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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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筝放飞了再久,终究也要收线。只是飘荡了这么久,经历了太多的天空,无论如何也不能如过去那般无动于衷。或者,当你看过了更为辽阔的土地,总有一些能够改变你的东西在你身体里萦绕不去。

    林定放了缰绳,任由马匹随了车队缓慢行走。娘子惜别的模样,只是深深地埋在了心底。那是留作时间流逝中自己独享的佳酿,只在寂寞的时候一个人默默地品尝。如今困扰他的是更多的不得其解。

    以往在边境驻守,见惯了辽人凶恶劫掠,看多了蛮夷来去如风。在他的记忆中,只有鲜血才是最好的相对。用自己和众多手足的鲜血,去换取辽人的牺牲。将他们的头颅祭奠自己守卫的土地,用他们的血肉去浇灌自己同胞的安宁。

    可是只不过去送了趟货物,却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辽人。边境百姓素来穷苦,可是相比起辽人,他们还是高不可攀的富足。一点点粗盐,可以让最强壮的战士满面谄媚的笑容,围在你的身旁说尽好话。语言的障碍,并不能阻挡他们用了各种自以为是的手段巴结。

    有时候林定甚至在想,若是自己换了这样的日子,会不会也要拎起长刀,纵马出去拼命抢夺?自己要活着,家人要活着,每一个自己牵肠挂肚的人都要活着。可是当遭逢了最困苦的环境,当所有的亲人在生死边缘上挣扎,用了凄惨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林定真的不敢肯定,所有自己曾经誓死坚持的信念,会不会在一瞬间全部崩溃。从而坚定坚决地,彻头彻尾地变成冷血匪徒。

    假如没有自己的到来,就算那些所谓的大部落也没有足够的货物盐茶粮食维持。顶多也就是比那些小部族能够多些生命的保障而已。林定甚至觉得如果手中有了足够的货物,可以诱惑了那些强大宗族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究竟是困苦造成了辽人劫掠,还是辽人因为劫掠而被关在这个世界的外面。这个问题对林定来说有些太过复杂。在辽阔的草原上,仅仅靠了放牧,是无论如何也养不活族人的。第一次近距离和辽人接触,林定突然觉得在痛恨之余,又有点非常的可怜。

    没有足够的物产,没有耕作的本事,更没有太多的匠人,辽人手中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自己圈中的牛羊。这样的日子换了谁,也没有把握能够过得更好。稍有天灾人祸,便要沦于万劫不复的下场。

    年复一年,辽人每年都要从大宋劫掠许多匠人女子过去。可是他们只会将这些人当作奴隶和生产的物品使用,从未想过要让他们能够充分的施展,从根本之处来改变自己的生活。越是度日艰难,就越是紧抓着唯一的依靠不放。无论手中得到了什么,辽人都只会用来维持自己的人口和牲畜。

    可是这就是辽人劫掠的理由么?他们自己活不下去,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来祸害大宋么?将别人也弄得活不下去,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或者,因为他们可怜,我们就可以放过对他们的仇恨?边境之上万千百姓的血肉,就可以因为他们可怜而白白牺牲?

    太多的问题在林定脑海之中来回纠缠,总也理不清头绪。或许等到回了驿站,问过王少才会有结果。直到深入过辽境,林定才能体会到王少的看法是多么的准确。这大概是因为王少一直在边境值守,接触了太多辽人的缘故。

    林定忽然有种迫切想见到王少的冲动。因为他真的很想问问,如果按照这一次的经历,在辽人之中用了大量的货物纵横捭阖,能不能消除边境的烽火狼烟?或者眼前辽人的恭顺柔弱竟是一种恶狼长成之前的假象,等到吃饱了货物,突然有一天露出嗜血的獠牙。

    随同自己回来的,还有整整两大箱书信。在林定的眼中,这些书信比车队满载所有财富更加贵重。不知死之悲,何知生之欢?没有经过离散,哪里能够体会生离死别的苦楚?那些流落异境他乡的骨肉同胞在拿到纸笔的时候,是怎样的哀嚎不休?倘若没有身临其境,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这种人世间的凄痛。

    车队所有的人都派了出去。无论男女,每人都要帮了他们去写这封家书。写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我还活着。百姓没有那些繁复肚肠,便是自家身临惨境,也要着紧向家中报一声平安。也许他们唯一能够做到的事情,便是不要家里的亲人,再为自己牵挂。

    经过了这般许多,林定真的从心底里拜服王少。一个人能够活在世上,顶多不过几十年的光景。便是能够送了这一次家书,也是再无遗憾了。难怪王少一门心思要做了邮局,便是没有货物赚钱,只为了这些离人的望乡,都是一种莫大的功德。

    耶律旺信马由缰,紧紧地随在林定的身后。曾经听得林将军说过,等到他们回到边境的时候,王少会亲自迎接他们。临来之时,族中父老一再嘱托,要当了王少的面,好好地叩头拜谢。一定要好生谢过王少的大恩大德。

    宋人带来的不只是众多的货物,还给自家部族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幸福生活。虽然没有建成城池,可是耶律部族已经给自己盖起了房屋,构成了周遭一带第一个村落。如今部族之中再没有谁家还在使用帐幕,都住进了精美的房屋,便是牲畜都有了宽阔的圈棚。

    过去骑在部族头上的几个大部落如今全都垮了去。他们所有的丁壮都要拼命地向更远的地方劫掠。得来的收获不是入了自家部族,便是被林定收刮了去。再也没有人能够欺压自家宗族。那些小部族挤破了头也要归附过来。莫说交了牲畜女子,便是改了种姓也要入了耶律部族,过上几天好日子。

    临行之时,全族都发下了重誓,纵是举族只剩了一个人,也要护持了林定娘子等人的周全,万不能让林定心有牵挂。耶律旺不知不觉地眼角有些湿意,多少族人世代拼力不休的梦想,竟在宋人的帮助下,仅在月余便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如画卷般展露了模样。此番回去,一定要清将军回家看看,看看我们这些为之洒尽鲜血的部族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看看王少给我们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恩德。

    车队浩浩荡荡,延绵甚远,一路迤逦便如大军行走一般。莫说皮毛兽骨,便是牲畜也不知带了多少。除过和耶律部族交易所得,更是从野狼、碎叶、风舞等部落手中所获良多。便是连一众护卫自家,都有不少收获。有的是林定随手赏的,更多的是那些辽人强拉硬塞过来。那些眼红耶律部族的辽人不知所以,竟是将这些护卫也当作了贵人,拼命地讨好。

    所有的人都在兴高采烈地望着车窗外一路变换的景色。离家越近,众人的心里便越是喜极欲狂。也不知道自家娘子从汴梁回来了没有。在边境之上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手中有了这般许多钱财。此番回去,定要教娘子好好看看,自家汉子是多么的能干。

    车马粼粼,归心似箭,说话间便到了大宋边境所在。林定在马上极目四望,旷野寂寥,哪里有个人影?莫说王少来接,便是连个鬼影也见不到一个。林定心中登时便纠了起来。莫非驿站出事了么?

    此次运送货物,已将驿站战力最强的老兵青壮都带了出来。若是当真有了甚么变故,驿站之中只剩了一拨匠人,怕是王少便有天大的本事也要无从施展。除过辽兵,驿站还将大宋边军也得罪到了狠处。林定愈想愈是惊惧,送信之人提早两日便已出发。此时还未见王少来迎,必是遭逢大事。

    耶律旺也甚是疑惑,不禁开口问道:“林将军,不是说王少要亲自迎接么?如何到了边境所在,竟还不见踪影?”

    林定面若寒霜,冷声说道:“耶律将军,王少平素言出必践。若林某估量不差,只怕是驿站出事了。王少一时脱身不得,才未能前来。如今边境之上能够对我们驿站构成威胁的,只有岢岚军。万一高用能趁虚而入,王少危矣。”

    耶律旺吓了一跳,随即怒不可遏,纵声喝道:“若不是我家将军手下留情,那高用能哪里还有命在?若是当真敢对王少不利,我们倾了全族全军之力,也不能与他干休。”未等林定答话,耶律旺扬鞭向身后铁骑厉声喝道:“儿郎们,王少有难,我们自当如何?”

    二百辽兵铁骑闻声大哗,纷纷催马围在耶律旺和林定的身前,举刀大呼:“敢动王少分毫,我们便与他拼了。”呼喝声中,一众护卫抄起弓弩,一脚将车门踹开纷纷跳了下来,也围了过来。自家所有一切俱是王少所赐,如今听闻王少有事,登时双目尽赤,哪里还能按捺得住?便是那些看顾牲畜的辽人也都扔了长鞭,掣刀聚拢过来。

    林定也不敢确定究竟发生了何事,口中喝道:“护卫分出一半看守车队,所有照顾牲畜的辽人留下,其他人等,随我快马赶回驿站察看。”众人暴雷似的轰然应诺。

    耶律旺一把拽过自家副手,口中喝道:“你去挑了八个士卒,每人四骑在后面跟着。若是驿站有事,你们便飞马报与将军知晓,请他发了南京全军,便是杀光了岢岚军,也要解救王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