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娘先是惊讶,继而也为她欢喜起来:“当真么?可是二姐你寻到良方妙药了?”
白喜凤道:“说来也是机缘。我上月不是回娘家小住了一段时间么?可巧遇见我小时的一个玩伴,这人跟我年纪相仿,却已做寡妇做了十来年,原本家境贫寒得很,如今却富足起来了。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她前些年生了一场大病,忽然就开了天眼,有了通灵的能耐。能预测未来,知晓祸福,占卜吉凶,每每都灵验得很,因此找她的人越来越多,一夜之间骤然发了财。”
五娘将信将疑道:“常常听说有这样因病得福的人,只觉得好奇,却从没见过,不知是不是糊弄人呢?”
白喜凤连连摇头道:“我亲眼所见,她能于烧的滚烫的油锅里,捞起锅底的一枚铜钱;又能口吐烈火,空掌招蝶,这不是神通是什么?”
五娘听了,也微微动容:“若真有这样的神通,那可真是了不得。”
白喜凤道:“那还用说吗?你想她既然有这个能耐,看病治病岂不是小菜一碟。我便是找她开的药方。只需要去送子观音前虔诚上香,一日三遍,然后将所焚香灰饮下,连续一个月,就能治了我这病。你猜怎么着?我吃了这香灰不过十来天,腹中已经有了些反应,时常有下坠纠结的感觉,竟比先前吃的那些人参,鹿茸,燕窝之类,要好得多呢。”
我在旁边听着,虽然是忍了又忍,可终于还是憋不住,笑了起来。
不笑倒好,这一笑,白喜凤立刻不高兴起来,将冷冷的眼神投到我身上,语气也是寒冷如冰:“小薇子,可有什么好笑的?”
连五娘也奇怪地看了过来,我一向沉默寡言,尤其不喜欢参与大人间谈话的,她一定也想知道我无故发笑的原因。
我懒懒地伸了腰,揉了揉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脸庞,并不看白喜凤,只对五娘道:“娘,若把醋和油放在锅里,油在上还是醋在上?”
五娘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问,还是答道:“油轻醋重,自然是油在上,醋在下。”
我又继续问:“那么,同时煮一锅醋和一锅油,醋先热还是油先热呢?”
白喜凤在旁边插嘴道:“果然是小孩子家的问题,自然是醋先热。醋即使热了,也不烫手;滚热的油却能把人手上的皮都烫掉。”
我漫不经心“哦”了一声,便垂下了眼睫,继续研究衣服上的花样。
那边,却听五娘恍然大悟地拍了手掌,喜道:“我明白了,二姐!原来所谓的油锅捞铜钱,不过是将醋和油同时倒在锅里,下面的醋先沸了,上面的油还是温的,看起来却像是一锅油都沸了一样。她纵然赤手去捞铜钱,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二姐,你想想看,那时候有没有闻见醋的味道?”
白喜凤眨了眨眼,并不回答,只是一脸不甘心道:“这不过是你的臆想罢了。好吧,就算这个是你想的那样,那么口喷烈火,空掌引蝶呢?这两件我可是看得真真的!”
我拣起一件浅墨色弹花绫缎的夹袄,拿到鼻子下嗅了嗅,皱眉道:“娘啊,为何这衣服上有这样的怪味?臭臭的,难闻得很。”
五娘挑眉道:“哦?”然后接过去闻了一闻,马上就笑了:“傻薇儿,这哪里是什么臭味,这是压在箱底,怕被虫蛀了,特意放的樟脑。”
白喜凤在旁边冷眼瞧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研究出什么东西来,我却视若无睹,只是歪着头问五娘道:“樟脑是什么东西?”
五娘笑道:“薇儿怎么对这个感兴趣起来了?樟脑是樟木上得来的,洁白似雪,却有一股异味儿,用来驱除蟑螂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自言自语道:“蟑螂也有害怕的气味么?那么别的虫子对气味,也有喜好不成?虫子们不是人,却懂得分辨气味,真是好奇怪。”
五娘望着我,慈爱地笑了,对白喜凤道:“二姐,方才你说什么来着?说我们薇儿不像小孩子。你瞧她脑子里想的,也和别的小孩一般无二。”
白喜凤脸上有点不自然,喝了一大口茉莉花茶道:“我越发觉得她不似一般小孩儿了。方才我说我那同乡会空手引蝶,她听了不服气,想着来说服我呢。你瞧,她特地用衣服上的樟脑气味,引着你说出虫子对气味有恶有喜。现在想来,我那同乡引蝶的空掌上,或许沾有蝴蝶喜欢的花粉,真是未可知呢。”
五娘听她如此一说,未免有些愕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我只好装作没看见。想不到白喜凤如此敏锐,一下就看出我存的心思,只是,我的说辞太过巧合,又太明显,似乎也不能怪她,
白喜凤这时候却来了兴致,离开藤椅,到我身边挨着我蹲下,问道:“小家伙,那你倒说说,寻常人的嘴巴里,如何能喷得出火来?”
我不高兴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衫子上的灰:“二姨问我,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那香灰脏得要命,平时不小心碰到了,我娘都要嘱咐我洗手的。这样的东西,哪里能给人喝?你腹中有了反应,我看只是吃多了香灰,胃肠给弄坏了罢!”
说罢,就端了自己的小凳子,远远走开到院中的梨树下,捡了根树杈在地上画起格子,自己跟自己玩了起来,再也不看她。
白喜凤站在那里,隔着半个院子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五娘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掌:“二姐,你今日却被小孩子治住了,我看你们两个说话,真是好玩得紧。”
笑罢,重新给白喜凤斟了一杯茶,柔声细语道:“你那同乡当之言,也许当真不可信。照我说,你先暂且别用那香灰,正儿八经找个大夫把把脉,他若说你身体无碍,你倒可以再试试看。若真是影响到了胃肠,你还是赶快停了吧。”
白喜凤半天不语,只是握着茶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我想,虽然我是出于好心,她却一定是更不喜我了。尽管是夏日,我却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寒意,直冲脊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