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雪长安


本站公告

    第十章风雪长安

    胡八吗?

    胡八还是那个喜欢喝酒的人。某一日我接到了一个单子,一个名叫鸭头的小痞子欠了风云赌场的八十两银子,当赌场的二老板带着两个保镖上门讨债的时候,那小厮手脚利索的把那两个保镖放倒在地,还一脚踩断了二老板的脚骨。我记得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胡八了,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时,我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鼻子。那里面散发着酒气和臭烘烘的人体的气息,而胡八则蜷曲着躺在床上,他的身边搁放着几个空酒坛子。令我莫名伤感的是,他的头发和胡子几乎全白了,他的脸充满着死人般的黯淡的光泽。

    他喜欢在城西一带游荡,另外,他的鼻子旁边还有一个大痦子。我说。

    我不去!他夸张的呻吟着,我腿疼,我不能走路了。

    那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我说。

    你就告诉他,假如他不还钱,一个叫胡八的人会要了他的命。胡八说。

    我说了,但是他叫我转告你一句话。我说。

    他害怕了?胡八洋洋自得的说。

    我笑了。那个小厮说,胡八是我孙子。

    我没看清胡八是怎么跳起来的,总之他一头撞翻了我,等我爬起来的时候,刚才在床上哼哼叽叽的胡八早已经不见了。我大笑起来,我吃惊的发现,我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我给自己泡了一壶茶,然后坐在门口悠闲的喝了起来。等我准备泡第二壶的时候,胡八威风凛凛的跑了回来,我发现他居然还光着两只大脚丫子。

    我微笑着问,你的腿不疼了?

    奶奶个熊!胡八吐了一口唾沫,我一找到他,上去就是一巴掌,我打得他满地找牙,让他连叫爷爷的机会都没有!

    哦?我乐了。

    我多要了他二十两银子,谁叫自称是我爷爷?胡八说。

    哦哦?我继续乐着。

    最后我还把他满脸的大胡子拔了个精光,就凭他那个熊样还敢留大胡子?胡八说。

    我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起来。胡八气嘟嘟的说,难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吗?

    我坐在地上抱着肚子狂笑了半晌,最后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我说,我当然不认为你在撒谎。问题是,你问过他名字了没有?在这个世界上,鼻子旁边长痦子的人有很多,而鸭头只是其中的一个,更关键的是,他本来就没有留过胡子。

    啊?胡八大吃一惊,多亏小虎已经不在了,否则他又要说我是猪头了!

    一瞬间我心冷如冰。我说,是的,小虎。一个喜欢笑却很少笑的孩子。

    这个冬天是若干年以前我遭遇的最为寒冷的一个季节。夜半时分我被冻醒了,我听见窗棂处传来噗的一声钝想,那一定是一只饥寒交迫的麻雀,它一头撞在了窗户上,它的大脑都被冻僵了。我推开窗户,我看见那只小东西僵直的躺在地上,这是一种绝望的死亡。长安的上空飘荡着雪花,地上微微泛着冰冷的白,在这个寂静的夜晚,我突然我的世界竟是如此的陌生,到处都是白色——白色的雪,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心情,白色的仇恨和回忆。当天气变好的时候,人们就会兴高采烈的出来赏雪,他们的脚将会踩在白雪上,一切将被玷污。

    若干年以前,我曾经对一个女人许诺说,菊花并不好看,下雪的时候,我或许就可以回到长安陪你赏梅了。作为一个一贯失眠的人,我在窗前坐到了天亮。当大雪停止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如玉楼。那个名叫翠玉的女人已然不在,然而我知道,此时还有一个自称为珍珠的女人正蜷缩在那张温暖的床上酣睡。胡八曾经告诉我,女人都是一样的,尤其是熄了灯火以后。我相信这一点,她们在黑暗中的轻笑声一样的动人。

    珍珠果然睡在那张床上,当我撞开房门的时候她还怒气冲冲的骂了一句娘。很快她就变得羞涩起来,她夸张的用被子盖住了脑袋,然后发出娇羞的责怪声,出去啦,你个大流氓!

    我认为那声责怪是一种邀请。我毫不犹豫的拉开她的被子,而她一把攥住了我的右手,她不许我摸她。这是我第一次在白天看她,她的眼睛是弯弯的带着笑意的那种,她小巧的鼻子真好看。我突然想,假如躺在我面前的是翠玉,她看起来会怎么样?

    昨晚长安下雪了。我说。

    你是邀我雪中赏梅吗?她说,暗香疏影,那种感觉真好。

    你看了我写给她的信了。我说。

    她突然皱了一下眉头。她说,你是不是晚上没睡觉?你的眼圈都是黑的。你的手也很冷,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睡觉比赏雪更加有趣,而我的被窝又足够暖和。

    我认为她说得很对,我笑了,同时我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正在解着衣带。在我躺下去的一瞬间,她温热的身体立即靠了过来,她象章鱼一样伸出四肢环抱了我。我迎合了她,我说,你的匕首呢?我希望在这样一个大冷天的不会被你杀死。

    她嘿嘿坏笑着,说,我把那匕首卖了。那天我接待了一个糟老头子,他浑身怪味,人又特别小气。我就逼他花了三十两银子买下我的匕首,我说,假如你不买的话,你就别想穿着衣服走出去。

    我说,你不想做刺客了?

    她突然不笑了。她幽幽的叹了一气,说,我从来都没想过杀人。我只是想,假如有一天我遇到一个人喜欢的人,我一定趁着他睡觉,在他的小肚皮上刻一个记号,这样,他就是我的了。

    我说,而且,他也不好意思和别的女人上床了。你刻了吗?

    她做了一个鬼脸,说,当然没有。

    我说,为什么?

    她说,因为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一个叫翠玉的臭女人。

    作为一个守信的人,小虎还是按时回到大院来见我,他的衣裳越来越华贵,看上去他简直就是一个气度闲雅的官宦子弟。他的气色比以前好了很多,我隐约发现他眉宇之间的锐气已经消失于无痕。他的话越来越少,也没有笑,他的笑已经在我他甚至没有问起那些死去的蟋蟀。在大雪后的那次见面中,我看见他的脖子上戴着一块配玉,块玉折射着温润的光泽,在刹那间刺伤了我的眼睛。当我目光跟随过去时,他侧身轻轻的咳嗽了一下,当他转过身时,那块玉已经不见了。很好,他的头脑和身手敏捷如初。

    我相信他隐瞒着我很多东西,我的内心深处甚至有一些焦躁,但是我依然等待着某一刻的到来。若干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一刻已经在某个夜晚到来。司马官宅的某一间房子是司马龄的书房,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司马龄正在里面写诗。作为他的书童,小虎侍侯在他的旁边磨墨。书房里点燃了火炉,而外面的寒气还是让这里有些寒冷。

    我曾经告诉小虎说,磨墨是要依靠手腕的力量,墨和砚台要一直保持着垂直,你的墨要坚定而有节奏的顺着一个圆圈行走,这样砚台里面的墨汁才不会溅出来,同时你也不会制造出任何让主人不悦的声响。小虎是个聪明的孩子,此时他磨墨的神态沉静而从容。司马龄显然很欣赏小虎的神态,我相信他欣赏得会更多。透过漆黑的午夜,我看见司马龄的目光一直在小虎身上游离,就宛如一条蜿蜒的蛇。

    小虎并没有发觉这一点,在这个冰冷的夜晚,只要他稍有懈怠,那些墨汁就会凝固成一团。他的年轻的主人显得心绪不定,在一次蘸墨的时候,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样,他很失常的把毛笔触到了小虎的手上。小虎仿佛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他既没有看司马龄的脸,也没有看主人写的诗。他当然想象不到,一个阴谋就象一朵食人的花,正在美丽的展开着花瓣。

    司马龄突然握住了小虎的手,他吃惊的说,天啊,对不起,我居然弄脏了你的手。

    小虎说,不要紧,主人。

    司马龄的手依旧按在上面,他说,在这样的天气里,我不应该写诗的,更不应该叫你磨墨的。

    小虎说,我是个书童,主人。

    司马龄说,你的手就象冰一样的冷,是吗?

    小虎说,是的,主人。

    过了半晌,司马龄笑了,你为什么不问我冷不冷?

    小虎说,你冷吗,主人?

    司马龄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他莫名其妙的叹息了一声,他低声说,是的,我很冷,我一直怕冷,我冷了很多年。你去帮我暖一下被子,好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