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有情终古似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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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虽小,却也物阜民丰,医药不缺。在客栈中休息了两日,沈明风的身子渐渐恢复过来。段霜荷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催着龙语萍上路。

    龙语萍曼声细语,说道:“姐姐,并不是我不肯快些和你上应天,只是江湖风霜险恶,你我总算都见到了。虽说如今云来寺的那些强盗僧人已被送入官府,谁又能料到遥遥路途中不会再遇到比他们更凶狠的人。我们还是再等等,沈大侠功夫恢复,一定会保护我们周全。”

    龙语萍平日里并不曾违拗过段霜荷的意思,如今这么驳她,她心里很有些不爽利。只是尽管如此,却也没有旁的法子,龙语萍说得也没错,若是途中再遇到悍匪剽徒,两个女子断然是没有法子应对的。

    又过了几日,段霜荷再也忍耐不住,日日催促龙语萍。这几日之中,她夜夜入梦,都梦到朱棣牵着一个女子纤柔的手,那女子凤冠霞帔,云锦织成的绛红盘金绣青鸾嫁衣燃烧成团团焰火一般,灼烧地她一双眼眸生疼生疼。午夜梦回,却只剩下一个人只影伶仃,对着红烛泪零。

    龙语萍体谅段霜荷的心情,又担心沈明风的伤势。再三斟酌之下,还是找到沈明风,咬着牙,说道:“这几日的药方我写在这张纸上,你吩咐店小二去抓药来煎就成。我和姐姐要去应天了,你自个儿当心些,若是觉得还不好,以后来西子湖畔的修心堂找我就是。你这伤,原也不重,只不过是用心太盛,耗损心力。慢慢调理总能恢复如常。”

    沈明风正一袭青衫如玉,接过药方,揣在怀中,笑道:“我知道了。本来想陪同两位姑娘一起去应天看看风物,却不曾想到反而劳累姑娘照顾。沈某实在过意不去。”说完一揖到地。倒是教龙语萍生生愣了半晌,才说道:“这有什么。”

    王小二留在镇上修养,也不能陪着去了。龙语萍和段霜荷化装成两个小厮。龙语萍故意在面上抹了些青泥,段霜荷珍惜容颜,怎么都不肯磨。龙语萍只好由着姐姐去了。

    龙语萍赶着马车,出了镇子,顺着官道,一路向着应天而去。路上,段霜荷深情寥寥,娥眉神蹙,总归有着很重的心事。龙语萍却也一反往日的笑语嫣然,蹙着眉心沉默不语。

    官道上尘沙滚滚,人来人往,一日下来倒也相安无事。晚上,姐妹二人宿在梅影镇的客栈之中。

    龙语萍向店小二要了一盆清水,细细洗着面上的青泥尘沙。是夜,月华如水,漫天泠然。皎洁的月光如同荡漾的银波一般,铺了满地的光华,远远看去,仿佛是下了层层清霜一般。

    龙语萍一低头间,忽然瞧见水盆之中多了一个人清朗的面容。那人面容清逸洒脱,水木清华,爽朗一笑间,天地万物都黯淡了颜色。龙语萍心中一紧,慌慌乱乱之中忙把头抬了起来,却又见到那人一袭青衫,长身玉立,抚着烟波剑凛然立在银月之中,衣袂飘然。

    龙语萍慌忙把脸移开,四处去看时,却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那人的影子,不禁觉得面上微微发烫,一颗心似是要跳出胸膛一般,没个着落处了。

    就在这时,借着对面廊檐上灯笼浅浅错错的光晕儿,恍惚中,她忽然瞧见一个矫健清雅的身影一闪而过。在他身侧,似有剑光凛然映着清冷月华,如同一汪碧色烟波。

    难道......是他?有了这个想头,她自个儿先闭着眼睛笑了起来:昨天还好好的,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想着这个人。想的竟似真的一样。

    龙语萍摇着脑袋晃了半天,才恍然大悟一般,自然自语道:“是了!这些年里我一心救人,从来不曾让人家救我。如今受人恩惠,自然是寝食难安。”如此这般对自个儿说了,她的心倒是平静下来。躺在床上看着月色怡人,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姐妹二人重新化装了,吃过早饭,买了盘缠继续上路。在梅影镇上问了路,沿着官道继续走,只需再走两日就到应天。

    段霜荷一颗心,急得恨不能立刻飞到应天府去,就问那店小二:“请问小二哥,从这里去应天府,还有近路可以走么?”

    店小二想了半天,盯着段霜荷说:“没了。”段霜荷从袖中取出一串铜钱,仍在他面前,双眉一轩,问道:“当真没了?”

    “有,自然是有,瞧我这记性,方才竟然忘了。”店小二把铜钱收入怀中,说道:“在梅影镇后头有一条野路,沿着那路过了镜影湖,可以直达应天。只不过么.....”店小二狡黠的眼珠儿不停地在眼眶中打旋儿:”野路不好走,你们要当心些才是。“

    段霜荷再不理会他,拉着龙语萍上了马车。段霜荷把龙语萍往马车上一塞,自个儿去驾着马车出了梅影镇。龙语萍知她恨不能立刻见到朱棣,看他是否果真负心失义,因此低低叹口气,就由着她去了。

    梅影镇后头,是一大片田野。阡陌纵横,青草遍地,偶尔有蝴蝶翩跹飞过,也不惧人。清莹莹的露珠儿在草叶上打着滚儿,宛若情人眼角初绽的清泪。缤纷的野花开得遍地都是,流光溢彩。马车过出,山花簌簌而落,落在人的发梢,抚在人的肩头,怡怡然然,别有一番畅快与舒心。

    马车行了半日,眼前忽然宽敞起来,一个大湖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那大湖水色澄碧,波光粼粼,平静如一面明镜未磨,又似是玉壶冰心。走得近了,才发觉光影疏离间,那湖水竟然清澈见底,各色的游鱼穿梭其间,纠缠着各色水草嬉戏,宁静美丽不似人间景致。

    这大约就是那店小二口中的“镜影湖”了。这湖水果然似是天地间自然形成的翡翠镜子一般。远远望去,镜影湖的中间,竟然有一个小小的岛子,岛子上面植了遍地的垂柳,只觉垂影覆水,碧色盈盈,好似轻烟薄雾的山水画一般。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有缥缈而婉然的歌声从岛上传了过来,歌曲唱的是这么一段儿: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那歌声柔婉深情,又似乎把字字句句在悲怆中侵染过一样。听在耳中,好似用迟钝的刀子慢慢的割过心房,只觉得彻骨彻心的疼痛纠缠不清,龙语萍与段霜荷都忍不住流下泪来。

    一曲既了,龙语萍回过神来,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她想起客栈中,店小二的那句“野路不好走,你们要当心才是”,更是隐隐觉得不妥。她回身望去,这才发觉,原来这镜影湖,离着梅影镇后面的那阡陌农田已经很远很远,远得都瞧不见了。

    龙语萍拉着段霜荷的手,轻声说道:“姐姐,我们快走!”

    段霜荷不知是沉醉在这潋滟的湖光水色之中,还是犹自沉迷于方才怆然欲绝的歌声中,没有回过神来。她只是怔怔地应了句:“嗯。”

    龙语萍顾不得多想,扯着她上了马车,赶着马车就要往前走。

    走了没有几步,马忽然像是受了极大的惊慌一般,扯着颈子嘶声长鸣起来,叫声悲摧,声声入耳。龙语萍再要赶着那马往回走,那马却也不肯了。

    段霜荷这才神思清醒过来,急问道:“语萍,出什么事了?”

    龙语萍瞥了湖心岛一眼,茫然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她话音刚落,那马忽然对天长嘶一声,撩起马蹄,对着镜影湖直冲下去。镜影湖湖水清澈见底,水却是极深,龙语萍与段霜荷试图去扯缰绳,却丝毫没用。两个人心底都是一阵沁凉,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入湖中。

    【注: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引自金庸飞狐外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