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实在是太大了。如果在过去藩镇割据,小国林立的年代,我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大胜。甚至除灭一个国家都能够做到。但是中原结为一体,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把握能够冲进去。就好象一汪大湖,无论投了多大的石头进去,砸出多大的水花,最终还是归于沉寂。就算是给我二十万精骑,乘其不备,出其不意,也只能冲破边境所在。一旦打到靠近中原腹地之处,我就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撤回来。否则,就有可能全军覆没。”耶律休哥的表情有些沉痛。这个问题过去他也曾想过,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深入。也许是因为今天站在韩德让面前的原因,他不能再象过去那样总是在胸中荡漾着骑射威猛,铁骑豪强的自信和骄傲。
他必须严肃地去衡量每一丝力量的对比,最慎重地拿出结论。不仅是因为韩德让是大辽公认的智者,而且也是因为今天和韩德让站在一起,实际上是代表了大辽文武两个巅峰的商讨。任何一点盲目的骄傲,都足以影响未来大辽的国策取决,将大辽送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是结果是如此的悲凉。因为他突然发现将近百年以来,大辽竟然是骑在一个巨人头上欺凌。如果有朝一日这个巨人醒来,等待大辽的将是无比惨痛的报复。此刻大宋的统一,无疑便是吹响这种报复的号角。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刻骨铭心的恐怖。
“我一直等着你来的原因,就是想当面问你这句话。”韩德让遥望着远处无尽的宫阙,缓缓说道:“过去我们并没有多少深交,只是各自在心里相互钦佩,相互敬重而已。文治武卫,我们两个身上都背负了大辽太多的期望和重负。纵是所处角度不同,顾虑不一,无论如何,只要我当面问到你这一句,以你的将才,你总会明白的。”
“我不来,你便躲在远处不肯出手。口里说着以我马首是瞻,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你是担心大辽朝局会陷入内讧,不希望流血自伤而已。至于是皇室维持,还是各部轮流做主的旧规,你其实是并不看重的。对吗?”韩德让苦笑着说道:“如今你明白了?”
耶律休哥挺直了身子,慨然望着韩德让,嘶声说道:“多谢韩大人指点,都是末将糊涂。如今便是韩大人说话,末将愿以身为刀,供韩大人驱使,绝无二话。只盼韩大人智谋,能够免除我大辽危难。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韩德让微一摆手,口中说道:“不必如此,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毕竟你我同心,还是有办法可想的。”
耶律休哥狂喜道:“韩大人莫非早有定计?能否为末将稍解迷津?若是不听韩大人剖析一番,只怕末将从此一想到大宋,便会惶夜难安,再也不能安寝。”的确如此,无论谁身旁躺了这般强大的邻居,而且这个邻居还是过去自己一直劫掠欺凌的对象。突然有天发现,这个强大的邻居已经在挽袖攘臂,准备收拾自家的时候,莫说入睡,只怕想想都是一身冷汗。
韩德让双手比划,口中说道:“目前我们和大宋情况比较类似,都是到了国势延续的紧要关口。就好比是两架同驰一路的马车,就看谁能够挺过这一段关口不被挤翻。只要我们能够拖住大宋十年,不被大宋甩在后面,或者让大宋吞了我们。我们就能护得大辽安然无恙,甚至为后世立下百年内牢牢压住大宋的基础。”
耶律休哥一怔,疑惑地说道:“有这么严重?末将只知披坚执锐,决荡沙场,对战场以外的事情看的不大明白。若是宋攻我守,抵住一两次大战尚可。就怕大宋后续之力连绵不绝。纵是胜得几次,也要被它活活拖垮。实在是找不到克制的良策。不知韩大人计将安出?”
韩德让从容说道:“应对之法甚多。只如今我们和大宋都在为各自的内政烦恼。幸运的是我们可以携手解决,而大宋却是天生死结,再也无法解开。只要利用得当,未始不能拖住大宋。”
耶律休哥脱口说道:“韩大人可是指宋家皇帝和侄子武功郡王的事情?我也曾听闻因为皇位之事,二人甚是不睦。只是两国相争,我们如何能够推波助澜,参与其中?”
韩德让振衣展眉,口中说道:“如何不能?我们没有把握取胜,还没有把握选择如何败么?譬如刘汉,有我们在背后支持,当日赵匡胤如此英雄,也不过是落得抱憾而归。若是大宋再度北征,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只消我们将这番大功劳送给赵德昭,让刘汉倒在赵德昭的手中。你看如何?”
耶律休哥思索了片刻,郑重地说道:“如果赵德昭立此功勋,可能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赵德昭功高震主,赵光义无法容忍,叔侄反目,再无心顾及其他;二是宋家皇帝必定要来打我们,以图功盖赵德昭。无论如何,只要赵德昭立下大功,都会给宋家皇帝造成天大麻烦。比不打刘汉都麻烦。”
韩德让笑道:“第一种结果当然最好,若是第二种,那就是赵光义自寻死路了。劳师远征,军马疲惫。你我便联手,一举打残了他。让他再缓不过气来。”
耶律休哥疑惑地说道:“就算我们打胜了,可是大宋人口众多,财政富庶,仍可再聚兵马拼斗。我们却经不起连番大战的损耗,如何应负?”
韩德让哈哈大笑道:“将军名震三军,竟被大宋吓住了么?这么简单之事也看不出来么?”
耶律休哥也有些好笑,不由上前一拳捶在韩德让的肩上,口中说道:“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上来就是一顿恶说,骇破了我的胆子。如今满脑中尽是如何对应大宋了。”
韩德让说道:“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对决,说到底都是国策的对决。什么样的国策,决定什么样的结果。当年赵匡胤以大将之身夺了江山社稷,自然对军中将领百般防范,不但夺了手下一般骁将的兵权,还将各地精锐之士选拔收集,编成禁军。地方上不但派遣文臣管理,而且尽是老弱厢军,没有丝毫战力可言。今日之宋家,武人已无盛唐之地位。非但如此,每到灾年,还要从各地灾民之中大量招募青壮编入厢军,以资救济。”
“最要命的是赵匡胤还弄了一套什么不杀士大夫的说法。当真是被藩镇割据吓破了胆子。士大夫没有了顾忌,祸害起来比藩镇也不遑多让。”韩德让轻蔑地说道:“总的说来,宋家的国策可以归纳为三点:强干弱枝,守内虚外,文臣治国。就好比乡下富户,只管高宅大院护住自家性命,还不肯信任家丁,只派了管家盯梢查看。外面无数良田统统随意安置。好生小家子气,浑然忘了自己手中还有一个当世最强大的国家。”
耶律休哥此时心中已是有所明白,不由纵声笑道:“常此以往,只怕宋家这个富户自己也忘了外面还有多少家财。纵是手中抱紧的饭碗再大,还能和我大辽举国之力相比么?反倒要时刻担忧我们过去敲了他的饭碗。”
韩德让也笑道:“确是如此。只消我们打残了宋家手中一班开国之兵,磨钝了他的开国锐气。从此宋家再无能力攻我大辽。只消十年过往,宋家便要自尝苦果。强大禁军之力谁掌?庞杂厢军之费何来?无数文臣之冗何解?只这三条,就要了宋家的命去。”
耶律休哥心下再无忧虑,恭恭敬敬地望着韩德让躬身说道:“还是韩大人高屋建瓴,智谋精辟。末将如今心中豁然开朗,再不惧宋家之忧了。”
韩德让也不谦让,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却似笑非笑的望着耶律休哥不做言语。
目光扫过,耶律休哥宛若针刺,慌忙搡了一把韩德让,口中喝道:“韩大人休要再这般相望,末将千军万马之中尚未惧过,只韩大人这般注目实在可怖。有话只管说来,末将早已心服,切莫如此。”
韩德让悠然笑道:“将军只管盯了人家笑话,忘了自家门里还是一团乱麻么?如今各部轮流做主之说,不过是争夺权柄,虎视眈眈地图谋自己部族利益。若是各部纷争,哪里还有什么大辽?宋家是抱了自家饭碗不撒手,我们门里却是一干兄弟们闹着要分家,只顾厮打争夺家产。将军没有看在眼里么?”
耶律休哥登时红了面皮,羞愧难当,再度躬身拱手说道:“末将糊涂,幸得韩大人指点方才明白。如今便再不能相容那般势力短视之徒胡来。请韩大人示下,末将定当全力以赴。”
韩德让哈哈笑道:“将军此刻方知该做什么了么?枉自三军如此敬服。个人声名算得什么?便是你我号称大辽文武大家,倘若没有了大辽在背后支撑,这点虚名不过徒遭人笑柄而已。如今将军且随我去见萧后,商议谋国。明日便去两院消了隐患,扶持隆绪接掌皇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