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后我和珍妮跟随着场车进入了航站大楼,这楼据说花了上百亿港币才建成,从办理入境手续的海关和移民处向大厅内望去,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像一个巨大漏斗的最狭窄部,这豁然开朗的景象使我油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从充满了黑暗气息的欧洲中世纪,一下子进入了充满现代气息的新纪元。
办完手续拿完行礼,外面有辆车是专门来接我们的。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在车前热情的向我伸出了手,一边的珍妮介绍说,这人叫刘适福,是公司老总的私人助理兼司机。
“适福?”我愣了一下,随后醒悟过来:“刘生(香港人习惯把先生简化为生,我这是入境随俗)是哪里人?您肯定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或者广东人!”
“赵生怎么会知道?”刘适福的粤语远不如我的正宗,他一脸惊讶:“我们好像还是初次见面吧?我确实不是广东人,我老家山东的!”
“哦,我瞎猜的!”我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真实答案。我是根据他的名字猜出来的,“适福”这俩汉字连在一起用粤语发音,怎么听都让人觉得像是香港土话里的“屎忽”,也就是肛门!我相信没有哪个正宗香港人会取一个这样恶搞的名字。
“瞎猜的?未必吧?”珍妮在边上笑了笑:“赵生的脑子转得真快啊!”
我一直都觉得珍妮这人不简单,她的脑子似乎转得比我更快!显然她一直都在揣摩我的一言一行,没有遗漏任何细节,或许今后我对她要多加提防。刚才我有点太自作聪明了,就算我猜出了刘适福名字背后的故事,也应该扮作不知!所谓“扮猪才能吃老虎”嘛!
车子很快就驶离了新机场所位于的赤腊角人工岛,沿着机场快线一路向东北方向前进。我第一次来香港,好奇的看着两边的风景,不停的问这问那。请您注意一下,我并不是大观园里的刘姥姥,我之所以不停的与珍妮等人搭话,是因为我觉得只有不断的与周围的人交谈,才有可能尽快了解身边人的性格与作风,甚至从谈话的蛛丝马迹里嗅到一些不寻常的味道,有助于我将来更好的开展工作。
女人是善变的!珍妮自从上了车后,就再也没有了先前飞机上的攀谈欲望,脸若止水,又摆出了一副冰冷严谨的专业模样。对我提出的许多问题保持着客气的态度,基本上不予回答。只是简单的告诉我说,我们要去的目的地是中环,我们的公司总部就在那里,公司名字称叫“全东国际”。值得注意的是,当她介绍这些东西的时候,用语非常的“官方化”,尤其注重突出类似于“中环”“国际”“注册”“贸易战略”“依照香港法律”这样的用词语气。这让我有了一种感觉,“全东国际”这家企业,至少从表面上是非常规范和守法的国际化企业,甚至于公司内部的企业文化,恐怕也非常正规并且令员工自豪,也许那里的职员大多数都像珍妮这样,以在中环这个商企中心工作的专业白领的形象自居。
而男人就好说话多了。刘适福是个很热情并且健谈的人。他一边开着车,一边详细的回答我提出的任何问题,还主动介绍起路两边的建筑以及历史。我注意到他讲话的时候虽然也很注意礼貌,但所说的内容却并不高级。比如刚刚路过的那栋有着罗马式弧形窗顶的洋楼,他一脸悠然向往的表情,告诉我说那里在几十年前曾经是雷老虎的产业,是出了名的大妓寨。至于洋楼边上那看起来年代更久远的哥特式教堂,他却完全不知其历史甚至名称。这让我觉得刘适福这个人有点世俗和风尘的味道,读书也许不多。我必须承认,香港的交通状况还是不错的,至少比S市和G市要好。从新机场到中环将近40公里左右,要先穿越青马大桥进入繁华的九龙半岛,再从喧闹的尖沙嘴通过维多利亚湾的海底隧道才能抵达中环。若是在内地的大城市,也许需要一个小时,然而我们此时正值交通高峰期,却仅仅花了三十分钟而已。
中银香港是中环的地标,高耸入云的大厦很能体现中环在香港经济中的核心地位。我们的车子在众多豪华气派或大或小的金融机构以及写字楼中穿梭,最后到达了中环东南面靠近铜锣湾的一处二十六层大楼。从外观看,这大楼算不上出奇,与中环的其他大厦相比不算高,建筑风格也很平实。然而它的地理位置却能很好的体现出它的价值。在中环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这楼前不但有着大块绿地,而且绿地前再也没有任何建筑的阻挡,可以俯视和拥抱整个维多利亚湾。按照刘适福的说法,全东国际虽然只在大楼的最高几层办公,却拥有整栋大楼的产权,这不能不令我惊叹走私团伙的富有。而珍妮直到此时才告诉我说,今天我的行程其实只有两样,一是先到公司人事部门报道,二是去住所休息。
仅仅如此而已?本来我还以为今天就能见到那个神秘的匪首,但现在这个安排让我很失望。也许是因为他们还不能完全相信我;也许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我有很大的价值,仅仅是他们聘来的一个技术人员,没有面见老板的必要。无论是上述的哪个原因在起作用,对我来说都是一个坏消息。
刘适福在地下车库等我,我的行李也被留在了车里。珍妮领着我上了电梯,电梯停在了二十三楼,从这个楼层直到顶楼,都是全东国际的办公场所。
大堂接待处有好几个人,看上去都是来办理业务的,然而那位长得非常漂亮的接待员见到我们从电梯出来却立即站起来向我们问好,她对珍妮的态度远比对别人谦恭,我能感受到这是珍妮在公司里地位的体现。接着珍妮把我带到了人事部交给人事经理,然后简单的跟我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
一开始珍妮还在的时候,这位中年男子,也就是名叫颜齐的人事经理满面堆笑,热情的与我握手,点头哈腰对珍妮保证一定会好好照顾我。可珍妮一离开,他的脸色就变了。倒不是说他对我怎么样,而是他绷起了脸,跟我说话的语气异常客套。我有一种感觉,他看不起我。或许更准确的形容是,他在客套的背后,似乎对我有所成见并因为这种成见而产生了蔑视。
开玩笑吧?我是专家啊!公司老板请来的专家!月薪六万多美元在香港也绝对算超高薪的专家!他为什么会给我这样奇怪的感觉?是嫉妒么?不太像!假如是嫉妒,我就不会有那种被蔑视的感觉!我认为这背后一定有着我暂时还不知道的故事,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故事或许很重要。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我的这个疑惑越演越烈。
颜齐带我在公司内走了一圈,把我这个新来的汽车专家介绍给各部门的同事,同时也让我简单的了解了全东国际的基本情况。全东国际的员工大约一百四五十号人,是一家涉猎很广的企业,主营的业务包括国际贸易、海运价格中介、实业项目投资等三个大块。而我的疑惑之所以越来越强烈,就在于各个部门的同事对待我的态度上,搞实业项目投资的同事对我非常热情,好像一见面就真的把我当成了自己人。而搞海运价格中介的那伙人则有点像颜齐,很冷淡的随口应一声,有几位甚至在答应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一眼,嘴角带着冷笑。我敢肯定那是冷笑!好歹我也在政府机关混了这些年,看人脸色这种事不能说炉火纯青,最起码也是驾轻就熟!至于搞国际贸易的那些同事对我的态度,用王朔的说法: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有人冷淡冷笑蔑视,有人热情如火称兄道弟让我如沐春风!
怎么会这样呢?这决不是用办公室政治可以解释得了的!虽然绝大多数的大企业,因为职场的压力往往会在企业内部形成一些派系,各个派系之间互相看不上眼是常有的事。但是这种情况并不适用在我目前面临的环境上。我只是一个老板请来的新人,还不定会站在哪一边呢,凭什么对我态度如此泾渭分明呢?这背后大有文章啊!当然,除了几个主要的业务部门外,其他那些后勤部门的员工,对于我的态度还算正常,不冷不淡不温不火。
“我在哪个部门工作?”我这样问颜齐。
“你哪个部门都不属于!”颜齐说话的时候看都不看我:“你只有三个月的合约,以后怎么样我说了也不算。你的身份是老板的顾问专家,老板让你干嘛就干嘛!如果一定要跟哪个部门挂上钩,以你的专业,我想…大概是国际贸易吧!”
“那我以后来上班,我待在哪个办公室呢?”我无奈的问:“我都没见过老板,我该干什么呢?”
“爱待哪待哪!”颜齐一点好气都没有,直接在人事部办公室给我下了逐客令:“再见,赵生,祝你好运!”
我很无语,我很郁闷,你这算什么玩意?但是显然我无法与颜齐继续沟通,于是我无奈的离开了公司,刘适福还在车库里等我,他要送我去住所。
“感觉怎么样?这儿的办公环境挺理想吧?赵生。”刘适福发动车子时说:“我们这个公司很正规,以前曾经专门聘请过顾问公司来设计企业架构,整个管理很专业和国际化。而且里面那些年轻人大多具有很高的学历呢!”
“哦。”我尽量显得心不在焉,有点不经意的笑笑:“学历高很了不起啊?嘿嘿,我堂堂一个国际知名专家,不也没被人放在眼里?”
“嗯?”刘适福在向门卫递交车卡的时候扭过头来看我:“赵生是老板请来的人,谁会这么不给老板面子呢?”
“我哪知道?”我嘟囔了几句,问刘适福:“实业投资的伙计们对我挺好,但那个颜经理,还有搞海运价格中介的那些人,好像不喜欢我。小弟初来乍道,好像还没机会得罪别人吧?”
“别理他们!”刘适福一脸的不在乎:“姓颜的那家伙一贯就是这样,过段时间你就会明白的!”
是么?我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但我认为刘适福肯定知道答案。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个话题,而是聊了一些风月之事,刘适福在香港住了六年多,对哪里好玩好吃知之甚详,而且他对这些也特别有谈兴。我尽量顺着他的兴致和喜好,尽量压抑自己提问题的冲动。刘适福并不只是一个司机那么简单,他的另外一个身份是老板的私人助理,我猜想他其实和我一样,都是被老板聘用来干那件事的!我需要慢慢的和他营建良好的私人友谊。
住所在毗邻中环不远的上环,那里是住宅密集之所在。公司提供给我的房子是一套两居室的公寓,位于一栋大厦的十六楼。环境非常不错,从卧室的窗子可以看到南面的太平山,而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北面碧蓝的大海,甚至隐约可见西面极远处的青马大桥。
“晚上一块吃饭?”我把行礼安置好后对刘适福发出了邀请。
“当然,因为今晚上老板请你吃饭!我在你这里休息一下,傍晚的时候陪你一起过去。”刘适福忽然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我精神大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