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易对楚若娘深深一揖,抬头望见这女子年纪大约比唐谦大上七八岁,美艳过人。她衣着极为华贵,怀中抱着一团毛茸茸的雪毛犬,温柔的抚摸着,模样说不出的悠闲。她说话时,目光只落在怀中的雪毛犬身上,眼皮垂下,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妩媚之极。
朱易只觉这女子深不可测,唐谦与她成为伴侣,隐忧重重。不过,这事也并非他所能控制的。好在唐谦做事很有主张,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女子左右男子,纵有不妥,唐谦应该也会拿捏稳当。
朱易又看了她怀中的犬一会,心念一动,道:“楚姑娘,你这犬来自极北苦寒之地,周身长满厚毛,生性凶残,力大无比,落单的狼也不是它对手。养这种犬,要小心伤人,更要小心别伤了自己啊。”
楚若娘眼中放出异彩,抬眼看看朱易道:“朱先生也懂犬么?”
朱易笑道:“不敢说懂,只是略知一二。”
楚若娘兴致勃勃的问道:“那可太好了。朱先生,我总觉得‘雪貂’一天到晚没精打采的,眼皮老是垂着,叫声也没气力,又不爱吃东西,给他切好的鹿肉,它连碰都不愿碰一下。我想它是不是病了啊,以前他是挺精神的,就是这几个月变成这样。”
唐谦笑道:“恐怕是因为我来了的缘故,我每日来缠着若娘,害你把他丢到一边,他这是吃我的醋呢!”
楚若娘红着脸道:“当着朱先生的面也不知收敛收敛,净说些没正经的言语。”
唐谦道:“朱四哥是自家兄弟,无须忌讳,若娘,你也随着我叫他朱四哥吧,朱先生朱先生的,倒像个教书先生一般。四哥,你不会介意吧?”
朱易道:“当然不会,楚姑娘爱叫我什么,便叫什么。”
楚若娘笑道:“朱四哥果真是个好相处的人呢。既是唐郎的兄弟,不必忌讳许多,今后无事可常来我这里坐坐。若娘能结识四哥,实乃幸事。”
朱易道:“楚姑娘看得起,那是我的荣幸。”
楚若娘呵呵笑道:“我只怕别人看不起我,可不敢看不起别人呢。朱四哥,听你的口气,你不但会医人,还会医犬,我正想请你看看我的雪貂。”
唐谦也笑道:“我还不知四哥人医兽医一把抓。嗯,这可有些不妙,我现在每天吃四哥煎的药,哪日你要是把我的药和兽药弄混了,岂不是糟糕。”
楚若娘吃吃笑道:“不打紧的,你和雪貂都是一副德行。”说道这里,她看了眼朱易,想他是否听出了自己的弦外之音,面颊又泛起红晕。
唐谦笑道:“说的也是,我和雪貂还是有共同点的,都爱若娘身上那股香味儿,腻住就不想走了。”
楚若娘听他居然把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又是羞又是喜。羞的是唐谦怎么能当着朱易的面说这种话,喜的是他到底与自己心意相通,两人心事都是一般。
唐谦说起这种话来面不红心不跳,反而是朱易十分尴尬,陪笑几声,岔开话题道:“楚姑娘养这犬几年了?”
楚若娘道:“大概三年了,雪貂生下来就跟着我了的。”
朱易又问了这几年来,楚若娘是如何喂养此犬的,楚若娘如实告知,朱易听罢,道:“这犬倒不是病了。”
楚若娘奇道:“不是病么?这就怪了,它不爱吃不爱喝的,这几月瘦了一大圈,可把我心疼死了。”
朱易道:“楚姑娘,此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你喂养它的方法出了问题。这种犬生来性野,长于草原山林,捕猎为生。而你把他养在这暖和的温泉谷中,每日只喂他些死肉。温暖之处可养气怡神,但也使它陷于慵懒;死肉之食无需捕猎,得来容易,却最无灵性,食之益少弊多。天长日久,它就成了这副样子。”
楚若娘听的十分认真,待朱易说完,立刻问道:“那么,可以治好它么?”
朱易摇摇头道:“本来无病,如何医治?想让它恢复灵气,只有一途,便是放了它,让他回到草原山林。从此它餐风露宿,却可呼吸天地灵气。想要吃饱,须得费劲心思气力追逐猎物,却也可吃到新鲜的血肉。”
楚若娘低头道:“那我不是要失去它么?”
朱易道:“那要看怎么看了。如果你真的喜欢这只犬,还是放它去吧。虽然从此见不到它,但你每当想起它时,出现在你心里的,会是它自由奔跑的场景,而非孤独落寞的神情,这不是更好么?”
楚若娘道:“你说的不错,可是,现下我已不能如此了。这犬生下来就跟着我,饿了就吃我喂的食物,冷了就躲在我怀里,早就不会自己捕猎,不会自己生存了。放了它,它非但不能自由的奔跑,反而会更加落寞的悲鸣而死。”
朱易叹道:“想想也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束缚它,那便好了。”
楚若娘爱惜的抚摸雪貂的皮毛,雪貂配合的缩进脖子,然后舔舔她柔嫩的手背。唐谦则歪着脑袋看着朱易,心想:朱四哥啊朱四哥,平时看你老老实实,想不到鬼心眼也挺多的,你这番话明着说犬,暗着却是说我。让我不要学这犬,沉迷于温柔乡、幸福里,要在忧患中求生。同时却又点醒若娘,叫她别碍着我的事。若娘听了你的话,心里恐怕要难过了。
朱易偷瞧唐谦一眼,发觉他怪异的眼神,突然感到脖子凉飕飕的,情不自禁的伸手挠了挠。
楚若娘经过短暂沉默,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同朱四哥大叹一番雪貂是多么可怜,说不定它一点也不觉的自己可怜,反而乐在其中呢。好了,既然雪貂无病,我也放心了。今日朱四哥来我这里,原本是商量如何为我岛男子看病,怎么又扯到犬上面去了?这事传将出去,别人要骂我们俩贵犬轻人了。”
唐谦拍掌道:“就是就是,雪貂这小妞儿分明是无事撒娇,咱们不理它,还是正经事要紧。若娘,你说岛上男子统统染病,无一例外。按说我军上岛也大半年了,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可能丝毫不接触到病人,这病又是传染极快的,怎的我军中将士却无一人患此病?真是奇了怪了。四哥,你从医多年,可曾碰到这种情形?”
朱易摇头道:“从未遇到。若是这么空想,一年也找不出原因,还是请个病人出来看看吧。”
楚若娘点头同意,道:“朱四哥小心自己别被传染了。唐郎,你也回避一下吧。”
唐谦却不走,只道:“若娘,我可不能不在场。”
楚若娘笑道:“难道你害怕我搞什么鬼么?我也希望咱们岛上的男子早些痊愈呢,再这么下去,溟?岛除了你的弟兄,就没男人了。”
唐谦笑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已经拜入朱四哥门下,成了他的学徒。师父把脉,徒弟怎么着也要打打下手吧?”
楚若娘瞪大了杏眼,道:“你什么时候又突发奇想,要学医了?”
唐谦道:“这事说来话长,得空再说,现在还是先办正事。”
楚若娘唤来燕至,让她去温泉谷外渔村请个患病的男子过来。过不多时人便到了。这病似乎不传染女子,所以楚若娘和燕至都没有回避。朱易取出一瓶药水,涂抹在唐谦鼻下、手上,随后自己也擦了。唐谦闻见这药水气味辛烈,料想是用来阻隔病气传染的。朱易请病人端坐,那病人该是见过许多郎中,这种场面经历太多,所以神色有些不屑。他随随便便一坐,懒懒散散的伸出手,意思是让朱易把脉。
燕至喝道:“不得无礼!这位朱先生是唐将军的义兄弟,医术高明,你把他当做寻常庸医么?”
朱易惊讶的瞥了燕至两眼,对此岛女子在男子面前的霸道感到咋舌。燕至歉然一笑。朱易也陪着皮笑肉不笑了两声,心想:你话说这么满,我要是查不出他病因,不是更叫人瞧不起了。
那病人男子被燕至一喝,果然老实了很多,端直做好,把手交给朱易把脉。朱易并不急于把脉,他先查看了这人气色,叫唐谦帮忙将他眼皮扒开,他则铺开纸砚,仔细观察,看一眼,写几笔。唐谦斜眼看他写些什么,端的是一个字也不懂。唐谦曾看过朱易的寻常字迹,断非这种形态,知道这便是医道专用字了,顿时肃然起敬,心说医术还真不是容易学的,就连这奇特的字迹,学起来只怕都要大费周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