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点子?!”黄军医愤愤地、怔怔地问。
“噢……不,应该说是大伙儿一起出的点子!”班长带着负罪的口吻说,“医生,请你不要怪罪他们,他们纯粹是不愿受到敌人的辱杀……”
“不!弟兄们,孩子们,我不是要怪罪你们……我……”黄军医说不下去了,手伸进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也摸出颗手榴弹,掏出了拉环。透过他那像啤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后面的泪花,看得出他心里已涌起了一种强烈的、不可抑制的感情。”弟兄们,我是为你们的慷慨赴死而骄傲,为122师的英勇绝伦而骄傲,为我们中华民族在强敌面前的不屈不挠而骄傲!……是的,现在,我也要加入你们的行列了!……”
“轰!……”又一团火光,又腾起一股烟柱。
黄军医微笑着合上了眼睛。紧闭的眼皮内淌着倔强、满足的泪水。
紧接着,四周又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接连不断的“轰!……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风,在滕县的废墟上哀嚎,又拂过一股烧焦的人肉味。一大群戴着钢盔的日军在濑谷启少将指挥刀的逼压下,终于冲进了大病房。但是,此刻中国守军三百多个重伤员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群群的日军,开始指着数百具中国守军的尸首,竭力猜测着他们自杀的原因。第10师团参谋濑川幸男却盯着尸体感叹:“不管怎么说,这些*兵够顽强的!”
“岂止是顽强?尽管他们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也应当勇敢地承认:这些伤兵绝对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濑谷启少将伫立在残墙边,怔怔地望着病房里、治疗室、化验室、水井旁一堆堆中国守军自杀的尸体,油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沮丧之情……
十多天后,抗战中颇有声望的《扫荡报》发表了《滕县血战的印象》,其中第二段载:
……在这短短的几天滕县血战中,有很多惊天地、动鬼神的故事,值得我们正视,值得我们泣诉!如122师师长王铭章、参谋长赵渭滨、副官长罗世泽;124师参谋长邹绍孟、副官长傅哲民均已尽忠职守、为国捐躯了。未出城之两师官兵,仍利用城内的破壁颓垣,与敌抗拒。据我飞机报告,至18日午后犹与敌在城内混战中。当城破的时候,所有受伤官兵、未逃出城者,约千人左右,均以步枪或手榴弹与敌拼命或自杀,无一生还。抗战之烈,死亡之勇,前所未闻,实开守土殉城之先例。
几乎与此同时,在距滕县120公里之外的徐州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里,李宗仁将军接受了一批中外记者采访。随着照像机“咔嚓”、“咔嚓”地响了一阵后,李宗仁操着桂林口音,缓缓说道:“从15日起,敌人冲破界河南窜,以数万之兵,经北沙河、东沙河,迫近滕县城猛攻。我122师师长王铭章中将,挥军血战,城外堡垒尽毁,即继以守城,城破继以巷战,十荡十功。直至18日午后,王师长以下全师殉城,至为惨烈。城破以后,除有机会跳城归队者外,其中城中残留官兵,均战至最后,以手榴弹自戕,无一被俘投降。奉命之忠,死事之烈,克以保障徐淮,奠定抗战之基。睢阳之后,一人而已!……”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声。一个西方记者听到这些,却禁不住鼻子发酸,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她赶紧掏出手帕,捂住了脸。她的个性倔强,从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的泪水。
夜深了,她在细雨霏霏的窗下,奋笔疾书,难以入眠。一个佣人走进门,轻声劝记者:“夫人,您该休息了。”
“琼玛,我睡不着啊!”记者控制不住感情了,猛地站起身,张开双臂拥抱着慈祥得如同自己母亲的老佣人,将头倚在她肩上,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太伟大了,这些黄皮肤的中国兵实在了不起!今天我才真正懂得,要征服这样一个倔强的民族是不可能的,尽管,他们也许还要经受一百次的大轰炸、一千次的大屠城、一万次的大磨难……”
记者的名字叫安娜?路易斯?斯特朗。
3天后,李宗仁听到一些悲壮的事迹,眉头紧锁,嗓门哽咽,深深地叹息了几声。过了许久,他才拿起了通往武昌的专用“热线电话”,缓缓地向蒋介石吐出了一句话:“报告委座,我122师自王师长以下,全师殉城,无一投降,至为惨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