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部族自家得了货物,吃得脑满肠肥,却是咬紧了牙关,无论如何都不肯给旁人分点汤水。无形之中,在周遭地带已经成了所有部落的公敌。那些平时里作威作福惯了的大部落吃了这般一个铁钉子,如何能够干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货物问题。草原就这么大,能够放牧的牛羊就这么多,你家多放牧了,别家自然就要扫上许多。本来已经约定俗成的势力范围,随着宋人的货物到来,很有可能被重新改写。
数十车满载的货物,足以让一个弱小的部族实力飞涨。过去俯首帖耳地部族如今有了充足的力量,已经不将这些大部落放在眼中。连分些货物都不肯答应。可以想象,也许用不了太久,他们就该抢夺更大的牧场。这样以来,也许每一个大部落都会受到影响,引发一连串地连锁反应。
所以必须要在萌芽之初就要果断地遏制这种势头。最起码,也要用弓箭和刀子教会他们如何遵守长久以来的规矩,教会他们如何在大部落的面前安守自己的本分。否则的话,以后还有那个部族肯将自己再放在眼中?
周遭一带,除过野狼部落外,还有碎叶和风舞两个大部落。其他的都是实力偏小一些的部族。他们关心的不是势力范围,而是耶律部族之中堆积如山的货物。尤其是盐茶粮食,这可是关系到部族生存的大事。
“就算部族之中出了个手握重权的将军,难道就可以不讲规矩了么?象我们这样的部落,谁家里还没有在朝中为官的子弟?莫说有了好处不来孝敬,便是我们好生央求交易也不肯答应,竟是活活将我们的使者驱赶出来。眼中还有我们这些大部落么?”碎叶部落的族长蒲得卢恨声说道。
一干小部族的族长们纷纷应和,愤慨之情溢于言表。平素大家都是精穷也就罢了,谁不觉得有何不妥。可是有了好处自家独吞,哪里有这般便宜的事情?榷市停了这么多年,那一个部族之中不是等米下锅,急红了眼睛?偏偏你们耶律部族自家只顾得自己,连汤水也不肯分了一点出来,还有天理么?
一个部族的族长索性将酒碗重重地在案上一顿,睁着血红的双眼痛声骂道:“这帮耶律家的王八蛋,只顾了自家快活,眼中还有别人的死活么?没有了盐茶粮食,我们部族之中要有多少人屈死?今年冬天倘若再有了大雪灾,我们还能活么?”
这番话触动了众人的心肠。大部落还好些,历年积存,总还有能力支撑。可是实力弱些的小部族就非常凄惨了。谁也不是没有见过自己族人活不下去悲苦求死的惨景。谁也不是没有见过族中人家因为没有吃食而挺身走险的无奈。
草原上为什么劫掠的辽人如此之多?很多人都是白日呼喝结伴外出游荡,在辽阔地边境之上艰难寻觅可以下手的对象。晚上便会来给自己家人亲族带回一点染着鲜血的财物。便是族中长老们也不会指责,而是悄悄地叮嘱族人,竭尽所能地为他们准备一些吃食。
只是没有军队做为依托,便是到边境劫掠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莫说大宋边军难敌,便是寻常百姓一旦反抗规模过大,也是足以致命的威胁。谁也不知道去了还能不能回来。有的时候族中甚至要等了数月才能确认死亡的消息。
常此以往,莫说部族兴旺,便是维持自身的存活都成了巨大的难题。没有粮食还好凑和,可是没有盐茶,部族之中如何度日?那些往来宋辽两地的私贩手中倒是货物丰盛,也时常能够送到自家门前。可是那价钱是人能买的么?便说是吃人也差不多。
另一个部族族长狠狠地将满满地一碗烈酒灌入肠肚,长长地呼出一口粗气,眼中闪烁着凶光,冷冷说道:“我们找了耶律部族,想用我们手中的牲畜跟他们换些盐茶粮食,可是好话说尽,他们死活就是不肯答应。我们部族之中今年已经死了一百多人。若是在冬季来临之前没有将牲畜换成盐茶粮食,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既然不让我们活,他们也莫想安生。真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索性领了全族去和他们拼了。大家谁也不要好过。”
蒲得卢一掌击在案上,纵声喝道:“便是这话。就算不为了我们部落的面子,也要顾了大家的性命存活。耶律部族如此这般吃独食,我们索性就联起手来,一气让他噎死。今日便聚集了各族战士,灭了他的宗族。”
众人激起公愤,纷纷应和。铁翅雄却苦着脸说道:“我何尝不想将所有的货物都抢了回来?当日从我这里路过,我便布置了人手。可是没有等我下手,便有数千大军围了我们部落。若不是我见机得快,抢着送了五百战士过去。只怕今日已经没有野狼部落存在了。”
他转过脸去,望了面色阴沉地风舞部落族长舞赤虎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舞兄在咱们之中也算是有智计的。若是这般一笔横财从我家门口路过,我会不下手争夺么?只是一头碰了铁板,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这般眼睁睁的干看着。”
舞赤虎点头说道:“确是如此,咱们三家的实力都差不多。若是铁兄招惹不起,想必我们也拿了耶律部族没有办法。弄不好便是吃不到肉反倒惹了一身腥气。只是不知耶律部族什么时候有本事出动朝廷大军了?莫非是耶律学古不顾了规矩,一定要插手族中事务么?”
众人心中一惊,便是蒲得卢也收起凶焰,再不敢有何声响。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今耶律学古已经跃身为南京兵马都副留守,正是权高位重,手中又握了无数兵马。倘若他要当真撕开面子,不顾规矩,那可不是耍子。纵是自家朝中再有势力,也不如他这现管的拿捏方便。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难。
铁翅雄摇头说道:“舞兄说笑了,若是耶律学古还有什么可怕的?便是他再升了官,也不敢派兵将我们部落包围剿杀。那日大军来到,将官手中持的是韩德让韩大人的令牌。我们部落哪里还敢出声?”
这下便是连舞赤虎也动容了。谁也未曾想到耶律部族竟和韩德让扯上了瓜葛。他们这些大部落的族长消息何等灵通?上京之中发生的事情早便传了过来。韩德让是什么人?那是帝师,是举国公认的智者,一手抓了南北两院,开大辽立国近百年之先例。再大的势力也派不上用场。
得罪了耶律学古还好说些,左右不过是打些嘴皮官司。可是牵扯上韩德让就不是小事了。所有的人立即端起了酒碗,连话也不肯说了。便是蒲得卢也闭紧了嘴巴,再不敢出声。只是执碗之手不住地颤抖,酒水不断地倾洒出来。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招惹韩德让。没有了宋人货物还不一定会死,可是得罪了韩德让,绝对会是死路一条。连自家宗族也逃脱不过。
铁翅雄苦笑着说道:“如今你们知道我们野狼部落为何平白放了这笔横财过去了吧?如今人家便成了大爷,我们客气些,他们还肯多说几句。若是我们还用了过去的规矩,人家便是将我们轰出门外也是活该。”
“货物的事情哪里还敢动手强抢?只怕我们战士还未出门,人家已经调兵围了全族,便如我们野狼部落一般,一定要狠狠出上一番血才能了结。我劝大家还是死了这心,便是全族饿死也不敢动手硬抢。”
铁翅雄无奈地举碗劝酒,口中说道:“如今我们野狼部落反正已经是死了心。纵是再有不甘,也是万万不敢招惹。”
舞赤虎满面阴沉,呷了一口烈酒,突然笑道:“铁兄当真是怕了么?其实依小弟看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只要我们心齐,兴许就有办法将货物从耶律部族手中抢夺出来。便是耶律部族,说不定随手扫灭也不在话下。”
众人眼中一亮,齐齐地望了舞赤虎。蒲得卢刷地放下酒碗,恶声说道:“若是舞兄有办法,不妨直说便是。在座的都是我们相近的部族。谁若是敢生二心,我们便灭了他宗族。便是临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一个部族族长将手中酒碗狠狠地摔在地上,纵声说道:“我们部族势力弱小,没有那么多顾忌。左右是个死,便请舞族长交代下来。我们全族定当誓死效命,便是举族尽灭也顾不得了。”
舞赤虎拈着酒碗,微笑说道:“我们所有的部族都凑集些战士,假扮做流浪劫掠的游骑,趁其不备一举攻杀。便是韩大人追究下来,却到哪里找去。左右我们不说,谁也怪罪不到我们头上。所有货物便由我们自家做主分配,岂不是痛快?”
蒲得卢拍案叫道:“舞兄果然好主意,草原之上劫掠的游骑这般许多,谁还能够一一查找?耶律部族得了这般好处,惹得他们眼红劫掠,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舞赤虎目中凶光闪过,口中缓缓说道:“虽是没有什么相干,却只怕我们之中有人泄了风声。依我之意,每一家都出些战士,谁也脱不得干系。将来便是有事,也不怕有人暗中出卖大家。”
众人情绪激动,纷纷称是,口中不住地叫嚷呼喝。铁翅雄皱眉不语,只拈了酒碗沉思。蒲得卢厉声喝道:“铁兄如何话说?莫非是不肯赞同么?”
此话一出,众人一齐望了过来,双目之中尽是凶光闪动。这种事情岂是小可?只消稍微露了风声,以韩德让的手段权势,谁家可以逃过灭族之灾?
铁翅雄展颜笑道:“大家都是被逼到悬崖边上,已经没有了活路,我们野狼部落哪里还能独善其身?定是追随了大家一起动手,也好落些盐茶粮食补贴。只是事关重大,我还要想想舞兄的计策有无漏洞补充。”
众人一齐放下心来。舞赤虎放下酒碗,口中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三家各出五百战士,其他部族每家便凑上一二百,怎样也要有三千战士了。须得换了破旧装束,莫要让旁人认了出来。动手之时,千万莫要留下活口。”
众人纷纷应诺,告辞而去。便是舞赤虎和蒲得卢,也铁翅雄交代了几句便回去准备去了。临行之时,舞赤虎似笑非笑地望了铁翅雄说道:“铁兄可不要趁机通了消息,绝了我们所有部族的生路。众怒之下,只怕好人难做。”
好人难做?铁翅雄守在空荡地大帐之中忍不住纵声长笑起来。不难做还叫好人么?脑子进水了才去私通消息。我不会派了战士跟在后面查看风色么?倘若事情顺利,我们便杀了进去,少不得要分了大头。倘若事情不顺利,我们不会临阵倒戈,拿了你们的人头换交情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