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家内,钟二爷灰头土脸的从外面回来,他欲在外寻事,可是,做惯了老板的他又如何能受人唆使,心高气傲,往日里受尽别人的巴结,给尽人冷脸,如今颠倒过来,才知那并非人做得来的事情。
先是去了大布庄,欲做掌柜,他以为,以他的资质,做不了老板做个掌柜的是绰绰有余的,但那布庄老板欺他老了,记性不好,将他安排在库房守货,当是照顾。钟二爷顿时觉得这是折辱了自己,拂袖离开。
而后去了码头,欲做个管账的,但是码头里说是只招年轻的人力,搬运东西,于是,钟二爷又走了。
圈圈走走,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成。
人风光的时候,朋友满天下,一旦落魄了,才知什么叫人情冷暖,先前的那些朋友,如今是形同陌路,见了钟二爷不是避就是视而不见。没有了价值的人是没有交往的必要的,这就是商人,现实得紧。
一天下来,钟二爷头痛欲裂,才进门,有丫鬟跑过来,说是一个叫伍庸的人醉仙阁有请。钟二爷顿时火了,这楚凡是闲着无聊的很吗,拿人开心是他的兴趣,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二爷,那人说了,请二爷您务必过去一趟。”丫鬟见钟二爷脸色不大好,说话的声音也小了,小心翼翼的瞅钟二爷。
钟二爷怒喝一声:“不去不去,下次再有人来,就给我轰走。”他说着,甩袖进门。
丫鬟慌忙点头,急急的侧身让钟二爷走开,呆钟二爷走开,这才吐了吐舌头,扭身走开,边走边嘀咕着。
“二爷今儿吃火药了,这么呛,也不知那人请二爷做什么……”
她低头走着,迎面钟初一走来,她没看见,挡了钟初一的道,钟初一抬手,点了点丫鬟的肩膀,问:“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那丫鬟吓了一跳,抬头见是钟初一,于是拍着胸脯连连压惊,道:“三姑娘,你吓死我了,方才钟二爷回来了,心情不好,连人请客也不去,不知道怎么了。”
恐怕这几日钟二爷都不会好过吧。
钟初一暗暗叹了口气,随口问:“谁请二爷?”
丫鬟道:“说是一个叫伍庸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请的却是醉仙阁,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呢。”
“伍庸……”钟初一听着名字觉得耳熟,待要细细想,那丫鬟别了她走开。钟初一想着,骤地,脑海中闪过“楚凡”二字。
是了,伍庸是楚凡门下第一管家,他来找钟二爷,又是为了她的事吗?
莫名的,钟初一想要见楚凡。他的轻狂,他的挑衅,过惯了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日子,他看人的眼永远是向下的。坐拥半壁金银,他脚下的人永远是被践踏被消遣的,在他眼里,是不是除了自己,其余的人都是玩具。
目中无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醉仙阁内,破天荒的楚凡竟提前一个小时来到,雅间内,伍庸静悄悄的退出,第一次见自家公子会对一件事如此上心。楚凡要的是钟初一,可是,为什么?
窗前,楚凡懒懒的撑起下巴望浮云,忽而打个哈欠,眼里于是有了丝倦意,那样的姿态竟有一丝撩人,似一只猫。一只不可碰触的猫。
多久没有这样安静的等待过了,这些年来,他一直忙于扩张生意,几乎忘了天空竟是如此辽阔。
窗外芭蕉绿樱桃红,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枝叶间,一只麻雀跳出,张头探望,又“忽――”地飞走。自由如风,展翅翱翔。
楚凡微眯起眼,曾经他是那样的羡慕向往,如风的自由,如鸟的自在。可是,人活在世,离不掉一个“钱”字。人群中,金钱代表了地位,代表了成功,有了金钱,“朋友”来了,“爱情”来了。
于是,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全天下最美好的东西,他该是感到满足的。
错了,错了。
心底那种强烈的饥渴焦虑依然存在,甚至越发强烈。于是他开始一再的赚钱,一再的吞噬,但是,无论他拥有多少,任然觉得不够。心是空的,不安的,仿佛漂浮在云层中的风筝,找不到靠岸的地方,惶恐不安。
拥有得再多,他心里的无底洞永远得不到满足。即便拥有了天下,他却始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他连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都不明白。他开始厌倦甚至憎恨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孩童时代,脆弱、彷徨、不安,无声无息的证实,他依旧是那个失败者。
贫穷的时候追逐金钱,卑微的时候追逐地位,当拥有了金钱与地位,他开始追逐权势,拥有了权势,他又该去追逐什么呢?
一股从未有过的茫然涌上,猛地回神,他起身,脸上的慵态来不及收敛,心猛地下沉。
楚凡,你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你有资格不去怀疑。
寂寞的时候原来最容易胡思乱想。
楚凡起身,懒得再等下去了,没有人能令他等待。他是楚凡。
“伍庸。”
他唤着,开门漫不经心的抬头,钟初一举手欲推门,突见开门的楚凡,一时愣住。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楚凡收手。
钟初一。
可是,他却问:“你是谁?”
钟初一抬眼凝视楚凡,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连自己的容貌也无法记住,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钟二爷,要收她做丫鬟。他要的究竟是她,还是对钟二爷的羞辱。
“楚公子好健忘,既然连人都不记得,又如何要换我去你楚府为婢,这便是楚公子玩弄人的手段吗。”不知为何,在他面前,连原本想好的客套话出口便变了样了。
楚凡咧齿笑起来,抱胸毫不避讳的看钟初一:“记得了,还是那张伶牙俐齿,与钟二爷相比,你说话倒知几分伎俩。”
钟二爷破口大骂盛怒的模样他至今记得,明明是一个落魄失败者,可是硬咬着那块“士可杀不可辱”的硬骨头,怒极口不择言,连平日里的风度形象全不要了。
钟初一冷冷道:“楚公子,开门见山罢,你想要我去楚家为你做事,须得答应我的条件。”
楚凡饶挑眉,有兴致的说:“讲。”
“第一,归还绸缎庄。第二,我只在你手下做事一个月。第三,我不以丫鬟下人而居,我要做你手下伙计。”钟初一平静的说。
楚凡眼神奇怪的看着她,薄而浅的唇瓣轻抿,似笑非笑。他懒懒的依靠着门,挑眉看钟初一,问:“你以为,你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我让钟二爷以你来交换账房一职不过是给他一个台阶,以他这个年纪想要找到一份轻松的事不简单,我体恤他年迈可怜,才做这个顺水人情,至于你,不过是坠珠想要你去做伴,你只是附带品而已。不要高看了自己。”
他等着看她怒极扭曲的脸,可是,出乎意料,她很平静,甚至比自己还要镇定。
钟初一轻笑,看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杂念,清澈如镜:“如此最好,楚公子大可放心,钟家再衰颓也不济落魄到要楚公子施舍,告辞。”她说着转身离去,不带走一粒尘埃。
她走得平静,身后的人却不平静了。
不对,不是这样的,算来算去,他始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她如一阵清风,来得自然去得轻松,什么也没留下。
楚凡撑着门,凝视着她走开的身影,是他算错了吗,她本来不想呆在他身边?
伍庸走过来,望着钟初一消失的身影,又扭头看楚凡,笑起来:“公子,你似乎算错了。”
楚凡扭头进屋,道:“伍庸,你最近废话越来越多了。”言语中竟有了丝不悦。
伍庸跟着进门,看着懒懒躺在软榻上的人,笑道:“还是因为人家的不屑一顾?”
楚凡目光冷冷看伍庸,皮笑肉不笑:“伍庸,是不是我把你喂得太聪明了呢。”
伍庸闭嘴,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转移话题:“天气不错,樱桃熟了,只是依旧带了一丝酸楚。”
依旧是话中有话,难得调侃主子,他自然是不予余力了,却又不能被主子抓住话柄开刀。
楚凡心浮气躁,又懒得理伍庸,干脆闭眼翻身。伍庸看了眼楚凡的背影,终于不再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深。突然,楚凡紧闭的眼睛睁开,目光一片清澄。
走出醉仙阁,钟初一皱眉,与她所想的完全不同,楚凡似乎比想象中更难对付,分明是他布局让人跳了,当人往下跳时,他又半道截住了人,似看穿她的居心叵测,到最后,他依旧占了上风。
果然是狐狸。
钟初一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楚凡是狼,与狼共舞须得时刻提放小心,稍有不慎,恐怕连骨头都会被吃得一干二净。这样的人最是可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