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然,金家番此时对唐谦来说已经没有很大的价值。相反他还是唐谦伪造都督府印信的潜在人证,留着终究是个隐患,死了比活着好。可是,唐谦却没打算杀他。出于安抚降兵的需要,没打算杀他,出于唐谦自己的个性,也没打算杀他。唐谦对赶尽杀绝这种事没什么兴趣,对杀害一个手下败将更没兴趣,对为了杀人而杀人更是深恶痛绝。
但是,金家番毕竟是死在唐家军中。既保护不周,又有希望他死的理由,那么,与唐谦自己动手也没什么区别了。
有人猜测这是在攻打海龙寨时痛失同袍的唐家军部属干的,因为他们有仇恨的理由。又有人猜测这是潜伏在海龙寨的刘铁刀旧部干的,因为逼迫刘铁刀投降的人就是金家番。还有人猜测这是唐谦自己派人干的,原因自不必说。
只有唐谦,一听到金家番被杀的消息,便知道是谁干的。除了刘铁刀还有谁?刘铁刀杀他,恐怕不是因为受了他的骗,而是担心那个秘密被泄露出去。唐谦猜想,恐怕是自己那句“下回见了他,一问便知”的戏言,促使刘铁刀下决心杀人灭口。
众人围成一圈,议论纷纷。唐谦蹲下身,将金家番周身搜了个遍,李?不解的问他搜什么,他摇摇头道:“若娘的耳环不见了。”众人哪里能理会他话中的玄机,更加莫名其妙。
金家番怎么说也曾是一寨头领,有些声望,他被杀了,不能草草了事。唐谦郑重其事的写了份公函,详述金家番“将功抵过”之举,力证他“悔恨无状,饮酒过量之余,坠海溺毙”,把文书交给全成惠,令他带回官署为证。金家番的尸首装入柩内,一并托全成惠运回。
好在唐家军新进士卒,并无一人是原金家水寨部属,这就省了不少事。除了卢尚贤,他原本就没打算招降金家水寨的旧部。那些人唯有明明白白交给朝鲜官府发落,才能显得他的举动正大光明。
至于刘铁刀杀人之事,就不便追究了。一来唐谦答应过楚若娘,饶他性命。二来还有百来个海龙寨旧部看着。三来不管有意无意,唐谦愿不愿意,刘铁刀总是帮了个忙。
料理完此事,郑鳞铠暗中禀报,看守刘铁刀的两名士卒被打晕了。醒来之后,发现刘铁刀并未逃跑,他们为了掩盖自身过失,便瞒报了此事。若不是他受了唐谦之命严厉逼问,恐怕那两名士卒还不会透露实情。
唐谦默默点头,吩咐此事到此为止,不要追究任何人。
郑鳞铠遵令,却不离去,唐谦知道他是怕有人行刺。窦霸不在,整个唐家军就属他武功最好。有他在身边,纵然刺客武功搞强,也能抵挡一阵,等援兵到来。
唐谦令士卒回去休息,拉过诸将,笑道:“各位,你们以为对我保护越严密,我就越安全么?非也。金家番和刘铁刀初次见我之时,都没想到我是唐谦。这两个都算阅人无数之辈,尚且如此,何况他们部下?大家只要各行其是,凡事别以我为中心,量那些刺客如何猜到谁是唐谦?相反你们把我护卫得越严实,就越是明白的告诉刺客,唐谦在此,快快来杀!害死我也。鳞兄武功是不错,可也挡不了火绳枪啊。大家各自歇息去吧,勿要担忧。”
众人一听,这话也对,可完全不保护,总不那么放心。郑鳞铠走近前轻声道:“十一哥,刘铁刀曾脱离守卫监视,若他曾与刺客见过面,岂非不妙?你今日也见过诸多降卒,谁知他们是否真心归降?刺客真要行刺,随意抓个军士一逼问便可知悉哪个是你,怎能不防?”
唐谦心想:你倒是个心细的人,事到如今我也只有实话实说了,否则你们必不会把我丢在一边。
他把郑鳞铠拉到一旁,笑道:“刘铁刀要杀我,就会径直提刀来杀,蝇营狗苟的事不是他干的,这点你尽可放心。至于你说的后两点,确有道理,但我不要你们保护,也绝非逞能。今日杨宽大哥对那伏兵头领评价甚高,我分析这些天得到的情报,也觉那人十分了得,是海龙寨中一等一的人才,强过廖晋芳远甚。刘铁刀不知用人,才冷遇他。方今我军是用人之际,这等人才,需得示之以宽忍,结之以诚信,方可动其心。我若重兵护卫,显得贪生怕死,信不过降卒,又嫌气量不足,他必对我不屑,想要招纳,恐不容易。现在刘铁刀归降,他失却主君,正值犹豫不决之时。刘铁刀杀了金家番不逃走,反而自愿回去受缚,可见已无意重整海龙寨大旗。他即便原打算继续效忠刘铁刀,此刻也不知何往。观其久藏而不动,可知他还未下定决心是降是战。既然如此,我就给他一个机会杀我。若今晚他不杀我,来日必定归降。”
郑鳞铠被唐谦一席话说得既五体投地,又汗如雨下。纵然这番话再有道理,又怎能只为招降一人而以身犯险?要知道,稍稍猜错对方心思,都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郑鳞铠知道唐谦喜欢用险招,但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可太过了。劝道:“十一哥,招降一人,还有诸多途径。即便招降不到,何必以身犯险?请听我一劝,你的安慰才是最要紧的。”
唐谦道:“不错,招降此人,并不是非用此法不成。但是,若要得其真心,则需他自己仔细思考,前来投诚才行。譬如刘铁刀,得到了他,却不能尽其才,是得人不得心之故。他对刘铁刀的忠,仅出乎道义,而非发自于心。”
郑鳞铠万分感慨,拜服道:“十一哥,我自从军以来也跟从过不少主将,像你这样的,再没第二个了。你执意如此,我不敢拂逆,但请允我率二十甲士在五十步外护卫。”
唐谦扶起她,断然道:“不行!我有意示之以诚,如此作假,不是更显虚伪么?万不可设一名护从。你等放心安睡,我唐谦也是怕死的,若没把握,也不用这计了。”
郑鳞铠几番欲言又止,终于抱拳道:“既如此,得令了。”
唐谦居于屋内,挑灯夜读,当然,读的还是细作营送来的情报。这两天唐家军战果辉煌,奋力夺下金家水寨,控制了商路要津。使金家番与刘铁刀火并,黄海从此唐家军独雄。智取海龙寨,兵不血刃的招降刘铁刀半数旧部。粗略一算,这两天新得的军备军器,足可装备两个现今规模的唐家军。粮草紧缺问题也得到了缓解,即便沈仲奇再过三四个月不来送粮,唐谦也不用担心了。
总之,所有的情报都显示,目前形势一片大好。因此,情报量也比前十几天少的多了。这样一来,唐谦心里又有疑问了,为什么陈元还不出现呢?既然要事都已办妥,陈元就应该早点回来复命。卢尚贤也还未到,据杨宽所说,卢尚贤是暂在岛上寻了个藏身之处,等高择熙的杀手走后,再来投诚,这当然可以理解。不过陈元就没必要陪着他了。
唐谦预感到,陈元一定是嗅到了什么,追查而去,暂顾不上回报。现在想这些也是多余,唐谦品了口茶,推开窗子呼吸几口冰冷的空气,使头脑保持清醒。微笑道:“那位姓孔的仁兄,你不会真的来刺杀我吧?我年方十九,已经定亲,尚未生子,可不愿就这么死了。我未过门的妻子楚若娘已经守过一次活寡了,老天爷怎么都不会让她守第二次吧?”
想起楚若娘,他摸了摸自己袖袋,这才想起,她那只耳环被自己给金家番用来骗降刘铁刀了,而刘铁刀杀了金家番之后显然不失海贼本色,顺走了耳环。想起这事,唐谦懊恼不已。为什么不趁金家番没死的时候把耳环要回来呢?
懊恼之余,从自己怀中摸出一幅精巧卷轴,笑道:“幸好你还在!”
这卷轴自然就是“佳人青琢图”了,唐谦对商青琢身上所绘“行功路线”毫无兴趣,反觉得那些讨厌的细线和注释阻碍了自己欣赏佳人妙体。他对图中佳人当然不会全无“邪念”,只不过如同品味世上其他一切优美物事那种欣赏多过“邪念”而已。
此刻,他又坐在炉边,一面烧着水,一面品着茶,一面细品起“佳人图”来。自从没收了窦霸这宝贝之后,这就是他唯一的军中消遣了。
“窦二哥啊窦二哥,我还是把你砍了吧。不然就得把这美图还给你,今后怎么见得着?我若找你借,你一定记恨我用鞭子抽你,得意洋洋的不肯给我,那还不恼煞我也!”他一边怪笑,一边自言自语。
说来也怪,每当唐谦精神亢奋,毫无睡意的时候,只要盯着这图看半个时辰,很快就会进入梦乡。而梦中必定有那佳人出现,至于那佳人是否像图中一样未着衣物,醒来后却不记得了,他常常因此失落不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