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在梦中又一次相逢了。
宝珠轻轻地将被子帮她盖好,看着她在睡梦中那甜美的笑容,宝珠知道,她肯定又梦见在江南时候的美好时光了。其实这个梦在宝珠梦里也无数次地出现过,她梦见过那长有杨柳的长亭边上的小路,梦见过三月里被风雨吹落下来的花朵,还有她们年少时后院里经常荡的秋千。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觉得太短暂了。到了京城,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有当初那清澈的笑容了。看似无限富贵的宁国府,实际上却冰冷异常。
天亮了,宝珠帮可卿梳妆。
秦业死后,可卿在天香楼里住满了一个月,便搬回了她原来的那间金屋子。虽然房间里的一切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可是所有人的心情却有了很大的改变。
这时,瑞珠端着茶走了进来,她笑着说:“你们知道吗?西府的王夫人昨天进宫了,原来一直没有什么音信的贾才人居然还好好的呢。不过,你们说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在平安州行刺宸妃?这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呀?还有,琏二奶奶派人过来说要请您过去呢,说是有人从江南送来了好些极好的瓜果呢。她说您虽然平时不吃凉东西,不过好歹也过去应个景儿,老太太今天高兴着呢。”
瑞珠说的琏二奶奶不是别人,正是贾琏之妻凤姐。可卿听了瑞珠那一串话,笑着说:“既然是家乡的东西,即使不吃也得过去看看了。我昨晚还梦见了江南呢?京城的景致虽然美,可是若跟我们江南比起来,那还是差远了。”
于是,可卿梳洗后连饭也没有吃,便到了荣国府。
还没有走到贾母的房间,凤姐便迎面走了出来,她笑着说:“你来得还真早,哪里有大清早便吃瓜果的。好歹在家里吃了饭再来嘛,老太太这儿可没有预备多余的饭。你又不吃凉东西,过一会饿了我可不管你的。”
可卿听了,笑道:“反正我又是经常不吃早饭的,闲着也没有事情,不如就早点儿过来吧。”
凤姐笑道:“怪不得你这么瘦,原来是经常不吃饭。还有,你的心思我不清楚吗?我也是打江南过来的,见了家乡的东西当然觉得亲切了。还有,家里的这些姑娘们,她们的根也都在江南,虽然有的是出生在京城,但骨子里,还是咱江南的人。”
凤姐边说边四处望了一下,见没有人,便小声说道:“你那次进宫打听的消息果然是真的。元春是生病了,她现在已经好了。还有,你和宸妃关系不错,要尽量帮着元春说几句好话。不管你和元春到底有多少矛盾,但是现在咱可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宸妃脾气古怪,元春看样子受了不少委屈。还有,太太上次进宫见了元春后,始终闷闷不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以后若再去那儿的话,帮着留心一点儿。对了,这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讲,包括太太。太太现在整天关在房里,也不见人,现在也不给老太太请安了。对外说她是受了风寒,可我知道,她心里有事儿。以后你进宫若听到什么消息,快点告诉我。”
可卿心里想:“你可真找对人了。她们母女做的事情也许你不知道,但猜也猜得出来。现在又想让我做探子,这如意算盘打得太好了!”她心里虽然这样想,但嘴上还是说着:“现在你的辈份比我高,你说的话我当然得听了。”
凤姐笑着推了她一把:“好侄媳妇!你什么时候把我当成婶子的?人前还称一声,没有人的时候你就敢取笑我了。得了吧!我在你面前可从来没端过什么长辈的架子吧,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好姐妹。虽说这话让你婆婆听了肯定不高兴,因为她和我可是一辈的。”
她们正嬉笑着,这时贾赦之妻邢夫人走了过来。贾母不喜欢邢夫人,因为邢夫人没有王夫人四大家族的背景,也没有她会讨贾母的欢心。虽说凤姐是她的儿媳妇,可凤姐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对她只不过是面子上的事情。见她们正在嬉笑,邢夫人不无嘲讽地说:“大家子出身的姑娘还可以拉拉扯扯的吗?这可真是我没有见过的。还有,蓉儿媳妇是晚辈,你是她的婶子,在晚辈面前自然得注意身份了。不然,让晚辈们跟你学什么呢?”
恰巧,丫头们搀着贾母出来了。她本来就讨厌邢夫人,又见她在那里没有好气,便说道:“只要人前礼数不错就行了。平时玩笑有什么不好,听着也热闹。干嘛非得装神弄鬼的,那活着多累呀!我就喜欢她们这样,如果家里人还得讲那么多礼数的话,还不得把人憋死?况且凤丫头和蓉秦丫头本来就情同姐妹,只不过秦丫头嫁了蓉儿,辈份生生矮了一辈。别说凤丫头,就是我一下子也不太适应。孙女突然间变成了重孙媳妇了!”
邢夫人只得忍气吞声称是。其实严格的说,邢夫人算不上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她在贾家实在是太郁闷了。现在的荣国府名义上是贾母最大,而当家的是凤姐,可是谁都知道,真正的权力都在王夫人手中。凤姐是王夫人的内侄女,她只认得她的姑妈,根本就不认她这个婆婆。贾琏不是自己生的,他也不可能帮自己的。至于还有一个迎春,她分明就是一个懦弱的废物,好在她心地蛮好,一直挺尊重自己的。邢夫人并不是像李纨那样的无欲无求的人,她内心的愤怒每一个人都感觉得到。只要一有机会,她的愤怒就会像决堤江水一样倾泄而出。现在的贾母,早就被王夫人和凤姐哄得团团转,而对自己是越来越差了。其实不止是对她一个人,甚至连贾母的亲生儿子贾赦,贾母见了他也不会有好脸色。自古以来,父母偏向小儿子的有的是,可是从来没有像她这样的,仿佛那个大儿子不是她亲生的。邢夫人只能选择忍耐,她不信整个荣国府会永远掌握在王夫人的手中。
花园里已经摆好了桌椅,可现在时间尚早,贾母便和众人们一起在花园里逛逛。反正天天都看那些景致,贾母没有一会儿便厌烦了,便命凤姐准备宴席。
凤姐、李纨和可卿三人摆好瓜果,请贾母上座。贾母其实不是特别喜欢吃这些东西,不过她是一个好乐的人,只是借此和家人们一同聚聚而已。邢夫人生了一肚子的闷气,只是坐在那里不语。不过凤姐她们也不在意,只是随她去了。
贾母笑道:“这是刚从江南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今天大家一起尝尝鲜。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大家都这些东西都不在意。可是现在看了,倒觉得很是亲切了。对了,林丫头也不能吃凉东西,和蓉儿媳妇一样,所以呢我让凤姐给你们准备了一些点心,别到时候我们吃的时候你们俩馋涎欲滴。”
那林黛玉是贾母的外甥女,自从母亲去世后便寄居在荣国府,倍受贾母宠爱。不过这宠爱却引起了一个人的不满,那人就是王夫人。因为她为了巩固自己在贾家的地位,有意让自己的外甥女薛宝钗做自己的儿媳妇,可现在看贾母这样子,好像有意将林黛玉许给宝玉。王夫人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地位,她是决不能够让林黛玉嫁过来的。更何况那林黛玉又有病,好像是什么“女儿痨”,这种病是活不了多久的,她可不愿意让宝玉娶一个病秧子,这多让人忌讳啊!林黛玉也是个聪明人,王夫人的对她的不满有几分,她就感受到了几分,虽然王夫人表面上对她仍然是非常热情。不过有贾母的靠山在,谁是都不敢轻易动她一根寒毛的。
可卿提着银壶走了过去,给林黛玉斟了一杯茶。
凤姐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笑着说:“老祖宗,您看她们俩个像不像?”
贾母听了,忙取过眼镜仔细看了看,笑着说:“凤丫头胡说,她们的模样并不像,倒是你薛大妹妹和蓉儿媳妇有些相像,都娇艳得像朵花似的。”
凤姐忙笑道:“老祖宗,不是看脸蛋,是看她们通身的气派。活脱脱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贾母又仔细端详了一番:“身段倒像,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可是气质不像。蓉儿媳妇是清丽中又透露出一种高贵;你林妹妹是清晨树叶上的露珠,干净得很。”
听了这话,林黛玉的脸有些红了,她并不喜欢有人拿她的相貌与别人相比较,即便是她的祖母,即便和她比较的那个人比她还要漂亮。她觉得,那是拿自己来消谴,是瞧不起自己。其实贾母和凤姐并无此意,只是她生性多疑,想得太多了。再加上看见这些来自家乡的东西,心里就更不受用了。
可卿却并不在意。因为她一直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长大的,虽然那些风言风语她也很在意,可是贾母和凤姐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她也用不着多想。倒是看见这些东西,心里微微地泛起了酸意。
也许今晚,江南会又一次在梦中浮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