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日沉阁


本站公告

    尚书李崇率军北上已经月余,洛阳的躁动渐渐平复。平头百姓们继续过着自己缺衣少食、担惊受怕的生活,王公大臣仍然醉生梦死,而太后也仍然被囚禁在北宫。洛阳还是当初那个洛阳,似乎一切都没有变。

    自从政变后,元叉和刘腾拥护着孝明帝,像极了千古难寻的大忠臣。明帝自从上次提出看望太后的要求被元叉拒绝后,再也没有提出什么无趣的要求。这段时间,君臣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刘腾面前的密报越来越多,多到让他也泛起了杀机。

    “翅膀硬了啊,想高飞了,可惜面前还有咱家这到墙!想要摆脱咱家的束缚,你还是太嫩!”刘腾恨恨地想到。他拿起桌上的一封密报,哂笑着放在火烛上,样子充满轻蔑,“想谋杀咱家,你有这个实力吗?”

    正光四年五月初五,洛阳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从北方传来好消息,李崇的大军已经到达恒州。为了祝愿朝廷大军早破逆贼,今晚皇上在文殿举行宴会,五品以上官员可以参加。

    显华殿内,元诩担心地看着张帆:“你的这个计策管用吗?那个老匹夫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对付,怎么可能立于朝堂三十余年而不倒。”

    张帆耸耸肩,一脸无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既然你等不及了,那么总得做点事情。再说即使这件事情失败了,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你可以推得一干二净的。他又有什么理由废黜你呢!”

    元诩心中不忍道:“他终归是社稷之臣,要是就这样送了性命,朕也感觉对不起他。”

    听到这话,张帆的嘴角忽然泛起讥笑:“他即是社稷之臣,为了社稷而死,岂不是死得其所?只是当初要不是他附和元叉,只怕清河王也不会束手就擒吧!”元谄乎心有所思,竟然没有听出他的话里别有含义。

    正在此时,司礼太监刘元进奏道:“吉时已到,请陛下赴宴。”

    刘元身为刘腾四十余位义子之一,朝廷的司礼太监,掌管着皇帝的诏书。他是刘腾心腹中的心腹,也是名正言顺地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一颗棋子,时刻监视皇帝的一举一动。元诩见他进来,立即端正表情,只是拍了拍张帆的肩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去。

    刘元看着这些动作,只是在旁冷笑。

    文德殿内,众臣交头接耳。河间王元琛、彰武王元融似乎收敛了很多。上次政变以后,河间王以王爷之尊,认刘腾为义父;这段时间以来更是舍命显耀,高阳王的风头已经完全被他压过。但是现在朝廷大权落在元叉与刘腾手里,他们也不敢如以前那般放肆。

    “皇上驾到!”

    众臣接驾完毕,各落座位。

    孝明帝元诩微笑道:“日前朕接到军报,李尚书大军已经到达恒州,相信不久就可以克敌班师。朕也是心里高兴,今日宴请群臣,希望各位爱卿日后能够尽力王事,为朕分忧!”

    群臣立即拱手为礼,“臣等一定尽心尽力,为江山社稷,死而后已!”

    张帆看着一干大臣都是老油条,忽然想起方九天与破六韩拔陵的勾心斗角,心中一阵好笑,人到哪里都是免不了明争暗斗啊!这些大臣贪生怕死,说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竟然毫不脸红。诸葛武侯要是知道,只怕也要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

    “既是陛下设宴,太后理当出席。不知陛下为何没有奏请太后?”尚书仆射萧宝寅出班奏道。

    听到这话,元叉顿时变色。他恨恨地看了一眼萧宝寅,悻悻道:“今日微臣前去看望太后,太后说她这几年暗于朝事,导致六镇叛乱,内心颇有悔恨;为了反省自身,正在北宫吃佛念经,吩咐臣下不要打扰她!”

    “太后乃是一国之母,如今大军北上平叛,太后怎么能为一己之私而弃国事于不顾呢。圣人有言,往者已逝,来者可追。太后既然已有悔意,我们做臣下的要是再三逼迫,与破六韩拔陵等逆臣贼子又有何异!”萧宝寅看向元叉大气凛然道。

    张帆看着他,心中狂笑,“老子要不是上次政变就在现场,几乎被你这个老狐狸所骗!你真的这么好心,冒着得罪元叉刘腾的危险,做出这样的事!”

    元诩却是惊喜异常,萧宝寅所说就是他心中所想,只是找不到理由罢了。见到有人如此说,正好可以给他一个借口。他们的计划中本来没有这一项,可是,请出太后,计划的成功率只会更高。想到这里,心中更是高兴,对着萧宝寅道:“萧仆射不愧是皇亲国戚,朕在这里受教了!来人,请皇太后!”

    元叉心有不甘,却是被萧宝寅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了嘴巴。他要是不同意,就成为对方口中的乱臣贼子了,无奈之下,只得以眼示意刘元。

    刘元会意,当下领着几个太监前往北宫!

    元诩见状,笑道:“我大魏道武帝以武开国,至文帝服习汉化,国内文章之盛海内未有,圣人之道得以宣扬。今日之宴,朕有个想法,不知是否适合?”

    萧宝寅似乎知道元诩心中所想,笑着道:“陛下何出此言,天子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既有想法,我们做臣子的定然全力做到,方不叫陛下失望!”

    元诩只觉萧宝寅今日实在是太可爱了。他亲政日短,什么时候有过大臣附和自己?这个萧宝寅既然如此识趣,日后一旦掌权,一定要好好地赏赐才行。

    “今晚既然无事,我们便举行个赛诗会,由朕出题。做出的,赏赐明珠一颗,作不出的,罚酒一杯。”他伸手一挥,张帆立即献上一个玉盒,打开之后,盒内三颗鹅卵般大小的夜明珠发出淡淡的光辉,看上去竟然将盒内的蜡烛之光遮盖住了。

    殿内众臣除了几个骄奢的王爷,几人拥有过如此宝物,顿时发出一阵惊叹之声。

    正在这时,一位小太监悄悄走到刘腾身后,将一个纸条递了上去,却是月季组发出的密报。

    刘腾打开以后,原本带有讥诮的眉头,顿时皱成一团!

    “朕事先声明,这三颗明珠只能赐予作句最好的,至于品评标准,当然由众爱卿共同决定!”孝明帝兴趣盎然道,“母后喜爱佛事,最是喜欢前往永宁寺上香。永宁寺除了菩萨金身,便是那个北望亭了。这第一个题目,所作里面须带个‘亭’字,哪位爱卿先拨头筹?”

    文德殿内宽阔的场地上,群臣交头接耳,议论之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人上前。明帝有些黯然,大魏文章再盛,还是比不上南梁啊。听说萧衍的太子萧统编撰一卷《文选》,便将历代先夏章囊括在内。太子尚且如此好学,其余人等可想而知。

    萧宝寅见状,走上前来道:“臣少时来投,承蒙先帝不弃,招为驸马,屈指一算,到如今已有三十余年。今夜睹物思乡,甚是感叹,口占一首,也算是献丑了!各位莫笑!”

    众人凝耳细听,一首绝句缓缓吟出:三十年来居客家,云飞北亭灯遮纱。昔为石头城中树,而今化作洛阳花。

    张帆呆了一呆,心中感触:“这个老狐狸也会袒露心声吗?他离开家乡三十多年,难道仍然不忘恢复故国?”不知为何,心中对他的看法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偏激,只是认为此人生涯跌延,值得同情。

    孝明帝元诩却是心中赞道:“不愧是大齐皇族,自从投奔我大魏以来,未尝忘记昔日志向。等朕掌握大权,派大军护送你回国,又有何不可!”他拍起手掌,叫道,“好,萧仆射有如此才情,这颗明珠已是囊中之物了。”

    张帆见说,急忙将玉盒端了上去。萧宝寅随意地捡起一颗明珠,放入衣袖之中。

    众人知道,萧宝寅能得到这颗夜明珠,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诗确实做得好,有意境、有韵味;另一方面却是皇帝陛下为了答谢他刚才的帮衬。

    元叉见状,心中不服,离开坐席,讥讽道:“身为大魏之臣,还时时准备叛逃,真是书香世家、皇族子弟啊!难道这便是圣人的教诲?”他扫了众人一眼心中不屑,望向明帝道,“我元叉虽然才疏学浅,也愿一试,请陛下出题。”

    “刚才萧仆射以‘亭’作题,所作之诗思恋故国。朕身为天下至尊,当然希望海内太平,百姓富足,他日天下一统,萧仆射也能早日返乡。这第二首嘛,便以‘太平’二字为题,如何?”

    “就依陛下所题!”元叉得意地看向萧宝寅,高声道:“扫荡残胡立帝畿,龙翔凤舞势崔嵬。太平人乐华胥世,永永金瓯共日辉。”

    “好!好!丞相所作果然不同凡响!”元叉话音刚落,群臣便是一阵叫好声。明帝皱皱眉,看向张帆。

    张帆见状,轻微地向他摇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元叉快步走到张帆面前,伸手拿向夜明珠。

    “且慢!”一声大喝传来,众人一震,纷纷看去,只见来人却是抚军大将军兼左禁卫统领奚康生。众人均想到,这奚康生不是刘腾、元叉的同谋吗?当初要不是他左禁卫支持元叉,清河王又怎么会被缚下狱?难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奚康生是典型的武将,八尺身高膀大腰圆,整个面容孔武有力。他走到元叉身边道:“丞相之诗虽然气势宏大,夜明珠却只剩下两颗,微臣也想向陛下讨一题,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元叉看着他,悻悻地道:“你既然有如此才情,本相又岂能不成人之美,尽管咏来便是!”

    “好,我洛阳乃是中原枢心,天下正统之地,南有洛水之险,北有邙山为屏障。这第三题,取为‘洛水’好了!”

    奚康生理正身上铠甲,宏声高唱:“洛水东岸山丘高,长驱铁骑过浮桥。醉倚阑干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波涛。”引用完毕,大步跨向席上,伸手将酒壶拿在手中,扬首痛饮。

    众人耳边嗡嗡作响,这首诗也是豪情澎湃,心中对奚康生倒是刮目相看。他一介武人,竟然懂得音律。正要引声叫好,看到元叉阴沉的面孔,叫好的话顿时咽进肚内。仿佛正要叫唤的鸭子被人类握住脖子提了起来。叫也叫不出,不叫那口气却已经到了喉咙,只能硬生生地憋住。凝注在脸上的表情无比别扭。

    “众位爱卿认为,奚卿家与元卿家的诗,哪个做的好?”孝明帝笑着问道。不过这笑容落在张帆眼中,却变成了苦笑。

    众人顿时被难住了,若是说某人的诗好,必然得罪了另一人。元叉现在权倾内外,要是得罪了他,自己只怕回去后就需要收拾铺盖,等着被贬了;元叉固然得罪不起,奚康生也不是好惹的主。他好像还没有怕过谁,连元叉有时候都对他又敬又怕。再说今日他与元叉作对,焉能肯定不是皇上授意的?只怕得罪了他,当下平安无事,以后的前程却要毁了。毕竟以后的江山还要皇上来坐。

    要是说两者都好,在别人看来,那就是谄媚了。这岂是他们这些清高的人应该做的事!说不定不但不能讨好,反而会得罪双方。什么?说两者都不好?那倒是真的不用混了!

    刘腾安静地坐在席上饮酒,冷笑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在看戏!

    元诩见周围有点冷场,急忙道:“朕倒是认为两位爱卿所作各有特色,这剩下的两颗夜明珠便一人一颗吧!”

    张帆走到两人面前,将玉盒端了上去。两人都是随便拿了一颗。这夜明珠虽然罕见,对于他们来说还不算稀奇,所争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

    孝明帝元诩走下座位,笑着道:“刚才朕观众位爱卿所作,一时心痒,也来附和一首如何?朕是九五之尊,便以‘天下’为题。”

    众大臣齐声道,“臣等恭听陛下的教诲!”

    此时头顶无月,星辉满天。元邝良久,乃道:“玉树琼歌舞秀斜,景阳宫内事如麻。曙星自合临天下,试问江山落谁家?”

    “当啷!”话音刚落,却听席下传来一声坠杯声。立即被群臣的叫好声淹没!

    萧宝寅看着地上洒落的酒液,心中暗叹:“以皇帝至尊,发出江山谁属的感叹,毕竟不是天命之主啊!”看到无人注意,衣袖挡住别人视线,将随便裹在袖中。他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却见刘腾正笑眯眯地看着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