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家喻户晓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便是唐代诗人孟浩然隐居于鹿门山时所作,着实道尽了鹿门山作为隐人奇士避世隐居之所的奇妙之处。
时值初春时节的傍晚,略有寒意。鹿门山腰处,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片片浮云,将一天里最后的温意洒在一座精致的木屋上,温馨而又显出落幕之时的不舍之意。
一名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站在木屋边,望着夕阳沉默不语。微风阵阵掠过,身后的幽林中传来“哗哗”的声音,带动着中年男子略有花白的长发四散飘逸。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自语道:“十六年了,婉儿,你泉下有知,可知兴儿已经长大成人。看着兴儿一天天的长大,我心里的重担也一点点的变轻。”
此时恰好有一对洁白如玉的仙鹤从山谷里冉冉升起,朝着艳红的晚霞欢叫着追逐而过。看着仙鹤相宿相栖,比翼齐飞,念及自己亡妻之痛,中年男子神情激荡下,心如刀绞,一股鲜血上涌,喷射而出,洒落在周围草地上,点点艳红,格外凄厉刺眼。
中年男子拭去嘴角的血迹,缓缓恢复平静,自语道:“婉儿,这么多年来,我的脑海中一直都回响着你临终前的话语。你说万物由心、生死由情、道不能埋、法不能煞,正所谓命不在意,运不在魂。今天我懵然之中明白了你的意思,莫非是我自知大限将至,忽有顿悟所感?”
忽然树林中冲出一名少年,洒满阳光气息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涨的红通通的,浑身上下散发出特有的青春与活力。少年飞快的朝着中年男子奔去,边跑边喊道:“爹,我回来啦!快看我手里拿着什么?”
中年男子早已闻声转过身子,暗中敛去周遭血迹,看着少年兴冲冲的样子,慈祥笑道:“兴儿回来啦,给爹看看,今天又有什么大收获啊?”
少年眨眼间已到父亲面前,又蓦地立住,由高速忽而转为静止,一气呵成,轻松自然,显出上乘的身法。
少年兴奋道:“我练功回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只野猪,哈!正好拿这只野猪给我试试手,还能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一物两用,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哩!”说完皱起秀气可爱的小鼻子,扬起手中之物,原来是只黑色小野猪,早已死的透了。
中年男子微笑道:“兴儿练功回来应该累了吧。野猪交给爹来剥皮洗净,你先休息下,呆会尝尝为爹的手艺。”说完将野猪提了过来。
“太棒了!”少年雀跃道:“我最爱吃爹做的红烧野猪肉了,我去帮爹打桶清水,以便早点吃到爹的拿手好菜,嘻嘻,练功一点也不累呢!”说完对着中年男子淘气的眨了眨眼睛,拿起厨房里的一只水桶,一溜烟没了影子。
望着少年消失的踪迹,中年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顿丰盛的红烧野猪肉,少年吃的极香,以至被米饭噎到了好几次。每次被噎到的时候,中年男子都疼爱的帮少年推拿几下,叮嘱少年慢点吃,“锅里还有很多,不用吃的这么急啊,兴儿。”
“咳,”少年俊秀的小脸涨的通红,仿佛来不及说话般,含糊不清道:“爹的手艺太好了,我忍不住嘛。”
中年男子望着儿子天真可爱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大限之日将至,心里仿佛倒翻了五味瓶,各种思绪顿时浮上心头,怅然若失。
中年男子忽然面容一整,肃容道:“兴儿,吃完饭,爹要和你说点事情。”
少年看见父亲严肃的样子,有点奇怪,但是没敢多问,低声道:“知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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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之后,中年男子带着少年走出木屋。
初春的夜风,清爽而冰冷,将树林中混着泥土气味的青草芬芳轻轻吹出,让人心旷神怡,又隐含丝丝凉意。父子两沿着山中小径,缓步而行。月色明媚,仿若给整座山峦的表面包了一层细腻而柔滑的银色细纱。
中年男子轻叹一声,将手搭在自己的爱子肩上,缓缓道:“兴儿,爹的大限将至,恐怕今后都不能陪你了。”
少年闻言懵然惊的呆住,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如同惊醒般,骇然欲绝道:“爹,你到底怎么了,不要吓唬兴儿啊!”
中年男子淡然一笑,柔声道:“兴儿,你先安静一会,待爹将心中之语一一道来,爹所剩时间已是不多,不要将功夫都浪费在这些无谓的焦躁和激动之中,好吗。”
少年闻言,看着父亲温和中隐隐透出的严肃之态,不敢多言,只是浑身依然微微的颤动,显是无法平静。
中年男子道:“十六了,爹看着你自襁褓之中茁壮成长。爹知道,你一直都想问关于你娘的事,对吗?”
少年点点头,低声道:“恩,每次我下山去镇上买东西,看见别人都是一家三口,可我只知道娘在生我之时病逝,每次提起娘的事,你的神色都很悲伤,所以我也不敢多问。”说罢把头低了下去。
中年男子闭上双眼,仿佛陷入了往日回忆中,顿了半响道:“二十年前,爹在江湖上行走,闯出一点名气。后来偶遇你娘,相互倾心,可是碍于你娘出身高门士族,爹当时只为一江湖武人,空有名望,却无官无财,更无显赫家世,故一直无法获得你外公的认可。时值金蛮入侵中原,我大宋一直妥协退让。你娘性情刚烈且又才华过人,胸有大志却苦于是个女儿身,对于当时豪门贵族日日莺歌燕舞,纸醉金迷的生活非常厌恶,终在半年后,和我私下结为伴侣,被你外公引以为耻,以败坏门风为由逐出家门。”
少年似懂非懂的听着,默不作声。
中年男子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伤痛,续道:“你娘跟着我,着实吃了不少苦。你娘出身豪门,自幼极得父母宠爱,可谓掌中明珠。可是自从和我成婚之后,生活清减朴素,你娘从没有一句怨言,无怨无悔的跟着我避隐江湖,洗尽铅华,恩爱似海。”
中年男子溺爱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道:“自打你娘怀上你,开心的不得了,每日夜晚,坐在床头为你缝制衣裤鞋袜时,都和我说,如果肚子里的孩儿是个男孩,一定要将他培养成人,抗击金蛮,保卫我大宋江山。你娘因与我结合而被你外公逐出家门,虽然无怨无悔,但是心中仍以此为平生憾事,所以你娘非常期待你长大之后能够有所作为,立下功绩,被你外公的家族认可。爹之所以一直以来不愿意告诉你,是怕你在练武之时背负起功名利禄的负担,你知道了吗?”
少年初闻过世母亲的遗愿,振奋道:“孩儿一定遵循娘的遗志,不负娘的希望。”
中年男子静静的看着少年,看着爱子清秀的脸容中,隐隐浮现出已逝亡妻生前的音容笑貌,心中又禁不住一阵剧痛。
此时一阵夜风拂过,清爽冰冷的感觉顿时间沁人心脾,一洗颓废忧伤之色。父子两说话间,不经意漫步到了山顶。
山顶之上万籁俱寂,回旋而动的夜风之声簌簌作响,更显此时空旷宁静。中年男子衣袂飘飞,双手负后,仿若近在咫尺的温润月色俯射下来,本已俊美硕长的身影,尽显潇洒飘逸。
中年男子豪气干云道:“爹行走江湖,,毕生未尝一败。可惜生性孤独,一生之中,只结交了一位挚友。这个人姓岳名飞,字鹏举,为我大宋南渡战魂榜上第一人。
“岳飞。”少年初闻这个陌生的名字,暗暗好奇,心中禁不住拿自己的父亲和这个陌生人相比较起来。
中年男子转身注视着少年,双目中神光突现,肃容道:“兴儿,爹传你武艺,教你做人,只希望你能够有一天完成你娘的遗愿,报效祖国,为我大宋江山立下功绩,你可明白?”
少年沉声道:“孩儿知道,爹的教诲,娘亲的遗愿,孩儿永铭于心。”
中年男子满意道:“爹刚才所说的岳飞,就是一名真真正正的抗击金蛮的英雄豪杰,前些日子爹下山已打听到,岳飞目前就任北襄阳府路制置使,所部诸军驻扎在江州府。爹早已修书一封,在爹过世之后,兴儿可持此书信前去江州府寻找此人,找到之后,务必以父母之礼相待,切莫怠慢,知道了吗?”
少年听出父亲言语之中所透露出的遗嘱之意,禁不住悲痛万分,低声道:“爹,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告知孩儿呢?如若身体有病,我们现就下山寻医救治啊!”
中年男子淡然笑道:“爹的伤早在十年前就已害上,伤于当时号称金国第一人的慕容缺之手,此人一手紫月真气实已夺天地造化之功,为父在硬拼之中,内腑丹田被震移位。十年来,生机渐灭。慕容缺啊慕容缺,时过境迁,我杨承影虽自负过人,仍要说一声佩服。”
少年将手按于中年男子背心之上,运功输气,只觉自己的真气顺着周身脉络运转至父亲的丹田三寸之上,便停滞不前,仿佛断裂般无法前进,方知父亲所言非虚,悲上心来,颤抖着收回了手臂。
中年男子洒然大笑道:“兴儿勿要悲伤,若是时光能够回转,爹依然会选择与慕容缺做一个了结。爹本是一介武夫,碌碌无为,得蒙你娘青睐,已是三生修来之福。能与金国第一高手决一生死,狠挫金人锐气,岂不快哉?”
少年悲愤道:“爹,那个慕容缺现在何处?此仇不报,孩儿妄学武艺!”
中年男子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兴儿勿要作此老套寻仇之念。爹与慕容缺比武,公平公正,生死自负,何来仇恨所言?慕容缺虽为金人,但行事光明磊落,爹是极为敬佩的。何况此人早已不在人世,兴儿即使想要寻仇,又从何寻起?”
少年惊愕道:“他死了?”
中年男子傲然道:“爹平时所传授于你的玄冰烈焰功又岂是易与,当初比武,生死立判,慕容缺已死于为父手下,而为父也因此次比武,身受暗伤。能拖至今日,实为冥冥之中你娘的在天之灵护佑,给了我十年的时光,抚养兴儿长大。”
少年望着自己父亲状若天神的模样,想起父亲的丹田移位,生机已灭,全靠一口至刚至纯的内劲在维持,想起这么多年来,父亲的严厉与慈祥,背后都暗自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又想起自己的淘气,很多时候都故意惹父亲生气,少年心如刀绞,恨不得时光可以重新来过。
“哗”的一声,中年男子忽然喷出一口血,脸色惨白,身体隐隐晃动。
少年魂飞魄散,扑上去扶着中年男子,悲叫道:“爹,你没事吧?”
中年男子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指着远处一片葱郁茂密的树林,道:“看见那片树林了吗?”
少年拼命的点头道:“看到了,爹,我们回家吧。”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笑道:“兴儿,你娘就沉睡在那片树林之下。爹时日无多,今晚就在这树林里陪你娘最后一夜,明日清晨,你来此处寻我。”
少年哪里忍得住,放声大哭,泪水瞬间浸湿了中年男子的衣襟。
中年男子面容平静,轻轻拍着爱子的肩膀,柔声道:“去吧,兴儿,明日清晨,爹将会最后一次考校你的武艺。如果兴儿不想为爹走的时候带有任何遗憾,就回去好好休息一个夜晚,明日以优异的表现,为爹的离去,送上最好的挽歌。”
少年凄然道:“爹,兴儿真的舍不得你啊,你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了呢?”
中年男子面容一整,严厉道:“快去,听爹的话!今晚爹说了很多,想静一静。你若真心为爹想,就应当排除一切念头,休息至最佳状态,为明日一战做好准备。”
少年闻言,望着父亲严厉的神色,心中有些惧怕,低声道:“知道了,爹,那我先回去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吧?”
中年男子哑然笑道:“什么时候,爹还需要你这小子担心了?快回去。”
少年只得沿着路缓步回家,一路上不停的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父亲,只见父亲走到树下,拾衣而坐,闭目不语。
山中小径上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中年男子忽然睁开双眼,仰头遥望夜空,双目射出浓烈的情感,叹道:“鹏举兄,兴儿的一切就托付与你,拜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