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左剑秋道。
唐谦知道，让义兄一口答应这样的大事并不是那么容易的，道：“事关重大，仔细考虑是理所当然。不过，今日额尔善布新败，他辛辛苦苦几十年积攒的家底一扫而空，不可能很快恢复过来。这段时期正是开辟关外新据点的最佳时期，还望兄长速作决断。”
左剑秋仔细一想，唐谦所言不虚。宁远不是旦夕可下之城，额尔善布新遭败绩，清军已丧锐气，预计坚持不了多久，围城清军便会退兵。如果唐谦的下一步计策成功，对满清更是巨大打击。那时便是开辟关外据点的绝佳时机了，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有的，必须果断决定不可迟疑。
左剑秋想完，对唐谦道：“士载言之有理。为兄答应你，只要你这次对额尔善布的计策成功，我便保奏你为果毅将军，准许独自领兵，在关外开辟据点。”左剑秋保奏的山海关五品以下官员，朝廷无不任命，所以他的保奏基本就是任命了。威德五年大顺官制变革之后，果毅将军定为从六品武职，是品级最低的将军，只高出正七品昭武校尉一级。普通军士如无出色军功，熬到这个职位，少说也要十多年，还不一定有实际的领兵资格。唐谦以这次百骑歼敌的功勋担当这个职位，本算是大材小用了，但从官场惯例来看，从白身直接到六品将军，绝对算得上破格提拔。好在唐谦有举人出身，虽说不是武举，大顺对这方面倒不如大明那么计较，还是说得过去的。
对于官职的高低，唐谦倒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个海阔天空可以大展拳脚的空间，和一个正正当当的名分，总不能真的做山大王不是？现在得到了左剑秋的认可，也就相当于得到了大顺朝廷的认可，免去了将来被当成“乱臣贼子”的顾虑。他正容谢道：“谢兄长信任，士载一定不负重望。”
朱易报上士兵伤病情况，左剑秋派遣军士护送伤势较重的士兵回关，其余的敢死队员则暂时并入“燕山铁骑”，唐谦与左剑秋一齐向宁远进发。
朱易指挥军士精选出一些性子平和的战马，将伤员们抬上马背，由细心的军士护送回关。一切停当之后，唐谦看着满头大汗的朱易，笑道：“朱四哥今日是忙坏了，不过我这里却还有事要麻烦四哥。”
朱易呵呵笑道：“十一哥有事直接吩咐便是，自家兄弟说什么麻烦。”
左剑秋对他们这种奇怪的排行办法颇感兴趣，问了唐谦，这才明白缘由，笑道：“以后为兄也叫你十一哥如何？”唐谦连忙推辞，众人哈哈大笑。
唐谦对朱易道：“我拜托四哥照顾的那名清军现在如何？”
朱易道：“命是保住了，可是也废了。”
唐谦道：“废成什么样了？我只要他能看东西能说话别死太快就成。”
朱易笑道：“正是如此，为了不让他乱喊乱叫，我只好把他嘴堵上了。”
唐谦微笑点点头：“十分妥当。现在就让他憋着，有他说的时候。”
唐谦已把这事跟左剑秋说过，左剑秋隐约明白，他俩说的就是那计划中的重要人物。沈仲奇却越听越糊涂，问道：“十一哥拜托四哥照顾过一名清兵么？我怎么不知道？”
唐谦笑道：“沈三哥仔细想想，猜猜这清兵是谁？”
沈仲奇想了一阵，摇头表示实在不知。唐谦道：“我们在来路上碰到的那队清军斥候，三哥没忘记吧？”
沈仲奇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全被弟兄们杀死了么？”那是这支敢死队的刀口首次见血的战斗，参与者恐怕人人不会忘记。
唐谦摇摇头：“还好有个重要人物命大，被咱们砍了十几刀也没死，否则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对付额尔善布了。三哥还记得哪个武功明显高于其他清军的人么？”
沈仲奇当然记得，道：“就是那个一人伤了咱们三个弟兄的？他没死么？命可真够大的。”
唐谦点头道：“就是他。当时我就奇怪，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这个人身手比其他清兵明显高明不少，要不是我们人多，靠单打独斗恐怕只有窦二哥能对付他。所以我就留了个心眼，这人与众不同，说不定是个关键人物，在沈三哥领兵去燹谷埋伏的空档，我让朱四哥回去再看了看那人的尸体。”
沈仲奇记得，当时需要人假扮清军做戏，就扒了十一个清兵的衣服，又割下了他们的辫子接在帽内。由于那“尸身”的衣服已经被砍成招魂幡，所以连带那“尸身”也侥幸逃过割辫之灾。原来在那以后，唐谦又叫人去查看过那“尸身”。唐谦心细如此，让沈仲奇自愧不如。
唐谦笑道：“其实我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心里有个谜没解开很不舒服，当时只是想确认确认他的身份而已，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又活了过来。也幸好我因为朱四哥的心最细而请他去查看，要是换了其他兄弟，看那小子还在动，那还不一刀切了？朱四哥是位大夫，讲究济世救人，不但没补上一刀，反而为他包扎了伤口，喂了些水，把他藏在岩石的夹缝之间。也就是那时候，朱四哥发现了他右手拇指戴了一个纯金鹰头指环。”
指环现在在沈仲奇手里。他把指环拈起，问道：“就是这个么？十一哥说过的额尔善布催命符？”唐谦点点头。
朱易拿过指环，若有所思道：“这个鹰头式样，我非常熟悉，以前肯定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到的。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疑点，便拿回来给了十一哥。”
左剑秋看到指环，从朱易手中接过，笑道：“这是察朗哈图家族的族徽。他那鹰头大旗恐怕至今还飘荡在宁远城外。朱兄也许是当年做军医时见过。说起来那面大旗也打了三十几年了，聚集在那面大旗下的铁骑，与今日葬身燹谷的铁骑齐名，正是‘鹰目太保’察朗哈图亲兵。”
朱易听完这番话，一拍脑袋道：“正是正是，当年我同一些弟兄被察朗哈图大军俘虏，要不是龙傲之龙将军救出我来，怕是已经死在关外了。我在他囚帐中呆了半个月，日日见到这鹰头式样，难怪如此眼熟。”
唐谦一楞，想不到朱易还是龙傲之旧识，有机会定要问问龙将军的往事。自己毕竟穿了龙傲之夫人的盔甲，这份缘分不浅。接着他的话道：“察朗哈图的大旗我虽没亲眼见过，可也听关内的将士们说过不少次。我看到这金指环之后最先想到的，就是‘鹰目太保’四字。”
朱易佩服道：“到底是十一哥脑子好使，我想破了头，就是没想到这上面去。”
唐谦笑道：“四哥不用太谦。我有时也会把一件很简单的事想得很复杂的。就像某个熟悉的字，盯着他看久了，就会越看越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字。”众人会心而笑。
沈仲奇问道：“这人既然戴着察朗哈图家族的信物，想必与察朗哈图有关。”
唐谦道：“不仅仅有关，关系还大得很。只有察朗哈图家族的嫡系男丁，才有资格得到这样的金指环。看看那人的年龄，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那人的身份究竟为何。”
察朗哈图家族在满清虽然地位显赫，香火却不繁盛，到察朗哈图这一代，已是四代单传。察朗哈图今年五十岁整，至今仍然只有一个儿子――二十二岁的勃吉格。这个勃吉格也是额尔善布的亲外甥。尽管只有一个儿子，察朗哈图却并不溺爱，相反由于寄予了厚望，平时对他的督导相当严。勃吉格自小习武射箭，拜了不少满洲著名勇士为师，练得一身高明的外家工夫。十多岁时，勃吉格已经是满洲年轻贵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
可督导得太严也不一定是好事。满洲贵族重武轻文，勃吉格好胜而无谋，这次额尔善布出兵，勃吉格为了表明自己“学有所成”，请缨跟随舅舅出征奇袭左剑秋。他早就听过左剑秋的威名，知道他是汉人少有的年轻统帅，仅比自己大了不到三岁，却已经是山海关实际上的一号人物。所以一定要同左剑秋面对面较量一番，亲手斩下其首级。
察朗哈图一开始不愿他参与这次奇袭，额尔善布则认为这是个好的磨练机会，让察朗哈图不必担心。后来勃吉格不但参加了奇袭，甚至主动请求做前锋，随斥候去打探左剑秋的动向，额尔善布原本要多派一队人保护勃吉格，勃吉格却认为如果那样就体会不到真正的战场，坚持不让额尔善布透露他的身份，只是以一名普通的士兵参战。及至遇到唐谦率领的敢死队，他才第一次感受到战场的残酷。
当额尔善布在谷口看着“左剑秋”的士兵一刀刀砍倒“清军斥候”时，他虽然心如刀割，恨不能冲出去把勃吉格救回来，可身为统帅，时机未至的情况下又怎能轻易的发令出击？当然，直到全军覆灭，他也没能找到合适时机。
额尔善布全军覆没之后，悲痛已极，对勃吉格的担心反而冲淡。直到他被唐谦放回，踏上返回大帐的那一刻，这才意识到，如何向察朗哈图交代才是当下最应该担心的问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