中国的官员们都会互相给对方面子的,有了这个东西,想来很多事情可以顺利一些。”
接着,威廉又道:“我们这次去中国做的是一番大事业,因此不要怕花钱。上海分行将来就作为中国公司的总部,因此办公的地方一定要气派,如果没有现成合适的地方,你就在市中心找一块最贵的地方,自己花钱盖房子。方正中国的人力和物料便宜,不会花什么冤枉钱的。”
“殿下,”奥森多夫斯基皱皱眉头道:“赫森经理只给我了拨了10马克的费用,这合中国的银两也就2万两,这些钱光其实的流动资金都有困难,你还说不要怕花钱。”
“哦,我正要和你说。那10万马克只是你到中国后头一个月的活动费用。伏尔铿船厂马上会接下中国政府的两艘铁甲舰的订单,这些钱一共1240万马克,由我们银行代为垫付,分三次结清。你到中国一个月后,估计他们的第一笔钱就会转给你,不算手续费和汇差应该是总款项的三分之一,也就是400万马克。他们用白银支付的话总在80万两上下,这些钱才是你在中国正式开展工作后的经费,也是中国公司的资本金。”
“400万马克?”奥森多夫斯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不光这400万,中国政府随后两年内支付的840万马克也作为中国公司的实缴资本金,全额由你来支配。”
“殿下,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么多钱全放到中国,会不会引起总公司的资金紧张呀!”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赫森有办法。另外,除了在上海设分行外,天津和广州先期也一定要有办事处,接下来就可以积累人才,慢慢发展了。开始的几年我不需要你们赚多少钱,关键是要把你那五个手下培养出来。另外再寻找一批优秀的中国买办,总之这次你去中国办事一定不要怕花钱,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
有鉴于奥森多夫斯基生活极为节俭,威廉生怕他到了中国舍不得花钱,在气势上被汇丰、丽如等老牌英资银行比下去。所以反复强调别怕花钱,就差说一句,只买贵的,不选对的了。
“殿下,这些我都记下了,还有其他要嘱咐的吗?”
“嗯,其他就没有了,你妹妹那里我会妥帖照顾的,你放心去吧。”威廉以上级对下级的口气和蔼地说道。
这时,奥森多夫斯基从身上掏出一张纸走过来交到威廉手上。“殿下,这是一张10万马克的支票,也是这几年我给海伦妮积攒的嫁妆。本来是打算一直放在银行的,可前天听海伦妮说伏尔铿船厂要进行公司改组,由私营公司变更为股份制,现在正招募股份。这家船厂效益一直很好,所以我决定把这笔钱全部用来购买该厂的新发行股票。刚才您提到的两艘铁甲舰的订单似乎也验证我的决策是正确的。”奥森多夫斯基向威廉会心的一笑。
“你是让我代你购买股票吗?”
“是的殿下,海伦妮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么多钱交给他我有些放心不下,所以只好委托您帮我购买了。海伦妮知道这件事,到股票发售的时候您把支票兑换成现金交给她,让她从内部直接购买就行了,不需要排队。”
“呵呵,小事情,你就放心吧。”威廉笑眯眯地说道。
看着奥森多夫斯基走出门外的背影,威廉当即写下一封短信,让后派勤务兵哈塞尔换上便衣给远在柏林的赫森送去。――他和柏林方面的联系历来都是这样。
“既然得到了这个消息,那么不分上一杯羹岂不是太可惜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