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铁刀在正月十三日下达了一条命令，十五日有一场大买卖要做，叫弟兄们养足精神，喝足美酒。因为，这顿之后，直到大买卖做完之前，谁都不准饮酒，包括刘铁刀本人。这么多年来，刘铁刀还是第一次下达这种命令。寨中头领、喽?都不免私下议论，这场大买卖对手是谁。
刘铁刀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草莽，不过到底是军人出身，做事情有章有法。从前劫掠些过往客商，对手底下弟兄们宽松点那没关系，可这次的对手不一般，他们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海龙寨头领一十八人，只有宗浪一人知道，刘铁刀要对付的，就是唐家军，其他人都还蒙在鼓里。这是刘铁刀亲自下令，出发之前，知晓这事情的仅仅限于廖晋芳、宗浪以及刘铁刀本人。如有走漏风声之事，必是廖、宗二人泄露，杀无赦。
海龙寨向来寨规森严，刘铁刀执法如山，如执军规，即使最亲信的人，犯了寨规，也是依规处置，绝不纵容徇私。
刘铁刀之所以口风把得这么紧，自然是明面上要与唐家军讲同盟，讲合作，以麻痹唐谦。要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喽?把事情泄露出去，他的大计还搞个屁。
现在，海龙寨的多数人都以为他们的“伏波大将军”刘铁刀要对付的是金家番。金家番受招安一事现在固然是秘密，海龙寨中人并不知晓。不过，刘铁刀吞掉金家番的心思也不是盘算了一天两天了。金家番这样的对手，似乎够格值得刘铁刀这么重视。
别小看了那个金胖子，他笼络下边的士卒为他卖命，还是有一套的。刘铁刀不止一次的想收买金家水寨的头领、喽?，也不要他们倒戈，只要他们提供金家水寨的情报，可这么多年愣是没买通过一个人。要不然，现在刘铁刀不可能还对金家水寨已然改编为朝鲜水军，金家番已然成为四品提督之事茫然无知。
这些日，刘铁刀非常关注辽东十八岛和唐家军方面的动静。玩情报并非唐谦一人的专权，海龙寨在十八岛的细作，每日的为刘铁刀报来各岛为唐谦筹办军粮的消息。还透露，前些日，唐谦曾联合了辽东十八岛的队伍前去攻打金家水寨。
刘铁刀暗暗自得，看来，唐谦是真的相信自己与他同盟了。否则，怎会放着镇辽城塞和军粮不管，径直去偷袭金家番的水寨？
他的细作们还报告，这几日唐家军对军粮的安全问题极为重视。派来副将李?、参军宋相钦等重要人物，亲自来各岛督办粮草。又派窦霸、杨猛两员猛将领重兵护粮。
刘铁刀叫来师爷廖晋芳，向他问：“师爷，你说咱们与唐谦结盟之后，他便会放松对我们的防备，我们则可乘虚而入夺其军粮。不过，现在看来，师爷好像有些失算那。”
廖晋芳笑道：“何处失算，请大将军指点。”
刘铁刀道：“固然唐谦对咱们的防备松了些，前几天他还带队去偷袭了金家番的水寨。可是，他对军粮的重视可一点也没有放松，不仅不像你说得毫无防备，反而加紧了粮食的看护。这叫我等如何下口？”
廖晋芳微笑道：“大将军不必担忧，这也是意料中事。他现在和我军结了盟，自以为城塞的安全不用担忧，便多调了人手去押送兵粮。须知你有无双谋，我有安国策。他水军实力不济，顾得了东头，还顾得了西头？将军可遣大军，直取镇辽城塞。”
刘铁刀徘徊几步，担忧道：“师爷上次不是说，他城塞坚固，不可强取么？今番又献计直取城塞，是何缘故？”
廖晋芳道：“自古用兵，战场变化瞬息万端。一味墨守成规，纸上谈兵，不是成了赵括？上次咱们计划中，他们会固守城塞，而忽略兵粮的押送，咱们可用那一计。可现下他们与咱们所料相反，我军当然要变化对策了。”
刘铁刀犹豫道：“强攻城塞，只怕战损颇大，恢复艰难，我军日后如何应对金家番？”
廖晋芳笑道：“我只要将军直取城塞，可并未说强攻城塞哩！”
刘铁刀目光一亮道：“哦，师爷的意思是……？”
廖晋芳拿着烟斗，走到贴着地图的墙壁边上，比划道：“将军领一军直取镇辽城塞，城塞大兵压境，无兵无粮，安能不慌？必会派人向运粮队求救，将军须得放他们去求救，运粮队得悉此事，岂会置之不理？当然会分兵救援。那时将军掉头阻击援军。我与宗头领另率一军，突袭粮船。把船上粮食能抢走的便抢走，抢不走就烧掉。将军与敌军周旋，只求拖住敌军，不要冒着大量战损的危险与之决战。我和宗头领得手之后，立刻派人禀明将军。将军马上撤退，不可恋战。量唐谦无粮，能支持多久？我军每日派船骚扰镇辽城塞周边，绝其粮道。过一两月，待其粮绝，再倾巢而出，拿下唐谦，大事济矣！”
刘铁刀听完大喜道：“端的妙计！……只是……只是那时他城塞如不派人向运粮队求救，那又如何？”
廖晋芳一口气抽了半锅烟叶，又缓缓吐尽青烟，这才说道：“楚姑娘尚在岛上，唐谦岂会不求救？万一他真不求救，咱们就围他个十天半月，又有何妨。我和宗头领自会相机而动，若运粮队不敢分兵，我们也不会轻举妄动。”
刘铁刀听罢此语，又犹豫起来，道：“用若娘的性命来威胁唐谦，这……这妥当吗？这不是更显得我寡恩薄义，倒成全了唐谦小子。”
廖晋芳狠狠敲打他道：“大将军！英雄岂惜一女子？刘邦逃跑的路上，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舍弃，比之一女子何如？可是现在没有人说汉高祖不是英雄。况且，那女子已经应允嫁给唐谦小子，那日她派来的小姑娘不是都跟你说了么？如此水性杨花，值得你这么珍惜么？！将军，你什么时候都是个有冲天血气的好汉子，只是在这女子面前，怎地如此脓包？”
说来也怪，若是别的什么事，刘铁刀是万万受不得人骂的。可一扯到楚若娘，他就变得不干不脆起来，扭扭捏捏，一点大丈夫气概也无。难怪连楚若娘都对唐谦说“他在别人面前风风光光，到我面前就成了软脚的章鱼”。
刘铁刀优柔道：“我也知道这不是个好毛病，可是……可是她是若娘，叫我怎舍得……？”
廖晋芳淡淡道：“温柔乡是英雄冢。将军，那女子答应嫁给唐谦，对你来说反而是好事。你可以绝了念想，一心一意打拼前程。要女人还不容易么？这趟买卖做完，再拿下了金家番，廖某为你做媒娶个压寨夫……”
刘铁刀显然不想继续探讨这个问题，止住他道：“师爷，你的意思我明白，就照你的计策行事吧。我看，唐谦不至于不顾若娘的性命。”
廖晋芳走后，刘铁刀心事重重，脑子里都是楚若娘的影子。
他与楚若娘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当时家里长辈开玩笑时都把他们凑成一对。刘铁刀现在还记得，小时候随父亲去拜访楚若娘家，楚若娘的母亲问，“治儿，你知不知道，该叫我什么呀？”父亲教过他，见了楚若娘的父亲，就叫世叔，见了她母亲就叫叔母。他依言叫楚母为叔母，楚母却很正式的说，“错了，错了，治儿，你该叫岳母。”当时满堂的大人都哈哈大笑，怂恿小刘治叫“岳母大人。”小刘治懵懵懂懂，大人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亲亲热热的叫了声“岳母大人。”“岳母大人”开心的不得了，当场亲了小刘治一口，弄得他脸都红了。只有小楚若娘，生气的鼓起小嘴说“大笨蛋，别人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自己的脑子是木头么？”
想起儿时的故事，再想起两人之后的人生。一个沦为海贼，一个沦为贼婆。自己从小刘治变成了刘铁刀，三十岁还是孑然一身，楚若娘虽然还叫楚若娘，可是守望门寡十年不嫁。两人固然都少不了锦衣玉食，可是两个人都过得甚是孤苦。以铁汉形象示人的刘铁刀，现下在人后眼眶也不由得模糊。
他狠狠道：“若娘，难道咱们命运终究是这样么？若不是唐谦小子的出现，你会不会肯嫁给我？我爱你十几年，心意从来不曾改变。而你，当年宁愿嫁给一个死人也不嫁给我，今时今日又宁愿嫁给一个认识了不到三个月的小子也不肯嫁给我。我就这么让你讨厌？我哪点比不上那死人？哪天比不上唐小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你明知道他是大顺的将军，而你却是大明的……”
想到这里，刘铁刀眼中闪出热火，突然喜道：“我知道了，你不是真心嫁给唐小子，你是有目的的。对，这样才对。你怎么可能喜欢那小子？若娘，这么做值得么？你也太委屈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