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别说黄琼,就算是老爷子在处置之时,也要慎重考虑会不会影响到朝局的稳定。黄琼曾经多次与刘虎以及身边之人说过,这些官员怎么处置要等皇帝有明旨之后,才能决定,他无权擅自做主。
刘文举的那些话说的并没有错,杀这些官员是要请旨的。至少也要递解进京,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之后,才能定刑。自己这个郑州处置使虽有尚方宝剑在手,只要还没有经过三司会审,也无权处置。
不要说四品的郑州知府、兵马使,就是一个七品县令,他都杀不得。更何况这郑州府上上下下从八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足足有近百人。这还没有把那些所谓州县大老爷们的那些品级的狗头师爷算在里面。
但在衡量了郑州目前的形势之后,黄琼还是下决心大开杀戒。他就是要借这些官员的脑袋缓和一下郑州府百姓有些明显过激的情绪。黄琼进郑州不过两三日,还没有对郑州善后诸事宜拿出一个章程,整个郑州府却已经是流言四起。
郑州府治下各州县的百姓越来越多的涌进府城,喊冤的百姓整天将知府衙门围的水泄不通。黄琼杀了韩王府那些民愤极大的管事,非但没有缓解民怨,却使得局势反倒是有失控的危险。
这些传到黄琼耳中的流言说什么的都有,但有两点却很让黄琼恼火。有人暗中散布流言,说他要保下郑州府的这些官,以便将韩王府名下的财产据为己有。至于那些土地不管原主如何,现在都是他英王殿下的了,永远都不会发还原主。
甚至还有人传言,他英王殿下要利用这些官员在郑州多年营造的势力,在加上此时控制在他手中的骁骑营人马,做第二个韩王。第二点到还罢了,但第一个传言,却颇具杀伤力。所谓三人成虎。饱受韩王多年之苦的郑州百姓那里还想得到去分辨事情的真伪,尤其这个流言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几乎已经是可以以假乱真。让那些急于讨回自己被霸占土地之人,纷纷涌进府城,要求讨一个说法。
虽然苏进在骁骑营的配合之下,派出大量人手去明察暗访,但却只抓到一些原来依仗韩王府那些狗腿子的势力混饭吃,现在衣食无着,收了人家的钱散布传言的小混混。真正的幕后主使人却始终未摸到任何踪迹。
流言四起在加上自进郑州以来陆续发生的一些事情,让黄琼感觉到事情很是不对头。他知道无风不起浪,这些流言此时传出来,绝对不是什么意外。这是有人想激起民变,逼自己出手。
用这些人的脑袋安抚一下郑州的百姓,是促使他现在就动手的一个原因之一。所谓谎言重复一百遍就变成了真话。大齐的百姓是这个世上最老实的百姓。绝大多数人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造反,但若是在时日艰难之时,有人从中大势挑唆,或是带头,恐怕就是两回事了。而对于百姓来说,有时候谎言更具备说服力,尤其是此时,朝廷一直未拿出处置办法来之前。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主要的原因,就是利用这些人的脑袋提醒一下那位新任安抚使与**地下估计会相当不干净的转运使、按察使以及河南路上下所有涉及到二地善后事宜的官员。这次手不要伸的太长了。
黄琼进郑州不过第二日,便已经有其他宗室的人手拿拜帖前来拜会英王殿下。至于所要相商之事,黄琼就算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无疑不是与韩王府名下那些数量庞大的土地有关系。除此之外,黄琼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魅力来吸引那些面都没有见过的叔伯兄长一类的亲戚这个时候前来攀亲。
不管朝廷、老爷子对韩王府财产如何处置,这些土地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肥肉摆在了那些人的面前。这些人拉拢不了自己,那么善后此事的官员自然也就是拉拢的最佳对象。
自己在郑州呆不了多少时日,想来圣旨下时也就是自己班师之日。自己若不用雷霆手腕震慑一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官员,恐怕这些田地别说发还原主,等上报朝廷之时,能有实际的三成自己就该偷着乐了。
也许是怕二人反对,也许是怕牵连到二人,他做出这个决定甚至都没有与苏进、郑洪商议。不要说现场的河南路的那些官员,就算苏进二人也被他这一手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待黄琼离去之后,面对新同僚的询问,二人也只能苦笑摇头不语。
相对于同僚的责难,二人更担心英王此举会不会引起朝廷尤其是皇上的不满。无旨擅杀朝廷官员,其中更包括一个皇亲国戚,正儿八经的伯爵,尽管这些人的确该死,但就算非常时期也恐怕很难不引起非议。一旦引起皇上的不满,这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黄琼此举在此二人,尤其是那位要做名臣的郑洪眼中,虽然为朝廷、为民除害,震慑其他官员,但付出的代价也未免有些过大。此事又不是没有变通方式。这些人附逆,早晚也是一个死,只是早晚不同而已。等皇上下圣旨之后再做处置不是更好?
只是二人不知道在他们敷衍一众同僚的同时,已经离开,却就在不远处观察这些官员反应的黄琼,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们。看着二人的背影,尤其是苏进的背影,黄琼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苏进,本王能为你做的也就仅止于此了,至于今后的路怎么走,就看你自己的了。”
给了河南路众官员一个恐怕终生都印象深刻的教训之后,黄琼就将郑州府善后事宜交给苏进与郑洪二人处理,自己只拿出一个大概的章程之后,便当起了甩手掌柜,极少过问。即便是二人前来他这里请示,他也很少拿自己的意见。
而在已经走马上任河南路节度使的于都指挥使留下的骁骑营的军务,也被他扔给了郭副使与随同大军一同赶过来的都指挥使同知。用他的话来说,自己虽是一介亲王,但若论治理地方,通晓政务,不如苏进、郑洪二人。若论管理军队自己不如郭晨。若是事必躬亲,只能弄的一团糟。自己还是当甩手掌柜的好一些。
他这一手颇为弄的有些不知道英王为何出现如此转变的几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河南路那位新任的刘安抚使与因为内心有鬼,而被这位英王大开杀戒吓的差点没有尿裤子的转运使也没有离开。几个人一番商议下来,处置的还算不错。虽然韩王府土地问题还需要朝廷决定,但其他事情却也做的也没有太出格的地方。那些附逆官员所空下来的职务,也以最快的速度从汴州府抽调一批官员暂时署理,让临时署理这些地方官,本身就不擅长政务,被地方事宜弄的焦头烂额的骁骑营军官大有解脱之感。
相对于二人的表现还算满意的黄琼,一边微服轻车简从的下到各州县探查民意,一边心中也多少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老爷子的圣旨。他不知道自己在郑州这一大开杀戒,老爷子会如何看待自己?更不知道老爷子究竟会如何处理韩王府遗留的这些问题?更不知道自己的那几道密折老爷子到底是收到没有?自范剑离开之后,黄琼心中总有一股子浓浓的不安感觉。
然而远在郑州的黄琼却不知道,就在他期待着皇帝的决定的时候,京城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御史台、六部甚至中书省的如雪片般飞来的弹劾英王干预有司,擅开杀戒的奏折就连一向沉稳的皇帝也多少有些坐不住了。
尽管在下决心大开杀戒的头一天,黄琼就八百里加急将原因连同这些官员的供词一齐上奏朝廷。但在朝廷未做反应之前,郑州这边就已经人头落地。而且文武加一块,一口气就杀了近百名官员的消息传回京城,让满朝上下不禁都目瞪口呆。
就连一向以皇帝的意志为转移,皇帝的意思就是自己的意思,大多数时候都是做点头先生的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侍中、尚书左右仆射几位相爷都私下言道:“英王在郑州不经请旨,不经三司会审就擅自杀人。此举虽证据确凿,这些人也的确该死,但也开就地正法的恶劣先例。英王此举置大齐律法于何地?置三司于何地?”
面对如雪片般飞来的弹劾英王的奏折,皇帝也不禁有些头大,心中也不禁暗自埋怨英王此举实在有些过于鲁莽了。这些人不是不该杀,但这些人就算有万般该杀的理由,可这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的。你至少在杀这些人之前也要等到朝廷的批复吧?就算再事情紧急,但你有骁骑营数万精兵在手,又有什么可怕的。
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中的皇帝看着摆在御案上的几道黄琼自虎牢关之战后连发的几道奏折,心中不由的暗自猜想,郑州的局势究竟糜烂到了何种地步,能让自己这个表面冒失,心中却极有城府的儿子如此做?难道他这密折之上说的都是真的吗?此次韩王叛乱真的象英王密折上说的那样别有隐情?
思及此处,皇帝将目光转向了书案上一道被鲜血几乎濅透了的密折。尽管他不愿相信这道奏折上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但想起这道送这道密折的年轻人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在太医院大门外受到追杀,到现在还躺在太医院中昏迷不醒。
而这道密折上所说的另一封内容相同的密折连同那个送密折之人,按照折子上所说的出发日期到现在已经数日却还是音信全无。这一切似乎又在告诉皇帝那道密折上所说的事情都是真实的。
难道事情真的到了实在不可为,才逼的英王出此下策?想到这里,皇帝拿过那封被鲜血濅透的奏折又仔细看了起来,良久才低声叹道:“朕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居然生出这么几个没有人性的儿子。难道他们的心中除了朕这个位置,什么都没有吗?他们母亲的尸骨还未寒,就做出如此手足相残之事来。”想起中宫临终时的话,皇帝禁不住有些老泪纵横。
叹息良久,皇帝将手中的那份密折放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彻底的烧成一堆灰烬,才开口将一直在御书房门外等候的高无庸唤进来吩咐道:“高无庸,你亲自去把郭太医请来。”
高无庸听到皇帝要他去请郭太医,熟知这位郭太医与皇帝关系的他知道皇帝这是又遇见什么烦心事了,连忙答应一声转身便要去按照皇帝的吩咐请人。只是还没有等他离开御书房,皇帝略微沉思了一下又唤住了他道:“算了,还是不要折腾他了。你去挑选几个侍卫与朕走一遭。”
刚刚从太医院回府的郭太医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晚驾临自己府邸,知道能让皇帝深夜打搅自己恐怕又碰到什么为难之事了。看到皇帝有些憔悴的面容,在联想到朝中的局面与英王那封密折上的内容,作为唯一看过英王密折的外人,郭太医对皇帝驾临自己府邸的来意已经有数。
“先生,那位年轻人伤势怎么样了?清醒过来没有?”有些出乎郭太医的预料,皇帝没有提及半句密折之事,却先问起来在太医院躺着的那个还重伤昏迷中的为英王送密折的年轻人。
郭太医略微摇头道:“此子伤势太重,那一箭射的太深。虽然因为稍许偏差没有射到心口上,但几乎将整个肺子都射透了。不过好在抢救及时,人现在虽然还没有清醒过来,但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此子今后恐怕这寿禄不会太长,而且今后恐怕离不开药罐子了。”
“臣有些想不明白,这歹徒为何如的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距离宫廷不过近在咫尺的太医院门外杀人?若不是太医院的侍卫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身手高强之辈击退杀手,恐怕此子就连尸体都会被他们弄走。他这一箭究竟是要灭口还是在向某人示威?”
皇帝摇摇头道:“这不是示威,就是要杀人。有些人不想让阿九的这份密折到朕的手中。按照阿九在密折上所言,他在派此人送密折之时,为了保证此密折到朕的手中,同时还派出王大龙便装轻骑走小路赶回京城。可按照折子上所说的日期,到现在已经过了两日,王大龙却依旧踪影未见,恐怕已经是遭遇到不测了。”
“王大龙是朕身边选出去的人,他的性格朕了解。若是但还有一口气在,他就算爬也会爬回京城的。如今日期已过,却依旧未到,只能说他出了什么意外。”
“朕相信阿九不会在此事上欺骗朕,他也欺骗不了朕。更何况他也没有必要欺骗朕,而且他若是想欺骗朕也不会找一个朕熟悉之人。”
“皇上,英王密折上说的那些事情您信还是不信?”郭太医听完皇帝的话,摇头不语,半晌才道。
“朕不想信,也不敢去信。可事实却是让朕不能不信。朕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能不了解?韩王就算在暴虐,在不知廉耻,但对他侍母还算是孝顺。如无特殊原因,他是不会再母丧之日作乱的。”
“先生,朕现在心中很乱。阿九虽在密折之上没有提及那个挟持韩王作乱之人究竟是谁,但朕从上面他转述韩王的那些话大约也猜的出来。先生你大约还不知道吧,今日接到汝州战报,日前战败退守汝州的陈王,在昨日汝州城破之后在自己王府合家**,整个陈王府绝祀。朕之前的担忧还真的成了现实。”
郭太医是何等之人,皇帝单单在此时说明汝州之事,便猜出英王密折上的那个人的大致身份。只是皇帝不挑明,他也只能暂时先装聋作哑。
见到郭太医听到自己的话之后,脸上平淡无奇的表情,皇帝心中叹息一声:“当真是高处不胜寒。即便自己这个唯一可以说说知心话的挚友,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谨慎。”
见郭太医不愿意在此事上多谈,皇帝便转移话题道:“听说先生园子中的菊花开的甚好,不知道先生有无兴趣陪朕夜游一番?”
知道皇帝此时绝对没有什么心情去赏菊,邀自己去看菊花,定是想与自己单独说些什么。尽管心中并不是太想去,但也不想扫皇帝兴的郭太医微微一笑道:“皇上既然有此雅兴,微臣便陪皇上尽兴便是。”
见到郭太医点头答应,皇帝示意别人不要跟随之后,就连一向很少离身的高无庸想要跟随的举动也被他制止。转身与独自一人与郭太医来到郭府那个不大,却载满各种菊花的园子中。
看着满园盛开的菊花,沉默良久皇帝才幽幽的道:“郭先生难道你也不想帮朕解开眼前的这个困局吗?难道你也不能与朕说真话吗?”
闻言,郭太医苦笑摇头道:“皇上,如今这个困局走到今天的地步,能解开他的只有您自己。别人?恐怕帮不上您。您是天子,更是诸皇子的父亲。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正如您所说,诸王的脾气秉性,恐怕除了大行皇后之外,只有您是最了解。”
“皇上,英王奏折上所说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实情,依您对诸皇子脾气秉性的了解,您恐怕心中早有定数了。只是您心中还有些逃避,一直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而已。”
“皇上,微臣记得您曾与微臣说过,英王与您说过:天家无私事。此话说的虽然有些直白,但仔细一想却并不无道理。天家的一举一动不单单是天家的事情,更关乎着社稷的安危。皇上您不仅仅是父亲,更是天子,是一国之君。您手握着天下百姓的安危。您心中想的更多的应该是社稷。”郭太医对于皇帝的话,沉吟一下道。
“你说的这些道理朕也清楚。但朕与中宫少年患难夫妻,走到今天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中宫膝下只此四子,如今韩、陈二王已经殁了,太子又成了这个样子,只余蜀王一人。若是朕在?朕百年之后,那还面目去见大行皇后?”
“朕也知道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但朕实在是有些下不去手。大行皇后临终之前,曾与朕说过:此四子皆是虎狼之性。她在时此四子还不敢做的太出格,她若是不在了,无论此四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但求朕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之上,留此四子一条性命。”
“如今大行皇后尸骨未寒,韩、陈二王便?太子也让朕伤透了心,现在在加上蜀王,想起大行皇后临终遗言,真让朕痛彻心扉。”说到此处,想起如今因寿陵还未竣工,梓宫只能暂安邙山皇陵外思安殿的皇后,皇帝居然少见的在郭太医这个外人面前失态。
见到皇帝唏嘘不已,为大行皇后伤感,郭太医不由的暗自摇头。平民百姓之家尚且为了财产纷争大打出手,更何况是天家?历朝历代为了争夺皇位别说亲情,就是拿天下苍生做赌注的还少吗?纵观诸朝史书,不就是一部皇位争夺史吗?
为君多年,早就学会怎么控制自己情绪的皇帝,此次却是唏嘘良久才平稳下来。然而平稳下来之后,却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既像是与郭太医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算了,天做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他做出此等天理不容、忤逆人伦之事,是他自己不容于朕,不容于天下。”
“先生说的不错,朕不仅仅是丈夫,是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我大齐之主。为了社稷,为了大齐这天下,待朕查实之后,若是阿九所言不差,朕绝不会轻饶了他。就算大行皇后地下有知,怨恨朕也顾不上了。他日百年之后,朕在与大行皇后解释。”
“皇上您要小心为重。从英王的密折上来看,此子手段毒辣,行事颇为诡异且耳目众多,消息极为灵通,您还是要多加小心提防才是。”
“先生放心,对此朕心中有数。此子若是真罔顾人伦,连朕也下毒手,那他真是自寻死路。”对于郭太医的担忧,此刻已经恢复精神的皇帝并未过于担心,反倒是转过话题道:“先生,朕想问问你,你对阿九在郑州府的作为是怎么看的?这件事不涉及到天家之事,望先生把心中的想法如实与朕说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