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要是继承了大统,您的这些个有利于天下百姓的构思,权非但不会反对,还会全力支持您的构想。但是现在您还只是一个亲王,连储君都不是,您又何必把自己推到全天下宗室和官员的对立面上那。您这是何必那?没有了官员的支持,在得罪了天下的宗室。您还怎么能更进。一步说白了,现在还不是你操心这些事情额时候。”
“请恕权不敬之罪。大齐的这些宗室大多虎狼之性,贪婪之极。你的这份折子上虽然对他们的利益进行了至少部分的维护。但是王爷您有没有想过人的贪婪是无止境的。”
“改赐田为俸禄制。朝廷限制其永业田数量,限制其地租最高限度,并对其土地采取赎买方式,逐步收回。先不说现在朝廷有无这个财力进行,就是单单说服这些宗室接受这些提议都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些人不可能接受任何有损自己利益的事情。即便这些事情涉及到他们背后的这座靠山,大齐朝的安危。”
“先不说别的,但说赐田改俸禄这一条。俸禄受朝廷岁入影响极大,对这些亲王、郡王来说远不如收取地租稳定。更何况改为俸禄制,他们的钱袋子便成了变相的控制在朝廷,也就是皇帝手中。您想这些宗室,尤其是那些爵位最高,也是现行政策的最大收益者亲王、郡王们能够接受的吗?况且那些俸禄能够满足这些已经习惯了纸醉金迷的宗室们的挥霍吗?”
“还有,就算这个计划能够行的通。皇上也同意。但是俸禄定多少合适?定高了,朝廷的岁入能否支撑的住?定低了,若是赶不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王爷、国公们手头上庞大的土地一年的租税,这些王爷们能接受?”
“我朝官员的俸禄虽然远高于前朝,但受朝廷岁入得影响,以及银钱兑换比价的变动。官员的俸禄并不是很稳定,实际上根本就领不到定制所规定的数目。”
“按照我朝惯例,各级官员不给永业田,不再赐各种帛,全部折合到俸禄中。一品官员俸禄包括各种杂费在内,为粮一千石,钞九千贯,全部折合现银约七千两。但实际上每年能够领上五千两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说这点银钱,就算按照前唐玄宗后期,亲王俸俸银1万两,禄米1万斛。郡王岁俸银5千两,禄米5千斛定制,这些俸禄也远远不是那些习惯了享受的王爷们能够接受得了?”
“这些人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勾结地方官员,采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手中囤积了大量的土地。这些土地一年的收益,恐怕远远不是朝廷可以给出的俸禄相比的。韩、陈二王就藩不过数年,就将两地大部分土地收入囊中,也只能算是两个代表。其他宗室哪里的情况那?这些天,权看了您从宫中带回来的卷宗,越看越心惊。”
“天下肥田,如今已经十之五六落入宗室以及各级官员手中。这还只是表面现象,真实现象恐怕会更严重。王爷,单单一个陕西路,全路的土地就有七层掌握在各宗室手中。而陇右路更严重,全路两府八州二十一县中的可耕土地,居然有九层在分封在陇右的宁西郡王、扶风郡王和常山郡王三郡王以及抚国公几个宗室手中。”
“这还不算同样聚集了大量宗室的河北路、山西路、山东路、两淮诸路,若是由朝廷出资赎买被这些宗室占据的土地,按照朝廷现在一年的岁入,在刨除官员俸禄,军队饷银以及其他各种支出之后所剩余之财力,根本就无力支撑。”
“现在钱贱银贵,开国之初,朝廷规定钱一贯二,兑换一两现银。但现在两贯钱也不见得能够兑换成一两现银。而朝廷的各种税收是以钱为主,但是入库却是以银两为主。而在钱银兑换还是以开国之初的定制为主。朝廷一年的岁入,实际上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多,至少要缩水两层以上。”
“您的奏折上说的不错,本朝开国之初创立的这个有别于其他历朝历代的封藩制度,在现在丁口激增的情况之下早已经不适应当前情况,宗室分封制度改革已经事在必行。在下想,能看到这个问题的不仅仅是王爷,皇上难道就看不出来?历任先帝也看不出来?
“要知道在太宗朝末期,天下的元气就已经逐步恢复。经过太祖、太宗两朝苦心经营,丁口数量虽然还赶不上安史之乱之前的盛唐,但是却也与中、晚唐时期相差无几。”
“您这个解决方法,您这个在冷宫中呆了十六年的王爷能想的到,那些都是人精的历代先帝就想不到?当今皇帝就没有想到?您的这几个条陈,以皇上的心思未必想不到。”
“他们不是想不到,之所以迟迟未动,是因为在他们看来宗室才是大齐的根本。此事牵扯太大,改变太祖皇帝定下的国制,改革封藩制度,涉及到几乎所有宗室,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让他们投鼠忌器。在他们看来搞不好会动摇大齐朝基业的。所以都慎之又慎。轻易不敢动手。才使得问题越积累越深,搞成现在几乎已经不可收拾的地步。”
“现在的形式已经是积重难返,历代先帝和今上那么雄才大略都无法解决,您又何苦趟这个浑水。虽然此事是皇上钦命所赐,但是王爷,您大可以避实就虚。何苦与天下的宗室和官员为敌。”
“这个奏折不是不可以上。但是王爷,必须要修改。你的这个奏折上的兴商路,开海禁都没有什么问题。那些宗室只能是欢迎。还有你这个解散各路匠人总管府以及将官办各业改为民办,让利民,不与民争利这两点也没有任何问题。虽然会影响到一部分工部官员的利益,但是与全局比起来要小的多。”
“我大齐虽然已行海禁近百年,但是沿海的各种走私即便在查的最严的太宗朝也没有完全中止过。况且我大齐沿海长达数千里,又如何禁的住?自实施海禁以来,沿海各地官员与不法商人上下勾连,私下走私活动屡禁不止。时至今日朝廷的禁海令已经形同虚设。解除海禁,朝廷设置通商港口,虽然损害了部分不法官员的利益,但是从大局来看,对朝廷还是有利的。至少一年的岁入就可以增加不少。”
“与解散各路匠人总管府类似,现在开海禁虽然会得罪一部分沿海地方官员,例如浙江路、山东路以及福建、广南东路的地方官员,但是对官员的整体利益牵连不大。”
“不过,前边涉及到宗室这一块。权,劝王爷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您的这些条陈不说别的,一个摊丁入亩您就将天下所有的宗室和官员甚至天下的读书人都得罪了干净,放到了自己的对立面。王爷,您一心为民的心情,权理解。虽说有大齐祖制在,但是您是皇子,对天下也有这个责任。但是,王爷,权劝您一句,现在还不到时候。”
“您的这个奏折上去,就算皇上留中不发,可以目前皇上身边众多的各位王爷的耳目来看,您真的以为这事能够瞒的住?您与皇上微服私访的事情,何等机密。可怎么样?结果不用权多说了吧。到时候只要有心人在后面稍微一推波助澜,将您的这份奏折私下传出去。您立马就会成为天下宗室和官员的死敌。”
“您现在虽然已经进爵亲王,但是王爷您的势力其他几位亲王相比怎么样?身边能够为您排忧解难、出谋划策的人又有几个?不要说太子和中宫诸嫡子多年苦心经营下来的庞大势力相比,就是说与永王、宋王在京诸王相比怎么样?就连一直身体薄弱,极少出门的赵王您也远不如。”
“一旦这些宗室不择手段报复您,您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您这个奏折上去,恐怕天下没有一个官员会为您说话。皇上能顶住各方面的压力还好,但是如果顶不住怎么办?您将会被处于何地?”
“现在皇上一心求稳,如果宗室和官员方面的压力过大,为了朝局的稳定,皇上还会保您吗?会不会把您抛出来以堵这些人的口?来稳定人心?您还是小看了这些宗室的能量了。权虽然没有猜测出皇上这么做的目的,但是权可以断言,至少是目前,王爷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还远不如太子和其他中宫所出诸王。”
“而且以皇上目前的心态来说,权甚至可以断定,您的这个奏折上去,恐怕连个水花都掀不起。韩、陈二王在封地已经是天怒人怨,皇帝至今也没有拿出处理办法。您这个涉及的全部宗室的折子,皇上那里能够批准吗?”
“既然基本上等于无用之功,您又何必去冒这个风险。”说完这些话,贾权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位王爷虽说天生睿智,不缺搞阴谋诡计的天分,但是手腕还是稍显得有些稚嫩。看问题的眼光还是有些局限性。多年的冷宫生活,还是限制了他的眼光。”
贾权可谓苦口婆心,可以说句句话都点在了要害上,苦心劝谏黄琼不要义气行事。尤其是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正中黄琼的要害上。如果老爷子真顶不住下边的挤压,恐怕自己?尽管他并不认为皇帝真的会将自己扔出去抚慰人心。但是凡事还是多思量一些为好。
听完贾权的这一番分析,黄琼沉默了下来。对于老爷子的态度,他的心里还真没有什么底。黄琼自问不是心胸太开阔的人,老爷子那天在贫民区的那句挑拨诸皇子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其心可诛的评语他还记得很清楚。
如果后续事情的发展真的象贾权所说,自己的这个奏折递交上去,恐怕后果还真的难以预料。后世从来没有接触过政治的自己还是小看了政治的黑暗性,把事情想的过于简单了。书上说的就是书上说的,跟现实相比还是有差距的。尽信书不如无书,古人诚不欺我。
良久,黄琼才苦笑道:“那依先生之见,这下一步本王该如何?此事是老爷子亲自交待下来的。这几天已经连续催促多次,本王总不能把这本折子掐头去尾之后去糊弄老爷子吧。况且以老爷子的精明,本王也不见得能糊弄得了?”
“这到是有些难办?天心难测,皇上将此事交给您的真正意图是什么,权一时还真的猜测不出来。俗话说对症下药,只有摸清楚皇上的真实意图,才好下定论。”说罢,贾权拿起黄琼的奏折又仔细的看了起来。
对于皇帝将此事交给自己主子的真实意图,他并不是真的一点也没有猜测出来。只是他现在虽然有些想法,却是有些不敢确定。当然他也没有异想天开到,就凭借这一件事情,就认为皇帝现在有了异储的想法。
在贾权看来,皇帝之所以将此事交给英王处理,恐怕主要还是想利用即没有封地,又没有外家势力支持,更与朝中官员几乎没有任何牵扯的英王如今在朝中相对超然的身份。毕竟此事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宗室,还有官员。
而其他的皇子年长的已经就藩,本身就是当事人,在主持这个事情本身能就已经不适合。而其他尚未就藩的亲王、郡王并不是年纪还小,就是外家在朝中有一定势力,无法站在局外人的眼光看问题。当然其中也未尝没有考教英王的意思。但是事情是不是象自己想象的这般,贾权并不敢肯定。
京城的几年的生活经历,在他刻意有心的揣摩之下,多少对当今的这位皇帝的性格和为人,特别是施政手段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因为身份地位的天差地别,让他无法直接接触到上层人物。但是京城中知道小道消息最多的也是最不缺的人是什么人?正是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奴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虽说是奴才,但是奴才和奴才的地位还是有差别的。一个堂堂一、二品大员家的奴才,知道的朝中秘闻自然也不会少到哪里去。虽说真正的核心机密他们接触不到,但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知道的还是不少的。尤其是几家奴才聚在一起互相攀比的时候,如果是有心人就可以从中间得出不少的有用的东西。
达官贵人虽然接触不到,但是这些消息相当灵通的人却是不难接触。这些人嘴里说出的话自然不可全信,但是至少也有两三层的可信度。只要留心,不难从他们的话中发现出一些事情。
贾权从一开始就没有象他老子那样,抱着通过科举光宗耀祖的想法。他这个人凡事好剑走偏锋,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好走偏门。既然抱定了这个心思,对于朝政,这个家伙平日里没有少用心揣摩。
不能不说这个家伙是揣摩人心思的好手,几年下来,他单凭这些那些达官显贵的奴才嘴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也大概揣测出皇帝的大概为人。一句话,天心难测。也许是旁观者清的关系,身在朝局之外的他对皇帝为人并不这么看好。虽然这位皇帝称的上勤政、也算不上昏庸,勉强还说的过去。所以他并不赞同黄琼的这个奏折,更不看好这道奏折。
但是作为目前黄琼身边唯一的谋士,贾权应该说还是很尽责的。他现在明白,自己现在既然已经上了英王这条大船,就只能尽心竭力将这条船引向最好的结局。否则船沉的时候,遭遇灭顶之灾的可不仅仅英王一人。自己恐怕也逃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贾权没有说话,也没有请示黄琼,拿这黄琼的那份奏折走到黄琼的书案签,拿起纸笔,略微思考一下,奋笔疾书起来。良久才将站起身来,将手中改的面目全非的奏折递给黄琼道:“王爷您看怎么写如何?”
黄琼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之后,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先生,你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后边的那些你基本保留下来,但是前边的老爷子交代的主要问题,你却只保留了由朝廷强制规定最高地租和鼓励失地流民垦荒这两点。老爷子那里能通过吗?”
”要是如此轻松的就能过关,这差事又能论到本王,不用说别人,太子恐怕早就抢过去了。本王当初又何必接受这烫手的山芋,早就可以回绝了。何必现在弄的如此头大。老爷子这次的决心有多少,本王还不清楚,但是本王知道的是,如今的天下大势,他还是清楚的。本王想老爷子总不该是没事折腾本王玩吧。”
“本王想如果以先生的这些为基础加上改赐田为俸禄制还是可以的。按照朝廷现在的岁入标准,按照前唐的玄宗改制之后,亲王的俸禄标准供养宗室还是可以负担的。我朝亲王在未就藩之前,俸禄为亲王岁俸银为钞一万五千贯,禄米6千斛。即便按照现在的实际银钱比价也为七千两纹银。”
“毕竟我大齐的爵位是采取递降,现今亲王除了今上诸子,本王的诸位兄弟之外,只余有雍王一人。而郡王也不过三十六名。其他的大多是国公和郡公。其中还有不少是已经收回全部赐田,改为俸禄制的郡公爵位的宗室。”
说到这里,黄琼心里不禁苦笑。如今大齐朝的宗室亲王一级的如此稀少,说起渊源来还是拜自己的那位外公所赐。先皇的儿子除了自己的皇帝老子,加上那个装疯卖傻才逃过一劫的雍王,只活下来两个。其余的都被自己外公杀的干干净净。先皇的兄弟也差不多。
如今在世的这些郡王除了自己那些年龄不够,还没有出宫就府的兄弟之外,大多都是自己皇帝老子亲政之后,为了安抚宗室人心,将自己那些逃过一劫的堂兄弟或是子侄找出来加封的。
只可惜,自己的那位皇帝老子不仅没有趁这个机会一劳永逸的解决早就已经出现的宗室大势兼并土地趋势,反倒是为了笼络宗室,不仅发还了其所有财产和土地,反到还额外赏赐了大量的土地。他这么一弄自己的帝位是巩固了,可之前那位淮阳郡王替他解决的问题又一次重来。
想及这里,黄琼暗自摇头。感叹自己的那位皇帝老子错过了最佳解决问题的时机。现在在动手,恐怕已经是晚了。如今的局势已经糜烂到了极点,在想改观恐怕非伤筋动骨不可能了。
“王爷,权刚刚已经说过,根本原因不是俸禄高低的问题,是这些俸禄能不能满足这些宗室挥霍的需要。要知道在亲王就藩之后,虽然没有了俸禄,但是其一年仅仅从赐田所得收入要远高于其俸禄。”
“权举例来说,韩王在就藩之时,皇上赏赐的土地是六千亩。这六千亩土地一年的租税,在正常年景,即便是按照朝廷规定的不得高于总收入的四成的租税数额,一年的收入也可达到一万两千两左右。”
“如果这韩王在收取地租的时候,私下按照自己定制的租税额收取,即便收到五成,那么租税也很可能提高至近一万八千两,甚至可以达到两万两或是更多。如果他们心黑那么一点,收到六成或是八成,那么您想想这个数额有多少?”
“您上次曾经说过韩王就藩不过数年,大势侵吞土地。就藩不过短短数年,郑州境内的上好土地现在已经大部分已经被其收入囊中。权在卷宗上曾经看过,郑州府境内的上好耕田为四十万余亩。就算韩王只占据了其中的六成,也达到三十余万亩。这些田一年至少可以为韩王进项近二十余万两银子。王爷,按照这个计算,朝廷一年要给这位韩王多少俸禄才能顶的上他的名下的土地的地租?才能满足他的需要?”
“这个收入即便不算韩王就藩之后不折手段陆续侵占的土地,即便是单单按照皇上赐予的田地一年的租税进项,就是按照权刚刚说的,前唐亲王的亲王岁俸银1万两,禄米1万斛的俸禄,也远不及。这还仅仅是韩王一位,其他亲王、郡王哪里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按照这个进项,您认为朝廷给这些王爷们的俸禄定到多少他们能满意?要是将这些亲王、郡王的俸禄真的按照其受封的土地收入来折算,恐怕这四十余位王爷们一年的俸禄,就要吃空朝廷一年田赋将近三层的进项。到时候不说别的,仅仅是这些王爷一年的俸禄就能把朝廷吃垮。”
“说的好,分析的真是透彻之极。琼儿,你还是缺乏历练。”就在黄琼听完这些让他几乎惊掉下巴的分析之后,再一次陷入沉思之中之时,黄琼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一声他现在可以称的上极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
被这个声音惊醒的黄琼抬头看到随着声音走进来的人时,心中不禁一惊,原来是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书房门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