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死生一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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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谦说完,场中一片沉默。亲卫们纷纷退开,如潮水中分,让出一条两人宽的大道。

    唐谦拱手道:“孔兄请吧。你若有朝一日会心转意,唐家军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那日如是深夜,唐某必将披发铣足相迎!”

    孔大头朝唐谦恭敬一揖,出道而去。

    望着他渐渐行去的背影,唐谦忽觉头重脚轻,胸前伤口火烤一般的疼痛。唐谦捂紧胸口,身躯摇晃,支持不住,仰天倒去。窦霸一声大叫冲上,扶住唐谦,李?等人也围住他查看,场中立时乱作一团。

    孔大头去时步伐缓慢,此刻尚未走出二十步,望见身后变故,突然想起一事,急忙转身向人群跑去。

    唐谦稳住心情,缓过劲来,强行站起,笑道:“看来受过伤的人到底不宜四处走动,刚才这伤口痛如刀绞,元哥,你负我回去休息。窦霸,你自己回船思过,无我号令,再不许擅自出来!”

    窦霸悻悻答应,自回船上领罪。陈元背起唐谦,未走出两步,见到前方孔大头冲来,惊道:“这贼子又来行刺!亲卫挡住他!”

    唐谦笑道:“孔兄不是这种人,尽管让开。”

    亲卫却不敢让开,孔大头冲到面前,跪地叩首道:“孔希真愿追随将军,请将军收留!”

    唐谦没想到事情竟然突现转机,欣喜道:“真……真的……”

    这时,唐谦伤口又是绞痛不止,额头渗出豆大汗珠,他依然挣扎着扶起孔大头,笑道:“总算知道孔兄的名字了,快快起来……”

    孔希真要查看唐谦伤势,陈元异常警惕,喝问:“方才十一哥招揽,你不同意,何故去而复返?”

    孔希真道:“现在不是做口舌之辩的时候,方才唐将军是否请过郎中?”

    唐谦笑道:“不必担忧,已让郎中看过了,他说并无大碍,将养半月便无事。”

    孔希真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个,那郎中长相如何?年纪多大?”

    李?隐隐觉得不妙,详述了郎中容貌年纪,并拿出他留下的药方和膏药。孔希真仔细看过,急道:“立刻把唐将军身上的膏药扯了!上面有毒!”

    陈元疑道:“你这人反复无常,叫人如何相信?扯了膏药,若是十一哥久不复原,又待如何?”

    孔希真道:“废话何其多?想要唐将军活命,就速速扯下膏药!”

    倒是唐谦自己,听了孔希真之言,将手伸入衣内,奋力撕下膏药,仍在一旁,笑道:“我信得过孔兄。”

    一行人扶着唐谦进屋休息。

    孔希真道:“这郎中所开药方并无问题,可这膏药却是剧毒的‘玄武生离散’所配制。此毒药腐骨噬肌,霸道无比,就是寻常小伤口,沾上之后,不但难以痊愈,创口反而会越生越大,奇痒难当。到得后来,再也无药可医,患者便会抓烂自己皮肉,直至见骨,哀号十数日而死。”

    众人一听,无不切齿。杨宽怒道:“这郎中好生歹毒!”

    李?道:“难怪他治完十一哥,拿过十两黄金诊金,却看也不看,立时便走。”

    唐谦疑道:“我与这郎中素不相识,他为何要害我?”

    孔希真满面通红,跪于地道:“这郎中是我事先派手下弟兄买通,欲害唐将军。”

    众人大惊,指责连声。唐谦却止住众人,笑道:“各位兄弟不要责备孔兄了,他先前以我为敌,要取我性命,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孔兄已归我帐下,诸位要互相敬重,不可再以往日仇怨生事。好了,你们都下去吧?孔兄留下,我还有很多话问你。”

    各人虽不情愿,亦只得遵命散去,留孔希真独坐唐谦塌前。郑鳞铠等武艺稍高之人,护卫在唐谦屋外,孔希真突然投诚,他们自然不是很放心,不能不留人保护。

    唐谦清醒后,把自己遇刺前后的事情仔细想了一边,仍有一些疑问,而这些疑问,只有孔希真能够解答。

    “孔兄,说实话吧,我中的‘玄武生离散’,有无药可医?”

    孔希真默然,久久才道:“便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得找来能医好将军的药,否则……”

    唐谦止住他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么说,我也得抓烂自己的皮肉,哀号而死了?唉,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这种死法,太难看了。别要连若娘也认不出我来,到了阴间,连我爹娘也不敢认我,那就倒霉了。――孔兄,你为何又去而复返,只是因为我中了那郎中的毒么?”

    孔希真又是沉默许久,道:“说心里话,我昨晚本想一走了之,不杀你了。”

    唐谦笑道:“我知道,你要那叫二狗的小子开枪,便是交给上天去判断,我是该死,或是不该死。否则,你大可亲自射击,相信凭你的枪法,要让我当场毙命并不是很难。”

    孔希真道:“你猜得不错,我是拿不准你该不该死。你对海龙寨的弟兄都不错,对刘寨主也做的不过分,我没有太多杀你的理由。”

    唐谦道:“你为何又要留在林中,等待杀我的机会呢?若不是这样,那叫二狗的小子也不会死。看得出你很关心他。”

    孔希真淡然笑道:“却不是我想留下,是二狗要留下。他是第一次拿枪,他很早就想拿枪,不过昨天才有机会真正拿枪。因为寨主投降了,寨里的兄弟也投降了,寨中只剩下我带领的几个弟兄还在战斗。他觉得很光荣,一定要亲自用枪打死一个重要人物,这样才不枉做一场海贼。我对他说,杀人没什么好玩的,可十六岁的小子哪知道什么是杀人,在他眼里,那就是玩。”

    唐谦笑道:“很可惜,他没能打死我。”

    孔希真道:“不过,我做事通常都不留余地,既然要做,就做绝一点。那个被将军称为‘元哥’的弟兄派人想要引开我,我便将计就计,分了二十几个兄弟出去,陪着他玩。其中一个,奉了我的命令,怀揣着‘玄武生离散’,中途甩开其他人,找到这岛上唯一的一家郎中,以他全家性命威胁,若是这寨中有个陌生的将军来求医,便给那人下毒。我料到将军军中若没有军医,只能向他求医,这样一来,求医便是求死。”

    唐谦道:“果然是毒计,可你就是不愿亲手除了我,你还是拿不准该不该杀我。”

    孔希真道:“的确如此,我想,如果这样你还不死,那就是真的命不该死了。”

    唐谦叹了口气,道:“孔兄的确是心思缜密之人,昨日杀我之前,你故意射来响箭,叫军士送信,引我出头,好叫二狗射杀。你那时应该还不认得哪个是我,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吧?”

    孔希真笑道:“正是如此,晚间看将军和众人进屋,却没记清这许多人的脸,不知哪个是你。白天人又多,若杀错了,便是打草惊蛇。”

    唐谦笑道:“我接到信,感到十分不妙,却已经迟了。这一枪,可真是痛死我也。”

    孔希真赔罪道:“得罪将军了。”

    唐谦微笑道:“不过,若不是捱这一枪,恐怕孔兄还不愿归顺我,这一枪,捱得太值了。”

    孔希真默然无语。

    唐谦又叹道:“可惜啊,可惜我活不了多久了。不能常常与孔兄如此长谈,实乃憾事。孔兄,你还未回答我,为何去而复返呢?”

    孔希真嘴唇颤抖,道:“我……将军,你放我去之后,在旁人看来,我不过走出了二十步,但在我觉得,却像是走了二十年那么长。我把离开此地之后,自己的人生轨迹通通想象了一遍。做一个黄海弄潮的渔夫?做一个返乡归田的农夫?无论哪种结局,都是无尽的遗憾,我的人生虚度了三十多年,我等待的是什么?不就是将军这样的主君吗?我不能让这样的机会从手边溜走。更何况,将军肯放走一个我这样的人而不加害,这是何等胸襟?孔某就是铁石心肠,焉能不动容?从今往后,孔某愿意追随将军鞍前马后。将军若终究死于‘玄武生离散’剧毒,孔某也不独生,愿意继续相随将军于九泉之下。”

    唐谦被孔希真一席话说的热泪盈眶,笑道:“好,好,我唐谦今日又多了一个生死兄弟。”

    唐谦虽然身中剧毒,好在发现及时,经过孔希真处理之后,短时期内,应无大碍。不过要想尽除毒性,却是不易。从这以后,每逢天寒转暖抑或天暖转寒的日子,唐谦的伤口便会痛痒难当。而且苦楚一次比一次加深,更兼有发烧说胡话的症状出现,如不尽快寻到根治之法,恐有性命之忧。

    孔希真不但文采武艺出众,连医术也稍稍懂得,可算一个奇才。他加入唐家军不久,便兼起了军医的职务,军中弟兄凡是头痛脑热,腹泻下痢,经过他一番条理,无不迅速好转。因此他很快便得了唐家军士卒之心,被人呼之“老孔”。唯有窦霸、陈元等人,对他始终心存芥蒂,不愿亲近。唐谦知道这也急不得,原来窦霸杨猛二人水火不容,自从金家水寨之战之后,二人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由此可见,最牢固的友谊,需得在战斗中去建立。

    不过有得也必有失,唐谦得了孔希真,却失了卢尚贤。那人在藏身的岩洞之中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感谢唐谦、杨宽、陈元等人相助,他要逍遥四海,于庶务不甚擅长,溜之大吉。唐谦拿起字条,连声苦笑道:“我千算万算,最后反让卢尚贤算了。他恐怕一开始就只想利用我们帮他金蝉脱壳,从未想过投诚。既然无缘,不必强求了。”杨宽等人也羞惭不已。

    唐谦命程进领兵一百守金家水寨,薛武领兵一百守海龙寨。其余人等,休整之后,于二月初五日齐齐返回溟?岛。此番唐家军收编了海龙寨一百余人,又从椒岛、白翎岛的流亡汉人中招纳了三百余人。至此,唐家军已有八九百人,战船近二百,声势远远超过一月之前。比起当初的海龙寨、金家水寨也有过之。

    回城第二日,唐谦便宣布了唐家军的最新人事安排。

    杨宽,任大营总管,参议军事。陈元,任枢机总制,赞襄军事。撤销斥候、细作二营,新设枢机营,归枢机总制节制。郑鳞铠,任参将,赞襄军事。杨猛,任帐前先锋。程进,任副参将。薛武,任副参将。孔希真,任亲卫队长,赞襄军事。窦霸,降为水兵营号长,也就是十夫长,成为大顺品级最高的十夫长。李?、宋相钦二人之职为朝廷任命,非有朝廷旨意,不轻易变动,所以仍为副将和参军。(第2卷完)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