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鹞子朝我翻了翻眼皮:“去吧,以后自觉着点儿,别让我不好交差。”
听这口气,老鹞子一夜之间开始对我有些冷淡,是不是老辛又在背后跟他说了我些什么?
老鹞子见我过来,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好像是故意让我过不去。我闪了一下,侧着身子进去推我的饭车。老鹞子乜我一眼,悻悻地回了值班室。站在车子前,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哀,想起在看守所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阵子,我竟然异想天开地想要把他砸趴下,自己取而代之,现在回想起来,方才感觉当初自己是那么的不自量力。以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推着饭车往外走的时候,我听见老鹞子在值班室里大声地呵斥大虎。
刚走出监舍大门就看见药瓶子站在门口跟内管的老苏说话。我吆喝了一声:“药哥,老没见着你了。”
药瓶子过来跟我握了一下手:“最近过得还好吗?”
“还行,活着。”
“哈哈,就是就是,在哪儿都是活着……有事儿言语一声啊。”
“行啊,改天我去看你,咱哥儿俩好好聊聊。”
本来我已经停下了脚步,想要回去给他拿包烟抽,转念一想又推起了车子。人家药瓶子比我过得好多了,我这是多此一举。郁闷着刚走了两步,药瓶子追上我,神秘兮兮地说:“我们锅炉房昨天放了一个,直接卷铺盖回家了。”
我没停,接着走:“药哥眼馋了不是?他走他的,关我屁事?”
药瓶子跟着我走:“你不懂,人家是改判以后直接走的,一开始这小子判了十五年呢。”
我不由得站住了:“真的?十五年就直接回家了?”
药瓶子把眼瞪得像灯笼:“真的,无罪释放!”
尽管心在跳着,可我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呵,我是没门儿啦,要是我把原来的刑期打完了,后面的再来个无罪释放还差不多,再怎么说我也有罪啊。”
药瓶子大呼小叫:“道理不一样!反正我总觉得你这事儿绝对是改判的口子。”
分完了饭,我简单把饭车刷了一下就到墙根下面壁去了,看上去非常自觉。
三三两两出来溜达的伙计,不时过来开两句玩笑:“呵呵,老四不愧是当兵的出身,面壁都站得倍儿直。”
我已经没有心情跟他们“调情”了,心想,站不直能行嘛,想折腾我的人不知道在哪里盯着我看呢。
林武过来了,站在我旁边抽了三根烟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很难受的样子。
我笑道:“林将军,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痒痒呢?你想替我面壁是不是?”
林武叹了一口气,怏怏地说:“唉,活着真难啊,我真希望你能早点儿出去,你好像不大适合在这里活。”
这叫什么话?谁适合在这种地方活?
我苦笑了一下:“我看你是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你这还没出去呢,脑子倒先愚了。”
林武摇晃着脑袋走了。
由于今天觉睡得足,我感觉很精神,一直保持立正的姿势站着。大虎远远看着我,不住地傻笑,估计他一定很佩服我:瞧人家胡“大虎”这身板儿,麻杆儿不换,这要是扛回家去,用来扎篱笆肯定整壮,齐刷刷往那儿一杵,不羡慕死俺村里的人才怪呢。一般会有那么十个八个的大姑娘天天来我家门前探头探脑,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有一个最漂亮的姑娘当天就找了媒人来说媒。村里的光棍们生气了,躺我家门口一大片,要死要活的。
直挺挺地站到了睡觉的时间,我还是没感觉到累,只是脚后跟稍微有点儿疼。
老鹞子吆喝完了睡觉,踱过来问:“渴吗?渴了就回去喝点儿水。”
我回头笑了笑:“睡觉时间到了,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回去睡觉了?”
老鹞子摇了摇头:“不行啊老四,杨队说让你站到十二点,我不敢破这个例呀。”
以前你怎么就敢破这个例?我不再要求了,熬吧。
老鹞子一走,我就蹲下了。听见走廊上踢踢踏踏有人走过的声音,好像是去了值班室。我头也没抬,心想,忙你们的去吧,爷们儿不跟你们玩儿了。闭着眼睛想我的申诉,想着想着就有点儿犯困,耳边忽然就响起了我小时候听过的一首歌:
宝贝,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呐我的宝贝,
睡吧,我的好宝贝……
“伙计,”老鹞子在推我的肩膀,“起来,不用面壁了,去我屋里我问你个事儿。”
“有什么事儿你就在这里问得了,我不想搀和那么多人。”我蹲着没动。
“这叫什么搀和人?我屋里没什么人,就老辛自己。”老鹞子过来拉我,灯影下的影子悠忽一晃,像一个寄居在他身上的幽灵,正跃跃欲试准备扑上来咬我的脖子,吸我的血。
拽了两把我还是不动,老鹞子笑了:“别想多了,其实,我也不想再搀和什么事儿。这不,人家老辛非让咱们把事情说个明白,不然大家的心里都不痛快……你去把宫小雷也叫来,大家一起做个证,完了就没事儿了,省得整天心里别扭。”
我大惑不解,到底什么事儿还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关宫小雷屁事?刚要开口问问,老鹞子摆了摆手:“你也别瞎打听了,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清楚,去了咱们不就整明白了?去吧去吧。”
去就去,我还不信你能把我吃了。说明白了也好,别整天拿我当膘子耍。
我转身去了宫小雷他们组,走得气宇轩昂。
宫小雷睡得如同死猪,嘴角的哈喇子流得老长,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放着一个带笛子音的屁。
我过去伸手推了推他的脑袋。宫小雷转头一看,迷迷糊糊地问:“有事儿吗?”
我冲他摆了一下头:“穿上衣服,我在门口等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