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猛点燃引信,火花嗖地闪过,伴随一声巨响,整个战舰都在颤抖,杨猛只觉得耳中嗡嗡乱响,叫道:“妈的,不会是炸膛了吧!”
薛武笑道:“要是炸膛,你现在早就喂鱼了,还有工夫乱叫?”
杨猛挥手扇开黑烟,只见敌方炮楼处轰隆隆地爆开无数砖屑,五六人应声被抛下,估计就是没给炸死,也得摔死了。
杨猛大笑道:“好家伙,这玩意可真不是盖的。”
薛武道:“厉害吧。这种炮是西班牙国最新式的火炮,你炸膛他都不会炸膛。炮弹打中对方,立刻爆成不知几千块碎片。像那样的炮台,最多两炮也就报销了。”
他话刚说完,郑鳞铠的船也射出一发炮弹,虽说打得不正,气势也十分了得,敌方阵地中的守兵立刻抱头鼠窜。
程进见势头正好,摩拳擦掌道:“现在靠岸,杀他个七荤八素,正是时候。”
杨猛再度拿起火把笑道:“不忙不忙,我得多打几炮过过瘾。”他命士兵立刻装填弹药,以备再次攻击。
薛武问道:“敌方炮台还在吗?”他躺在担架上,不能看清前方战况,故有此问。
杨猛笑道:“还在,里面的人还在不在,就说不大准了。”
薛武忙到:“快命舵手转舵,不可原地逗留,打手势叫郑将军也转舵。”
杨猛会意,这叫打一炮换一个敌方,炮舰比炮台强的地方也就在这里。炮台再坚固也是死的,被人揪住了狠狠的揍,再怎么了得也是白搭,炮舰则可在海面上游弋,来去自如,叫人防不胜防。
杨猛、郑鳞铠二船调转帆舵,移动了十几个船身的距离,各自又放了一炮。这回杨猛没上回运气那么好,打得比较歪,反而是郑鳞铠那一炮又准又狠,再敲下敌军一门炮。
眼见着敌方炮台上六门炮只剩下四门,杨猛属下弟兄欢呼雀跃。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还被眼前这个玩意儿逼得四处打转,哪料到这么快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残余的四门敌炮好像被打蒙了,他们大概没料到,寨中留下的两条最先进的战船,会这么快就落到唐家军手里,反而成了自己的劲敌。他们显然还没想过应对之策。
杨猛和郑鳞铠又轰了几炮,敌方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还击。杨猛心道:眼下时机正好,我率部抢滩,郑将军留在海面作火力掩护,必定一战成功。
他命属下急向郑鳞铠的船打手势,郑鳞铠会意,加速击炮,并向海岸方向小幅移动,一则靠近些,打得也准些,二来可以吸引敌方更多火力,为杨猛抢滩制造机会。
不过,敌方炮台似乎看出了这两条船的企图,分出一门炮专心对付郑鳞铠,另外三门则阻击杨猛,杨猛面对的压力突然增大。他站上船头,狂骂那帮“龟儿子”,船上弟兄士气大振,一面开炮还击,一面在弹雨中穿梭。
这条船顺风下船速比之前的小船快了不少,老天似乎也帮着杨猛,突然北风转西风,一通狂吹,船势如箭,直插海岸方向。弹雨嗵嗵落入杨猛船体周遭的海面,好几发炮弹几乎已经打中,他的船却总是能摇摇晃晃的挺过来。
杨猛立于船头哈哈大笑,郑鳞铠也被杨猛的豪气所感染,亲自射出一弹,落点奇准,一举击毁敌军反击最为顽强的一门炮。
杨猛心中狂喜,大叫道:“郑老弟好样的。”他转过身,望向郑鳞铠的船,本欲挥手致意,笑容却立时僵住,一句“糟了”从心底呼出。
一枚敌方炮弹,夹风带雨狠狠地撞入郑鳞铠船的下部,掀起巨大海浪。虽说并未直接击中,可以想见,那船必定伤势严重。果不其然,受了这一击,那船立刻开始倾斜,杨猛亲眼望见船上几名弟兄因此被跑抛入海中。
杨猛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恨不能伸出手把那船给稳住,他狂叫:“转舵!救人!”一路跑向舵舱。
程进从身后猛地将他扑倒,喊道:“杨将军,不可!眼看就要冲破对方火力封锁,此时掉头,必定前功尽弃!”
杨猛奋力挣开,甩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刮子,骂道:“狗日的!杨猛能看着弟兄受难不管吗?郑老弟现在就是我亲弟弟!我能不救他吗?转舵!转舵!”
命令传入舵舱,杨猛的船开始掉头。
“等等,将军。郑将军的船好在打手势,他让咱们别转舵,继续强攻!”望台上的士兵高声喊道。
“别管他!看着弟兄落难不救,我杨二丢不起那人!”杨猛道。
程进眼眶血红,跪拜在地上:“杨将军,二十六哥若战死,我不会比你好受。你别忘了,我也是他的结义兄弟。咱们一百零七人,在牢城营喝酒、赌钱、打架,最短的也相处过两年。咱们和十一哥一块喝过结义酒,一块伏杀额尔善布的四千精兵,又一块来到这辽东海面。咱们发过誓生死相随,荣辱不弃。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清楚,现在二十六哥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想的一定不是让咱们去救他。他想的是,让咱们冲,继续冲,一直冲,直到拿下炮台,拿下金家水寨,拿下整个椒岛、辽东、满清、南明……杨将军,你现在若转回去救他,他死也不会闭眼的。他会认为是自己耽误了十一哥的大业,是自己害了弟兄们的性命。你救了他的命,却毁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东西,他是不会感谢你的。咱们这些被十一哥从牢城营里拉出来的人,早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做自己的了,咱们每个人的命,都是其他一百零七个弟兄的。”
程进说道这里,已是热泪满眶,一条堂堂九尺汉子,发自内心的恳求,怎会不让人动容?杨猛默然,看着依然在顽强地向敌军开跑的郑鳞铠,双目一闭,一滴泪水自眼角落下,击掌道:“继续攻岛!上岛之后,凡是金家水寨中人,无论男女,一个不留!”
众人刚被金家水寨夺去二十多个弟兄,又眼睁睁看着前来支援的郑鳞铠部数十人危在旦夕而不能救,心中的悲愤早已无法名状,这道屠杀令不仅没有受到任何质疑,反而使得众人同仇敌忾,斗志倍增。
杨猛之船乘风破浪,杀入海岸。进入炮击死角之后,迅速靠岸,上滩列队。杨猛和窦霸,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虽然相互无法望见对方,却碰到了同样的问题――如何对付正面滩头的敌军炮火和箭楼。这个钉子不拔掉,通往高地炮楼的路也打不通,唐谦亲领的旗舰如何抢滩?
正当杨猛凝思苦想之际,程进手指前方忽道:“是濮大哥!跟随窦二哥攻打南边炮台的濮正聪大哥。”
杨猛向程进所指方位望去,确有一人,匍匐于地,一步步往敌方箭楼挪动。他不认识那人,纵然认识,相距太远也看不清。
杨猛问道:“是咱们兄弟?你认得出来么?”
程进道:“原本认不出,可是,那他皮盔颜色与他人不同,听说是他的一个相好的做的。每逢死战,他便会戴上这盔。”
杨猛眯着眼仔细看了一阵,道:“确实不同,是个绿色的。”
程进道:“他这是要豁出命干掉对方的箭楼,由此看来,其他的路径必然已被封死,别无他法。”
“是条汉子!”杨猛赞完,心中一沉:难不成我们也要学他这般,才能干掉敌方的炮楼和箭楼?无论让哪个弟兄送命,都非我所愿。可是,若不如此,还有什么办法?
他正这么想着,程进却已开始整理衣装、火药、火铳。杨猛问道:“你在干什么?”其实即使不问他也猜到了,程进要去炸敌方箭楼。
程进笑道:“学濮大哥一般,正面滩头有四个炮架,五个箭楼,濮大哥一个人可炸不完。”
杨猛看了他忙碌半晌,淡淡道:“去了就回不来了。”
“今天回不去的弟兄也不只我一个。”程进甚是轻松。
杨猛沉默了片刻道:“我总算明白,为何十一哥凭你们一百多号人就能干掉额尔善布四千人了。”
程进嘿嘿一笑。杨猛接着道:“不过,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就是非要人去,也该我第一个。”
程进看着杨猛坚定的眼神,笑道:“也对,你第一个,我第二个。”他把火药包递给杨猛。
周围人看了,一个个心被提得老高,很多人在暗想:这个程进胆子不小,这不是明摆着逼杨将军上吗?他连副将都不是,却逼迫主将,实在是太无理了。难道仗着是唐将军的义兄弟就不把杨二公子放在眼里?只有少数从牢城营出来的弟兄,均是无所谓的表情,好像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其实程进还真不是逼杨猛,杨猛是主将,理所当然第一个上,他从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杨猛微微一笑,一把拿过火药包,开始整理自己的护甲兵器。他的亲卫吓了一跳,忙道:“杨二公子是主将,不可犯险!”
杨猛抽出佩刀,用刀背敲击那亲卫的头顶,道:“这里没有什么杨二公子,我早说过!”亲卫唯唯诺诺的退下,看着杨猛风风火火就要去送死,只能干着急。
箭楼处传来一阵嘈杂声,濮正聪已经被敌方箭楼察觉,上面敌军大呼小叫,往下射箭。程进见了,冲上几步,双拳捏紧,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濮正聪身躯中了若干箭,稍一趔趄,仍在拼命朝那箭楼猛冲。几个敌兵自炮台后钻出,挥刀阻击。不待他们靠近,濮正聪连放三铳,把来敌放到,冲到了箭楼之下,放置好火药包。
箭楼上的敌军急的屁滚尿流,加速放箭,一支利箭恰恰射中濮正聪后脑,他似乎连摇晃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便即扑倒。
程进长叹一声,跪在地上,挥拳砸地:“濮大哥赔上性命,却没炸掉狗日的一个箭楼。”
杨猛的亲卫道:“如今敌军必会加强戒备,再想这般,恐怕更不可能。杨二公……将军,还是别图良策吧!”
杨猛一个后蹬腿把亲卫踢开,怒道:“别图个屁良策!程进,窦二的人趴下了,咱们上!我先去,我不行,你再来,后面的一个个上,谁也别跑!”
他揽紧火药包,冲上几步。却听轰然巨响,那箭楼突然爆炸。满地雪花尽皆飞舞在空中,和着黑烟,冲向苍天。杨猛回过神来,濮正聪方才并未伤到要害,他故作倒毙之状,等炮楼中的敌兵跳出来想弄走他手里的火药包之时,这才引爆,以缓阻敌方火力。这一引爆,潜伏一旁的几名窦霸属下立刻冲出,以图再接再厉,一举摧毁敌方滩头防御力量。
杨猛看得热血沸腾,狂呼:“弟兄们在送死,我等欲做围观客乎?”
他不理会亲卫的喊叫,第一个跳起来,冲着前方奔去,而程进也在他后面,攥紧了火铳与火药包,随时准备补上。
窦霸听到前方的爆炸声,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濮正聪多半真的归位了,叫道:“狗日的,老子还欠你二百多两银子呢!”哭哭啼啼不符合他的个性,他探出头来一看,刚好看到远远的一个狂奔的身影――不是杨猛是谁?
窦霸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窦二啊窦二,这次你输给杨二了。他敢死,老子不敢吗?”窦霸拔刀在手,狂叫道:“不怕死的随老子冲啊!”箭步冲上。
一个属下提醒他,还是带上火药火铳管用,他叫道:“便宜了他的,老子要把那帮狗日的龟孙活剐了!”
杨猛、窦霸这两个领头的先锋都不要命了,属下的弟兄再不冲就说不过去了,趁着敌人还未回过神来,两支突击队一百来人,分散开来,迅速朝敌方阵中突进。
箭楼上敌军望见不好,立刻展开射击,并大叫着要求炮台射击,哪知所有的炮台均一声不响,如同一齐哑火似的。
箭楼敌军感到不妙,在大呼几声得不到回应之后,中间箭楼派下一人查看情形,不料尚未落地,便被炮台中射出的一箭击中毙命。
随后,一百余人几乎同时自炮台里涌出来,片刻之内把箭楼里的敌军全部射死。当先领头一人疾呼道:“夺下鸟寨,为战死的弟兄报仇!”
杨猛、窦霸二人远远看见,那人正是宋相钦,心中大喜之余,又有不解:明明所有要道都已被守军封死,宋相钦却不知从什么地方,抄到敌军身后,趁着方才濮正聪引爆火药,敌军弓箭手视线被阻的当儿,突入敌军炮台,干掉里面的炮手。又在敌方箭楼疑惑之时,一股脑杀出,灭了这根难啃的骨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