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夕从屋中走到檐廊下，空空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然而，他此刻并不孤单，因为有凝碧，尤其是在这里，在这样的夜里，凝碧是可以出来自由活动的。
“如果……”凝碧飘至顾朝夕身旁，递上一杯‘露茗’。“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开，你会不会想念？”
露茗，这特殊的香草茶，对如今的顾朝夕来说，已经完全习惯了它的存在，就好像习惯了生活中有凝碧。它总是会在适合的时机，出现在适合的地方，成为一种享受，也正因为如此，这茶没有温度，口味也是清凉，却总能让顾朝夕感到心头暖暖。
顾朝夕转头与凝碧水波流转的眸对视了一眼，目光又投入到无尽的黑暗、淅沥的夜雨中。“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一直躲藏，终有一天，我们要面对一股力量，他们会拿你的身份做文章，会因此生出许多是非。我希望当那一天来临，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撑起一片天空，甚至撑起一个世界。能让我们不担心、也不需要任何外界的力量。”
说到这里，顾朝夕停了一下，笑问：“这样的说辞是不是感觉很俗套？”
“感觉不应该是自你之口说出来的。还有后文吧？”
“正是。”顾朝夕道：“我希望……，那是个希望，希望可以实现，在这之前，却敌不过现实。这世间有太多的力量和可能，让我们在下一刻分别。类似的感觉，我在与母亲的永别时体会过。”
“对不起，害你勾起伤心回忆了。”
顾朝夕摇摇头，“我们之间不需如此客套。”顿了顿，他道：“这是个即使不提起，也无法回避的问题。往往是，越担心失去，反而越容易失去。”顾朝夕的目光重心回归雨夜，“知道我以前我怎么做么？”
“怎么做？”
“不去爱，就不会受伤。拒绝拥有，也就没有失去。”顾朝夕如是说，声音有些空洞，似陷入了某些回忆。
凝碧轻轻的说：“似乎有点忧伤。我想，在我结识你之前的几年里，这句话或许就是你的生活写照。”
“确实。”顾朝夕肯定道：“我感觉自己象头站在玉米地旁的熊。我可以选择不动手，并告诫自己我其实搂不到几个，就算搂到，也很可能转身就掉。但我不能当它不存在，它就在那里，唾手可得，静静等待。然而时光不会等待，玉米会被鸟撷走，会被兽叼走，会被虫啃光，还会被岁月吞噬。一年过去，去年的玉米不在，今秋的玉米又映入眼帘，如此反复，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不去做，不向前，只会失去更多。人生，其实就在这一探。所有的精彩，所有的波折，所有的嬉笑怒骂，都在此。”
顾朝夕笑笑，“如今我还是那一只熊，开始再次尝试拥有。尽管我在努力做，但我仍不知道怀中心爱的玉米什么时候就会掉了。甚至掉了，就完全淹没在玉米田里，再也找不到踪影。于是我想，我保证不了永远，我也根本不知道永远是多远。我只能告诉它，它曾是我的玉米，即使失落，也有着我的气味。我不会忘记这颗曾被我紧搂在怀中的玉米。假如失落，我会尽可能找到它，再拾起它，搂紧它，一次一次，直到不再掉落。如果我再也找不到它，我会祝福它，希望它在别人眼里也是颗好玉米，一颗值得紧紧拥抱，并刻在生命痕迹中的玉米。”
凝碧眸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她静静的注视着顾朝夕，突然嗔道：“这熊笨死了，它就不会把玉米吃掉？”
顾朝夕微微一怔，这显然是断章取义，不，是另一个概念，是一个提示。
“玉米愿意被吃掉么？”
凝碧有些气呼呼的道：“这熊之前就强吃了颗玉米，可没问人家愿不愿意。”
“可这颗是不同的。这颗是熊最珍爱的玉米。你也知道，有时候越是面对珍爱的东西，越是畏首畏尾放不开。”
“玉米愿意啦！”凝碧羞声说着，轻轻挽起顾朝夕的胳膊，头轻轻的枕着他的肩膀。灵体，又没有刻意凝结成实体，顾朝夕感觉不到温度、感觉不到肢体的接触，但他能嗅的到淡淡的香，感觉的到凝碧的存在，无比清晰……
甜美的感觉，便在这雨夜的衬托下，于心中慢慢滋生着，充盈着。却又突然生出一丝警觉。进而，某种明悟袭上心头。顾朝夕尽量平静的道：“凝碧，你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凝碧靠着顾朝夕，过了良久，才道：“我感觉到未来有层出的战斗和危机在等待着你，我有些怕。你呢？没有一丝警兆闪现？”
“一点点，还是因你而突然有所觉的。筑基阶，在微小而不容易被觉察的同时，能牵动的、来自世界的相对能量还很微不足道，我无法像你那样通过无形力量的牵扯，察觉异像。这就是弱小的弊处。”站在檐廊下，透过淅淅沥沥的雨，视线尽头的灯火朦胧恍惚，丝丝冷风让这里更显阴寒，顾朝夕望着雨夜的黑暗和周遭的荒寂，眼神中闪烁着一些嘲讽。修真者从某种角度看，就像手电筒，关着，一片漆黑，开了，你能看到一些东西，但是也被发现，发现你的不仅有心怀叵测的敌人，还有其他一些莫名的野兽。光芒越亮，看的越远，同时也如黑夜荒野中的篝火，十数里，甚至从山巅数十里之外都可见。
“既然是延绵的血战，那我们现在就应该开始筹备了，先从哪里开始呢？”顾朝夕似在问凝碧，又似在问他自己。
“先从添些‘保暖防雨’的装备开始吧。我可是记得阴阳雷木和‘灰鸦’都是无法摆在台前的法宝。你不是准备只靠‘弱水’就一路闯关吧？”
“唔，谢谢你的提醒。其实，我这几日跟石磊对战，便一直在考虑防护的问题。假如‘弱水’是软装甲，那么以一套刚性的硬甲作为补充，这样的结合，是不是会更完美呢？本着这理念，材料和前序准备，我已经完成了泰半。”说着，手一动，凭空便多了一团粘稠的液态物，象是汞银般泛着白光，又仿佛混在了淤泥，黑一道，银一道的混杂在一起。“这便是甲胄的主料了。一直在紫府以元?真火日夜不停的淬炼，至今已经先后加入了六种材料。（大多数修真者的战甲类防具都是命修。方便使用。另外，本身就是身体的最后一道防线，即使不是命修，甲碎了，下一步倒霉的也将直接是肉体。倒不如命修，还能使得防具品质有所增幅。而这种法宝，往往是从材料阶段就开始在紫府凝练温养的。）说起来，还要感谢顾家兄弟家底丰厚，他们的飞剑、还有储物袋中的一些矿石收藏，都是不错的甲具材料。进攻方面，你有什么建议？”
凝碧想了片刻，道：“你不是最近对厉鬼的身法和那双诡异的爪技有所感悟么？又天天跟那石磊打的天昏地暗，近战格斗术圆融精进了不少，便做套元?爪呗。远程过于消耗元?，我看还是算了，那灵力子弹的手枪威力倒也将就，由修真者使用，命中方面问题也不大。先期这样也就够了。反正以你的风格，主动冲锋陷阵的事怕很难办出来。”
“元?爪。嗯，提议蛮不错的。只是纯以元?催动的话，太过浪费了。今天跟柯楠他们讨论炼器，倒是开了一些思路，这爪不若以锐利的‘金’属材料为触媒，威力应该也足够了。”
“我之前也一直没有想到，炼器在当今的修真界竟已经如此走俏。我知道你是要稳住柯楠他们，然后再慢慢想办法解决，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就算你帮他们制作法宝，也未必就能抵过出卖信息所能换取到的利益。比如那柯楠，如果能换取到帮他恢复修为的好处，那子午问心环又算的了什么？便是那尤得贵和石磊，都是特殊灵根，天赋过人，欠缺的只是机运，如果有修真者愿意为两人引路，并助以臂力。短短几年内就可以脱胎换骨。这是本质上的提高，法宝又怎能相比？还有那姚晓晓。我看她反倒是最无心机的，可这人为情所困，执念已经太胜，最不稳定的就是她。受了刺激，什么疯事恐怕都敢做。民三和特三合作，那顾惜朝在她眼前晃悠，再冷言冷语嘲讽几句。真就敢卖了你精通炼器的信息换取报复的力量。”
凝碧这样一分析，顾朝夕也觉得大有可能。轻情谊重利益，这种事情谁也不愿看到，但实际的发生率高的已经令人发指。
“抉择总是这么艰难。”顾朝夕有些涩然的道：“因为这种可能便高举屠刀。我还无法做到，也从没想过要这么做。如果这便是你预感到的延绵血战的根源，我也只能是选择杀出一条血路。这样的抉择，是否让你失望？”
“恰恰相反，如果你真是不择手段，仅因为主观的猜忌就挥刀，我的心会感觉一片冰冷。”凝碧口气悠悠的有些自嘲的道：“说起来，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软弱呢？’
“软弱么？亦或是潜意识里，不愿丢弃那一份所谓的‘人性’呢？‘道’，真的是很纠结复杂的一件事。”
“嘻嘻，很少见你感叹呢。”
“喝茶，喝茶……”
看看时间还早，现在这点不适合去探看齐雅馨，顾朝夕便回屋开始着手炼器。
防具方面准备充分，所差的不过是最后熔铸成型的几个环节步骤。思来想去，顾朝夕最终决定，就以那套紧身模块装甲特战服（类似合金装备爱国者之枪斯内克的战斗迷彩）为战甲的款式模型。同原服一样，分为高刚性低韧性的模块装甲部分，和高韧性低刚性的关节部分。实际上，它便是拥有现代款式和工艺的冷兵器全身甲修真版。从美学角度讲，它更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从力学角度讲，它的设计理念是毋庸置疑的。从人体理工学角度讲，它充分考量了舒适性和实用性同样经过严格的测试。
在这件作品上，顾朝夕体现了一个设计理念：为了纯粹，牺牲一切可牺牲的辅助属性。它就是一件战甲，非常传统，不能激发任何术法，也没有很多修真者战甲所拥有的诸如能量护罩一类的防护层。它象那种只能打和接的电话，功能单一到让人觉得乏味。然而，九个增幅强化器阵让它的纯防御性能绝对可以傲视所有法器级的一切同类作品。‘论其他我不行，但是说到防御，你们不行！’
战甲在虚空中缓缓转动，仿佛被至于展览架上的陈列。战甲的表面，那些模块刚性部分，深灰的颜色，粗涩的如同铸铁毛坯，却又在那细小的凹处，泛着银色的碎光；软甲的部分，颜色要浅上很多，细密而柔韧，同样泛着碎银的光芒，看起来更像是某种先进的纤维面料，而不是金属。它是一体式的，平时置于紫府中进一步温养淬炼，战时意念一动，便会贴肤而生，比凯普的强殖装甲更方便。唯一可摘戴的部分，就是面甲。
只能算作法器级别的普通防具，除了几个增幅强化的器阵，本身并没有任何一种防御类术法，但毕竟已经是一件货真价实的法宝，平时置于紫府中温养，时间久了也能有一定的成长，而想要大幅度的提升性能，就需要添加更高品级的材料，然后重新炼制了。
按照模型，原先面部，配置的是带呼吸滤器的面具，没有五官，只有细窄的眼孔和呈弧线微微隆起的鼻部中线以及带了角度左右侧，滤器是内置式的，从外面只能看到开在面甲靠近嘴部两侧的细条状进气口。由于顾朝夕喜欢这面甲在设计方面的简洁，这个款式，几乎是原封未动的被保留了下来，仅在细节处有两个变动。一是眼孔部位，选用了蓝色的晶石。从外看，有淡淡的蓝色光芒如烟般在眼部附近飘散，很闪电，很泰坦，很闪灵悍将。另一个是更换了滤器的滤垫，滤垫由凝碧独家提供，带着淡淡的幽香，一如凝碧身上的香味。联想到蒙着老婆的肚兜去砍人……顾朝夕怀疑这里有恶作剧的成分。
“这滤垫……”
“不用担心，我准备了好些备件。可以有效的抵御粉尘和气体类幻术触媒，还可以提醒你，想念我。”凝碧明眸如水，笑容甜甜的，还有些狡黠。
“……我喜欢。”
这时，反倒是凝碧吃不消顾朝夕那深情的目光，用手轻支着，歪着脑袋道：“嗯，我当初还担心你的甲具成了标牌，毕竟一件外观如此前卫的修真战甲，等于是大声宣告一位炼器师的存在。这个问题，看来你注意到了。这战甲并不像我所熟悉的那些战甲般符纹密布、光芒缭绕，看上去仅是比较怪异的普通护具。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应该说，酷、拉风，适合出现在科幻色彩很浓的动作影片中。”
“署名权交给你了。”
“就叫‘星屑’吧。感觉将星星击碎在了战甲表面。”
“我喜欢这名字。”说着，顾朝夕手一动，弱水自然布于‘星屑’表面，淡淡的漾动波光在闪动，‘星屑’如同被水晶化了一般，即使在今日这般的暗夜，也泛着流光星芒，虽淡，却自有神秘凝重的气势。“这样才完美。”顾朝夕说。
凝碧的纤纤玉手轻轻从战甲上抚过，“将来，人家的战袍也要你来做。”
“能为凝大小姐服务，鄙人深感荣幸。”
……
雨停了有一会儿，窗外的天空有些发红，潮腐的气息从并不严实的房屋各处冲进屋里，再努力往人的鼻子里钻。从冥思静坐中醒转的顾朝夕站起身，做了几个软体操的动作，其实对于修真者来说，因久坐或普通的叠压而导致的肌肉酸困、血脉不畅的问题，基本已经不存在，但个人的一些小习惯还是一时半会儿难以改变。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三，顾朝夕知道自己该动身了。行至阳台，披起灰鸦，顾朝夕象只夜鹰般展翼而去，转眼，便完全融入进夜色中。
齐雅馨的疗养所在地离京城不算太远，一座相对偏僻的小镇是明面上的坐标。与小镇几乎接壤的某团驻地，实际上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普通平凡。顾朝夕并没有刻意对这里进行调查，但能让融合期的修真者甘心巡夜，足以说明很多问题。然而，仅是如此，还不能给顾朝夕造成困扰。
盘旋在空中的顾朝夕改变了飞行方式，象片落叶般摇摆着缓缓飘落而下。这飘落是有方向，有选择的，它的落点，在一幢三层小楼三楼最左边的阳台。如果是用肉眼，哪怕是一直不眨眼的从屋向阳台外面看，景物也没有哪怕一丝变化，而顾朝夕，确实已经在那里了。
齐雅馨很容易认，她的样貌同齐雅宁有着八分以上的相似，尤其是现在这种闭着眼睛的样子。
阳台通向屋子的推拉扇是半开的，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着纱帘轻轻飘摆，将夹杂着淡淡花香的湿润空气送进屋中。这样的情形显然更适合顾朝夕无声无息的进入屋内，不用担心推拉扇移动时那微不足道的声音和突然涌入的冷空气‘吵醒’床上这位融合中期的MM。
顾朝夕是‘飘’进屋中的，当他正想着如何开场的时候，齐雅馨已经睁开了眼睛，神色平静的道：“你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