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河岸五十米远的地方,耸列着一排模样老旧的平房,最靠河的那间门外站着位美艳少妇,手中还牵着个三四岁年纪的稚童。
门一下打开,走出位穿着长衫的老人。他大约五十岁上下,眉目间依旧能观出年轻时的英俊帅气,须发却早已霜白,此时背负着双手,一米八五的身高,沉默间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霸道气势。
美艳少妇惶恐的说道:“阿爸!”然后拉了一把身边的稚童,低声道:“叫爷爷!”
“爷爷~!”稚童甜甜的叫了一声。
老人郁郁的神色终于消减了些,勉强一笑:“去河边走走吧。”说完,大步朝陈家河迈去。
美艳少妇忙不迭的拉上稚童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从屋内传来“啪”的一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咆哮:“妈怎么死的,你忘了吗?前几年还没把咱家害够吗?好!好!你不言不响的跟着爸学‘术’,我不管!你现在又想和老二一样?老二跑去美国,好几年都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你现在又要去香港?怎么着?都往资本主义国家跑?你眼中还有没有这个国家?还有没有咱们叶家?”
听得这些话,美艳少妇苍白着脸,握住稚童的手又紧了几分,倒是老人,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步伐节奏一丝未改。
“大哥,一切都变了!再说我出去也不是为了去找二哥吗?”说话的是位年轻女孩,声音并不大,语气中却带着三分固执。
“你找他干什么?他是死是活我管不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打这歪门主意!这些天,你就在家好好呆着!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敢走了这门一步,你就永远别回来!”
屋内沉默了一阵,美艳少妇松了口气,低声问老人:“爸!小妹要去香港?”
老人凝视着陈家河潺潺流动的水面,半晌也不作声,直到身后传来“咣”的关门声和一声巨吼:“叶静之,你有种就别回来,叶家再也没有你这号人!”
站在门外的年轻女孩清丽的脸孔上满布着泪痕,右颊轻微凸起,有着一道明显的红色掌痕。她朝河边处望了一眼,突然扭转头,一把拽上手中帆布背包,头也不回朝镇外小步跑去。
“小妹……”美艳少妇又惊又乱的呼喊并未能阻止年轻女孩离去的步伐,眼见渐行渐远,她又朝屋内望去。
不知何时在门外站着了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他手中燃着支抽了一半的香烟,眉头皱成了川字,目眺着年轻女孩几乎看不清的背影。过了片刻,他一把掷下烟蒂,狠狠的用脚踩了一下,神色沉暗的走到河边。
“爸,小妹走了。”年轻男子朝心急如焚的美艳少妇轻轻摇头,才向老人说道。
“走了?”老人神情萧瑟的一笑,“我早在三年前就算到有这一天,想不到……”老人话音一停,在美艳少妇手上接过稚童的手,“淑蓉,青翔放学了,去接他吧,阿硕就由我带着行了。”
美艳少妇“哎”了声,又摸了把稚童的脑袋,才低头走开。
年轻男子见老人拉住稚童的手,神色大变,紧咬着牙关,颤抖着声音:“爸……你,你不是……”
老人淡漠的笑道:“涣之,如今退之和静之都不在身边,这家传绝学总是不能断的。你和青翔福薄,学了折寿伤身,倒是阿硕,福缘深厚,以‘术’傍,可保叶家千年万代不绝。”
老人说完后,看了一眼冷汗淋漓的儿子,淡然一笑:“叶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阿硕以后就由我带了。”
叶涣之心头长叹了一声,垂首道:“是!谢阿爸!”
被老人牵住的稚童仿佛对四周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般,毫不知晓这一刻始,他的一生就注定与大多数人不一样。
……
“爷爷!爷爷!”叶硕走进门就把书包扔在了桌上,跑到卧房内大呼小叫:“今天又让爷爷说中了!”
正在翻阅着本线装古书的老人转头慈蔼的朝孙子笑道:“说来听听,爷爷都说中什么了?”
才五年的时间,老人像是衰老了几十年似的,绷紧的皮肤全都松弛下来,额顶脸颊满是皱纹,全不像才五十五岁的年纪。
“那个大胖子,就是宋镇长家的老三,今天让老师给训了,还被罚了跑操场呢!”叶硕抿着嘴笑:“班上的女同学都在说是猪在跳栏,嘿嘿!”
老人刚要开口,门帘揭开,走入个十三四岁的英剽少年。他嘴中叼着根草茎,含糊不清的说道:“阿硕,你小子可别惹宋家啊,我还在追他家二妹呢,要坏事了,看我不抽你。”
叶硕笑嘻嘻的拔下草茎:“大哥,你这可是早恋呢,要让爸听到了,不打断你狗腿才怪。”
叶青翔不以为然的向老人笑道:“爷爷,阿爸当年十八岁就生了我,他算不算早恋?”
老人哈哈一笑:“青翔,我不打报告,你小心点,别让涣之抓到就够了。”
叶青翔立即双腿一并,举手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谢首长!”说完,轻笑着抢走叶硕手中的草茎,出了卧房。
叶硕听得外面没了动静,才敛住笑容,低声道:“爷爷,我今天看见宋家老三头顶有一道黑气在绕来绕去……”
“什么?”老人眉毛一跳,“阿硕,说仔细点。”
叶硕挠挠头:“就是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颜色很淡,不太明显呢!其它人头顶上也有红气,或者黑气呢!爷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老人喃喃低语:“天生灵眼,天生灵眼!想不到叶家到这一辈终于出了一个……”说着,老人清了清喉咙,招手示意叶硕靠近些。
“‘池御五星’……”老人苦笑无语,未尝想一辈子在风水命理中打滚,临到老时,在孙子身上走了眼。
“先去睡一会,起床爷爷再和你细谈吧。”老人拍拍叶硕的后背,轻声道。
叶硕住处在一楼转角处,与老人的房间隔邻,也是叶家唯一两间没有床的卧房。为了快速的恢复精神,接地气而居是叶家“术”学中最重要的环节,好在叶硕一向听从爷爷的教诲,倒也无所怨尤。
……
“阿爸!”叶涣之推动着轮椅,一家人陪同年前伤了脊柱的老人,在陈家河新修的河堤上行走着。除他和十二岁的二子叶硕并排而行外,妻子赵淑蓉、长子叶青翔都跟在后头。
“市委组织部决定调我去市里了,到时您和阿硕是不是也一块上去?”叶涣之小声的问道。
“又升官了?”老人一笑,“倒是不愧我当年把你送去北京念政治经济学了。说吧,升的什么官?”
叶涣之笑笑:“市教委主任,正处级。”
“算是提了一格。”老人敲了一下扶手,示意叶涣之停一停,“不过,你是主管经济的常务副县长,提到教育的口子上,你心中有数吧?”
叶涣之洒然笑道:“原本今年就是换届,按政绩、才干、学历、资历,这县长都该轮到我,显然是有人嫌我碍事了。”
“你啊!性子虽说直了点,脑子还是清醒的,”老人笑道,“以你的能耐,教委主任一样能干好,只是上了这条线,就打了记号!教育体系一向是自成格局,很少由外行领导内行,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是,阿爸!”叶涣之坦然一笑,不以为意。
“阿硕,你怎么看你爸爸的这次调动?”老人突然问道。
叶硕静静的看了一眼父亲,“教委和县里不同,既受横向管理又被垂直管辖,况且市里的局面怕是要复杂得多,阿爸怕是要被动一些了。”
老人笑了笑,向叶涣之道:“阿硕比你想的要成熟得多吧?”
“还是年纪太小,不然倒想让阿硕帮我的手了。”叶涣之欣慰的说道。当年将叶硕交予父亲,倒未曾想老人不但将“术”学倾囊相授,以承衣钵,就连那些权霸之术都是一概传递。让这连花季都未到的少年,沉稳得像小大人一样。
“要是阿爸不想去教委,阿硕行‘逆天改命’之术也未必就不可挽回……”叶硕突然沉声说道。
叶涣之一怔,身为叶家长子,碍于体质缘故,于“术”无缘,可自少到大,耳濡目染,自然知晓叶硕话中的份量,不免又惊又喜:阿硕十四岁就学到最后一篇了?
“胡说什么!”老人一拍扶手,怒道:“未到时机,你难道想折寿吗?”
叶硕浑身一震,紧张的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爷爷……”
叶涣之在一旁求情:“阿爸,阿硕年轻不懂事,你让他起来吧。”
赵淑蓉和叶青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交换了个眼色,叶青翔走上前一把拽起叶硕,笑道:“你小子,又惹爷爷生气了?”说着,朝老人一笑:“爷爷,我帮你去教训阿硕。”说完,他拉住叶硕的衣襟就往河堤下走。
“回来!”老人对叶青翔这孙子的脾气真是无话可说。
叶青翔驻脚笑道:“不打了?”
叶硕涨红着脸按住叶青翔手,咧嘴道:“大哥,戏过头了,我快喘不过气了……”
叶青翔这才松开走,嘿然一笑,推着叶硕的肩膀,走回河堤上。
“阿硕,知道错了吗?”老人微叹口气。
“知道了,爷爷!”叶硕低头道。
老人苦笑摇头:“我看啊,你是知道了,但是改不了。算了,我这一辈子也不过帮三个人改过命。如今只有四年可活了,阿硕留下来陪我吧。涣之,你带淑蓉和青翔去城里,算算,你也有二十年没回城了吧?去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