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朗哈图疑心道:“左剑秋既然捉了你,为何还放你回来?此事实在太过蹊跷。”
额尔善布道:“左剑秋为人颇有雅量,言语之中常常不经意散发出自信洒脱之气,令人如沐春风。如非两军敌对,到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察朗哈图冷笑道:“所以你就忘记了四千勇士的仇恨,轻易的答应他退兵?”他本不相信额尔善布会退兵,可方才看到额尔善布谈到“左剑秋”时的那种态度,几乎相信他真会答应左剑秋的退兵要求。
额尔善布讶然道:“此话从何说起?我何时答应过左剑秋退兵之事?”
察朗哈图道:“此乃左剑秋亲口所说,怎会有假?他说已经把勃吉格交还给你,你则答应退兵。勃吉格在哪里?我现在要见他。”
额尔善布心中一凛:这么说察朗哈图已然知晓勃吉格已死?道:“左剑秋的确曾约我商谈交还勃吉格之事,可我一去,他又说已然交还,不晓他是何用意。”
察朗哈图拍桌怒道:“莫非左剑秋诓我?”
额尔善布觉察他态度奇怪,照理说勃吉格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他除了愤怒却一点也没有伤痛之意,也不说找左剑秋报仇,实在不像他的个性,莫不是悲伤过度?劝解道:“人死不能复生,越是这种情况下,越是要冷静应对,否则如何报得杀子之仇?”
察朗哈图一听此言,猛然转身道:“你说什么?谁死了?”
额尔善布叹道:“勃吉格个性好强,不愿透露身份,也不愿我派兵保护,自己随斥候去打探敌情,遭遇左剑秋攻击。当时燹谷被焚,勃吉格和勇士们的遗体都无法寻回,以致落入顺军之手……”
察朗哈图如遭电击,连连后退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左剑秋不是这么说的,他说勃吉格被他活捉,让我以退兵为条件换回,这是他给我的指环,此物绝非假造!”
额尔善布拿过指环看了一看:“果然是勃吉格之物。勃吉格遗体既然落在他手中,得到指环也属正常。”
“不可能!不可能!”察朗哈图大脑一片混乱,刚刚得到儿子生还的消息,额尔善布却确定无疑的告诉他儿子已死了,叫他如何相信?他越想越觉得事情奇怪,只觉得一定有哪里出问题了,说不定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正当他觉得天旋地转,立足不稳时,一件自己十分熟悉的物事在他眼中一晃而过,他一时没看清那具体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与儿子有关,于是定了定神,用鹰目仔细的搜索额尔善布的大帐,当他清楚的看清那件物事时,胸中立时涌上一股热血。
“这是什么?”察朗哈图指着大帐之角的一件青色衣物,快步走过去拾起来,之看了一眼,立刻双目生寒。
那是一件青色的马褂,已近破烂不堪,上面还有血迹。额尔善布心头大震,这件马褂正是勃吉格之物,出征之前,就穿在他身上,如何会在这里?
“来人!”额尔善布唤来一名亲卫,问道:“今日我不在时有无人送来勃吉格的遗体?”
这话其实额尔善布早就问过,当时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可现在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己犹如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陷阱之中,而且无法得知挖掘这个陷阱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亲卫的回答与上一次并无二致。额尔善布又问巡逻军士有无发现勃吉格遗体,得到的答案还是否定的。察朗哈图怒喝:“额尔善布,你我虽有矛盾,勃吉格却一直对你尊敬有加,你为何要害他?”
额尔善布凛然道:“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外甥,察朗哈图,纵然你对我有千般成见,也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察朗哈图厉声问道:“我也不愿怀疑你,可这件马褂又作何解释?以前我虽对你有成见,但还敬重你是个光明正大的汉子,没成想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你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害我察朗哈图家。”
额尔善布道:“勃吉格是我亲妹子的唯一儿子,额尔善布只盼他将来大有出息,从来就没有那种恶毒的想法。这件马褂定是左剑秋派人故意扔到这里来的。”
察朗哈图鹰眉一挑,仰天笑道:“你额尔善布的帅帐,什么时候成了可以让左剑秋的人随意进出的所在了?难道大清的统帅竟然与敌军的主将暗通往来?我问你,左剑秋明明已经把勃吉格还你,你却对我说他已战死,是何居心?”
额尔善布知道这时候辩解也是多余,道:“你如不信我,我的帅帐可任你搜查,若果然勃吉格在帐中,我也无话可说。”
察朗哈图冷哼道:“今日的情形,你就是不愿我搜查,也由不得你了。”
当下,他命军士仔细检查帅营,营外等待的一千军士有五六十人被叫入执行搜查。一名军士来到窦霸所居侧帐之外。额尔善布想到,若让察朗哈图看到帐中有窦霸这样的可疑人物,一定会发生种种联想。刚待制止,又想起,如不许他搜,恐怕更是麻烦。他抬起手来,欲言又止,正好被察朗哈图看见。
察朗哈图微微一哂,亲自走入那侧帐。里面漆黑一团,察朗哈图命人点燃灯火,帐内十分杂乱,他的亲兵拨开一床棉被,惊道:“少将军。”
察朗哈图闻言立刻冲上查看,那人果然是勃吉格,被人五花大绑,捆得老老实实,身上到处是伤口,已然昏死过去。察朗哈图连忙为他解开绳索,试探了他的心跳鼻息,虽一息尚存,可呼吸微弱,脉搏似有似无。
额尔善布上前一看,立时双目圆睁,大惊失色,面部肌肉紧紧绷起。勃吉格竟然真的在自己帐中,那窦霸又上哪去了?他将事情前后一想,已经猜到可能中了左剑秋的离间之计――此刻的他,仍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所见到的“左剑秋”都是唐谦所扮――不过,既然勃吉格未死,事情便有说清楚的一天,所以额尔善布在惊讶的同时反而松了一口气。
察朗哈图为勃吉格按摩穴位,勃吉格慢慢醒转过来,他极度虚弱,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般。
察朗哈图心中大急,顾不上找额尔善布对质,命军士背起勃吉格,就要回帐寻军医诊治。勃吉格缓缓张开双目,见到父亲,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奋力道:“阿玛,我还以为从此见不到您了。”
察朗哈图不是懦弱之人,这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厉声质问额尔善布:“大帅,现在您又要如何解释?”这“大帅”二字,明显的充满嘲讽意味。
勃吉格听见父亲的喝问,转头看到额尔善布,目中寒光暴闪,不顾自身伤势,挣脱背负着他的军士冲到额尔善布面前道:“额尔善布,你对我家憎恨到这个地步么?你对我阿玛憎恨到这个地步么?为何要勾结左剑秋害我?――不对,你不是要害我,你只是利用我来打击我阿玛。你一直都憎恨他,你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儿子死在他前面,让察氏家族断子绝孙!”
额尔善布手足无措,他原本以为勃吉格醒来之后,会有助于把事情弄清楚。岂料他反而立刻指认是自己害他。勃吉格是脑子一根筋的性格,一向尊敬自己这个舅舅,是什么原因令他确凿无疑的认定自己害他呢?
这个误会是如何产生的,恐怕额尔善布想破了头也不可能弄清楚了。他的一切解释都像是在掩饰。勃吉格越来越激动,把自己在“左剑秋”帐中所看到所听到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理解骂了出来。骂声未已,他突然双目圆睁,口吐鲜血,倒毙于地。
察朗哈图一见,直如冷水浇身。查看勃吉格状况之后,他面如死灰,勃吉格已然断气了。
整个帐内所有的人,察朗哈图、额尔善布、和他们的亲卫,都一动不动,互相之间连呼吸声都可清晰听闻,就像十几尊雕塑一般。
额尔善布很清楚自己这个妹夫的性格。十几年前他未得旨意,就敢擅自进攻宁远,在皇上停止进攻的圣旨行到军中之后,他依然我行我素的攻打了两天。这样一个人,做出什么样过激的事情来,都是可能的。
对察朗哈图来说,儿子勃吉格是唯一的希望所在。而大舅子额尔善布,则是他一生命运的拦路石。这个人的存在,让他无论多么卖力的表现都无法得到多尔衮的最高信任。额尔善布嫁妹给他,陪他一同领罪,在他看来不过是拉拢,是为了让自己无法挑战他的威望和地位。可他也知道,自己这生想要超过额尔善布几乎已经不可能。所以他非常着力的培养勃吉格,只要勃吉格将来的成就能够超过额尔善布,他才能死而瞑目。
可是这个希望却破灭了,甚至连察氏家族都有灭宗绝祠的危险,这一切都是额尔善布的恶毒阴谋造成。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复仇是唯一的选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