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失魂落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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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失魂落魄的男人

    某一天晚上我发现小虎居然没有出去,他带回了一个年轻的青楼女子。他没有熄灭油灯,仿佛是为了表演给我看,他们弄出了很大的声响,昏黄的窗纸上滚动着他们紧紧纠缠的身影。很好,我听到了那个女子夸张的呻吟声,我听见了小虎压抑的喘息声,我知道他们的身材优美,年轻力壮。我微笑了一下,那个名叫小虎的孩子只是试图向我证实什么,我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暧昧的充满人体温情的气息。然而,无人可以打扰我的宁静。于是下一次我带着弹弓出来了,小虎又换了一个女人,当他们好戏上演的时候,我悄然打了一弹弓,噗,他们的灯火熄灭了。屋子里面变得静悄悄的,他们仿佛在一瞬间睡着了。

    我也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精神很好。我准备找一天去拜见司马龄。后来我惊讶的发现,我的背上居然没有露水,却多了一件陌生的长衫。

    我曾经记得上个中秋灯会上司马龄的样子,那时他神采飞扬、气质轩昂,而如今他却成了一个形容憔悴的人。当我走进书房时,我看到他颓然坐在椅子上。他的头发很蓬乱,他的脸色很苍白,而他的眼睛居然是红通通的。很好,他手里还握着一盏酒杯,看上去他就是个失魂落魄的男人。他的衣服还很肮脏,所以同时他也是个不再迷恋自己的人。

    你终于来了。他说,他的语调很镇定。

    我一直在长安,我从来没有远离,所以,我无所谓来。我说。

    既来之,则安之。我珍藏了一壶好酒,你要喝吗?他说。

    我坐在他的对面,我说,我们上一次喝酒,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你酒量一向不好。

    那的确是一壶好酒,当我喝几第一口的时候,我就决定把这一壶都喝完。那个精致的酒壶是青铜制作的,我看见上面还贴了一个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重阳断。在若干年前的重阳佳节,父亲的十八门生坐在竹林下饮酒赋诗,而这个名叫司马龄的男子歪斜着身子喝醉了,当时我们都笑了起来。他的衣服白得惊人,而那些菊花弥散着令人迷醉的芳香。

    我拿出一把扇子,轻轻放在他的面前。我饮了一口酒,说,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我才是小虎的主人。这把扇子是你的,所以我也就还给了你。

    他呆呆的看着我。他突然笑了,很好,我的那首诗如何?

    我漫不经心的说,的确是好诗,可惜你应该送给一个女子,而不是一个少年。

    他笑了说,我今天得到的一切,都应该归功于你的父亲,他给了我这一切。现在他还在世界的彼岸凝视我们。

    我突然愤怒起来。我把酒杯重重的搁在桌子上,说,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从小失去了父母,是我父亲抚养了你,而你却害了他。他的头颅在长安城上悬挂半月,最后被曝晒得面目全非!

    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哀伤起来,他眼神迷离的说,我一直热爱着你的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要亲手杀死这个人,我只是想摆脱什么。我知道我们走后他一直在等待着我们的归来,然而他想等待的绝非十八门生的竹下风范,他只是想赢回他认为属于自己的那份东西。

    我突然模模糊糊的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我却感觉有一片类似于乌云的东西在向我逼近。这真的一壶好酒,我感觉我已经喝多了。我站起来说,我不想听你谈论过去,你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我要回家了,而你将无尽的煎熬中度过余生。你不要梦想着小虎会重回你的身边,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现在正在和某个陌生的女人温存呢。顺便告诉你,他长的真的象你,连笑起来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

    我不想回忆什么。司马龄拦住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我看见他笑得有些癫狂。他说,菊花未醉人先醉,醉人菊花谁先还?你知道吗,这诗还有两句,只是不是我写的。重阳秋短,竹下情深,有些事情我此生难忘。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宣纸,我展开了它,上面的字迹刺伤了我的眼睛。没错,那是父亲的字,它们一如既往的圆润着——菊花万缕黄金瓣,不如司马一颜欢。

    我反手打了司马一个耳光,那一刻我的大脑深处一片空白,我的世界正在坍塌。

    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千真万确,那就是小虎永远不会回来。我说。

    那酒还好吗?他说。

    很好。我说。

    知道它为什么叫做重阳断吗?他说。

    我想你会告诉我。我说。

    他悠然的笑了。他说,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酒,我为你的光临等待了很多年。九九重阳,假如你不让小虎回到我的身边,你的生命将在九九八十一天后结束。到时候,我依旧会得到小虎,而我的解药就没有了用途。

    我笑得比他还轻松,我说,很好,谢谢。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无所事事,我在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胡八又去甘肃去讨债了,他托人捎了口信给我,他说他一个多月后才会返回。我没有关心为什么他此去甚久,我只知道这段时间我很想喝酒,在来世我要做一个酩酊而走的无心的人。而如今,我却连一个酒伴都没有,有时候我就对着竹林喃喃自语,我说,小怜,父亲,小虎,胡八,司马龄,李贺,珍珠或者翠玉,你们你们,你们这些白天隐藏了自己的蟋蟀。

    我无声而强硬的淡漠着小虎,我不和他说话,我甚至不看他一眼。其实他也很少在家,我知道他整天消磨在那些娼妓的床上,有时候他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时,我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脂粉的气息。有时候我会突生恻隐之心,或许他应该回去,或许这样,或许那样,然而,司马龄应该承受这八十一天的煎熬,最后他可以得到一切,而我也可以飘然的解脱。

    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可以被遗忘的,比如挥袖之间荡起的风,比如我。幸福的人都在幸福的生活着,而惆怅者都在孤独的喝酒。小虎以惊人的速度颓废着,我的确不敢多看他一眼。他现在的样子和那个名叫司马龄的人何其相似,我生怕自己神情稍微恍惚,就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如此的离去。我只用一只手指就把他推到了世界的彼岸,而我竟无力给他一艘可以返回的小船。

    这时候我才吃惊的发现,原来,我居然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至亲的人。

    倒数五十天三,我变卖了所有的珠宝。

    倒数四十七天,我收到胡八的来信。我回复说,信已收到,我恭喜你找到了你的女人,或许她不够年轻和美丽,然而我相信你会把她当成你生命中的杜鹃。你可以不回来了。而我也离去,长安已经不需要象我这样的讨债人。

    倒数第三十九天,我写了一封书信,我把这信委托给一个熟人,在我死后这封信将会被递交给司马龄,在信中我告诉他说,小虎是我的弟弟,你应该好好待他,我将在天空中注视着你们。

    倒数第三十一天,我拿了一叠银票,我准备去看看翠玉。现在她依旧是个年轻的女人,假如她变得再羞涩一点,说话的声音再小一点,脸上的脂粉再少涂一点,看起来她就是个标准的良家妇女了。我想这些钱足够她把自己赎身,或许她还可以开个小店铺,当然最好不是包子铺,卖包子的女人是寂寞的。

    如玉楼还是老样子,我依旧可以在楼下听到里面女人的嬉笑声,只是它的大招牌已经褪色,而在走廊里招摇顾盼的都是些陌生的女人。我来到了翠玉的门前,和以往一样,我直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我看见那张熟悉的床上躺了两个****裸的人,蓦然惊醒的是翠玉,而伏在翠玉身上轻轻打鼾的竟是那个名叫小虎的年轻人。我竖起食指在唇边晃了两下,我让翠玉不要出声。我甚至还笑了一下,我想我的笑容是空洞而枯涩的。在翠玉的注视下,我把那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慢慢的倒退着走了出来。

    在关门的瞬间我泪如雨下。这是一个个混乱得一塌糊涂的世界,所有的门都已经被我关闭,而当我蓦然回首的时候,我却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我开门的人。

    那是一个沉闷而冗长的下午。我在街道上掩面而走,我害怕别人看到我的衰弱和悲痛,我不想触摸这个长安。其实那天下午我忽略了很多事情,比如有成群的官兵在我身边从从跑过,还有一些百姓在神色慌乱的奔跑。其实那是一场灾难的前兆,然而在那一刻,我已经被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所折磨,我就是自己的灾难,我的内心就是这个充斥着迷乱气息的的长安。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