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章 流言洗沙拂旧尘


本站公告

    我用手撑着沙石地,伸长脖子想看清那人的模样,却稍一用力就被锋利的石片子割伤了手掌。我忍着没叫出声,身体却早已失去平衡往一边倾斜。眼看就要扑出草丛去了,我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管它生疼得厉害,先用草丛遮挡住身体再说。不过也许是老天爷要惩罚我偷窥的行为,纸鸢他们还是听到了植株被压断的声音,还有戚戚梭梭衣服在草丛堆里蹭来蹭去的动静。那个前来约会的陌生人瞬间转过身去背对着我的方向,纸鸢则开始慢慢往这边走过来。渐渐地,她离我只有一两丈远的距离了,野草在风中随意摇摆,随时可能将我暴露,我甚至以为纸鸢已经看到我了,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故意慢慢靠近。我的心揪起来,正想着是不是要随手拾一块石头扔过去吓跑她再说,这时,一阵幽怨凄楚的哀号声突然从墓园里飘出来,像一条冷鞭打在我们身上,顿时都停住了手脚。我摸向石头的手正是鸡爪的模样,纸鸢迈出的脚步停在那儿,单脚独立的姿势在风中尤显摇摆之态。哀号声消散后,纸鸢颤悠悠地将提起的脚踩在地上,稍用了用力,见地面硬实,便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忍不住开始往后蜷缩身体,手心里攥着石头,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扔出去。

    “呜——”哀怨之声又起,如同怨曲一般,高高低低,时而如女子哭泣,时而如恨者诉冤,断断续续却又不绝于耳。纸鸢不再逞强,强作镇定地收回步子,转身,朝竹林子一步一步缓缓走去,走到距离我比较远了的时候,突然加快脚步,逃命似地跑进竹林,拉着那陌生人匆匆逃离。

    我松了口气,瘫在围墙底下大口喘气,纸鸢落荒而逃是被鬼吓着了,我大汗淋漓是被人吓着了,这个世界还真是好笑。我庆幸自己以前在墓园的时候没有刻薄了那些可怜的鬼魂,关键时刻,总算是有鬼帮了我一把。我休息够了,收拾心情,顶着尚未褪去的夜色,匆忙回宫。

    大年元月初一的早上,我难得能与姐妹们一起用早膳,冬暖好像长高了些,想想也有好几日没正面打量过她了,纸鸢一如既往得安静,仿佛昨夜的事根本没发生过。我埋头吃饭,不敢让纸鸢有任何机会看到我的眼睛,我怕我出卖自己,毕竟偷窥也是一种罪恶的心理在作祟,正在我心绪不宁的时候,冬暖的一句话更让我心惊肉跳。

    “西樵姐姐昨晚出去了吗?”冬暖稚嫩的声音却像坚硬的刀子划开我脸上无形的面具,我感觉纸鸢的目光直直地投过来,让我无处躲藏。

    “没有啊,大黑夜的我出去做什么,难道嫌天不够冷吗?”我否认着,一边思索这样的说辞是不是够顶用。

    “西樵姐,太子妃找你呢。”打扫荣祺殿的小东子来叫我。我差点就感激得给他磕头了,赶紧逃离乾安居的膳堂。

    太子妃今天请了恩准,去望月庵抄经祈福。望月庵是皇家庵堂,历代皇帝的妃子,若无子嗣,在新帝登基后就要到望月庵带发修行。太子妃让小顺子备好马车仪仗,随身宫婢点了我和纸鸢的名。十年没看见宫外的世界了,我激动得要命,但一想到有纸鸢同行,我的欢喜劲儿立刻下去了一半。一路上,我和纸鸢分别跟随在马车的两侧,虽然宫外的街道一直延伸至遥远的天际,我的心却始终没有从纸鸢身上离开。隔着马车,我似乎能看见她质疑的眼光,看见她滴溜溜转动的眼眸,我仔细回想昨晚是否留下了任何破绽,想来想去,最大的破绽,就是被冬暖看到了。

    望月庵到了,我发现庵门口停着一驾精致的马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牵着马,身形略显孤独。

    “快来扶着娘娘。”小顺子看我东张西望的,赶紧唤我。

    我过去扶好太子妃,再看那小厮,他已走到了马头的另一侧,只能看见半个身子。我回过头,看见小顺子正把嘴从太子妃耳边挪开,好像刚说了什么要紧的话,小顺子有些严肃,太子妃则脸色一凛,目光轻轻瞥向我,又瞬间恢复温和,在小顺子耳边嘱咐了两句,然后放开声音说,“西樵和小顺子陪本宫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我扶着太子妃往庵门走,七七四十九格阶梯渐渐填满我的眼睛,我正被望月庵的雄伟所吸引,马车铃铛的响声引诱了我的注意,因为太子妃在身边,我只是随意地往马车方向一瞥,便迅速收回眼神,扶太子妃迈上阶梯第一格。然而,当我的脚踩上去的那一刻,我条件反射般地回头朝身后的马车看去。因为刚才,我目光一瞥的瞬间,我看到了铃铛,我还看到了牵马的小厮。当时我并没有反应过来,而此刻我想到了,我见过他,就在雪夜的竹林,我见过他,他就是与纸鸢偷会的那个男人。

    我扶着太子妃往上走,心中的疑团也同这阶梯一般越叠越高。难道,纸鸢和他真有什么私密的关系?难道,昨晚的相会被我打断,所以他们选择在今天再见?又或者,昨夜的相会只是为了偷传讯息,今日在望月庵才是真正的约会?我胡乱猜着,转眼已进到庵内。望月庵主持师太是先帝的锦妃贺氏闵贞,皇上赐号妙观居士,她的亲姐姐贺婉贞则是先帝的华妃,生有一子,就是现在的长安王爷。

    “敢问太子妃,今日还照旧吗?”贺氏问。

    “不,今日本宫要抄经祈福。”太子妃认真地说。

    抄经祈福,那不就是照旧吗?我奇怪太子妃今日说话怎么竟前后矛盾起来,只见贺氏的眉头猛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来,身子一侧,伸手引路,“太子妃这边请。”

    “小顺子,你不用跟着来了,去把本宫带来的素斋送给各位居士。”太子妃遣走小顺子,跟着贺氏往里走。贺氏引太子妃到了一间大屋前,屋檐下的牌匾写着静安殿三个字。“西樵你侯在外面,不得出声打扰,也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我送太子妃进去,然后关上门,静候在门外。关于纸鸢的各种疑惑又重新涌上心头,那个男人的样子,不像是可以伺候得起那么一驾精致的马车,不会是偷来的吧?这样的人,纸鸢怎么会冒险跟他来往呢?我的脑子像塞了糨糊,涨得难受。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静安殿的院子里突然涌进来一队人马,为首的竟然是玉昌公主,挽得大大的发髻盖住左脸,我是不会认错的。

    太子妃不许我出声打扰,也不许任何人进入殿内,我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玉昌公主已冲到我的面前,一把将我推开,然后一脚踢开门,直接迈步进去。

    “公主不可呀!”小顺子连滚带爬地进来,想要阻止太子妃已明显来不及了。

    打开的门将殿内的一切曝露眼前。空荡荡的大殿,只有太子妃一个人,伏在案前抄写经文,玉昌公主的突然闯入并没有打断她,反而她静心书写的模样将玉昌公主的鲁莽反衬得尤其突兀。

    “公主怎么来了?也是来抄经的吗?”太子妃慢悠悠地说。

    “抄经?哼!让他出来吧,躲是躲不过的。”玉昌公主边说边环视四周,眉梢眼角仔细打探着静安殿的角角落落。

    “他是谁呀?小顺子吗?他又是哪里得罪了公主,本宫竟然不知道?”太子妃搁下笔,“本宫派他送素斋去了,公主只怕要等上一会儿了。”

    “别在这里拖延时间了!”玉昌公主干脆四处搜查起来,只是转了一大圈什么也没搜出来,顿时变了脸色,语调也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你倒是心很静啊,居然一个人在这里抄经,也不让小顺子在身边伺候着,真是耐得住寂寞啊。”

    “抄经要心静才行,本宫不希望不相干的无聊人在这里打扰。”太子妃重新提起笔,“西樵,送公主出去。”

    “你敢赶本宫走?”玉昌公主觉得受了侮辱一般,脸涨得通红,牙咬得咯咯响。

    “本宫不敢,”太子妃微微一笑,“西樵,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还不跪下掌嘴?”

    我心一惊,不知怎么这矛头突然就往我身上指了,但太子妃命令一下,我只有照做,于是噼里啪啦的巴掌声开始在静安殿里弥漫。

    我的脸肿了,玉昌公主的脸实在是挂不住了,一甩袖子转身走人。

    太子妃赶紧扔下笔,朝我跑过来,“快停,小顺子,赶紧找些消肿的药来。”太子妃拿开我的手,看着我红肿的脸,眼中浮现出慈悲的神情,“你受委屈了,本宫会替你做主的。”

    小顺子取来消肿的药,太子妃亲自替我上药,我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知道太子妃做事心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我依然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大爱的气质。

    我们出了望月庵,那驾马车连同那个男人都不见了,但是纸鸢还在。我的脸疼得厉害,太子妃特许我和她一起坐进车里,纸鸢掀起车帘子,看也不看我。那一刻我怀疑,是不是我想多了。

    回到太子宫,小顺子立刻就不见了影子,太子妃让我留在寝殿里陪她,哪儿也不让我去。我虽然因为脸肿也确实不敢出去乱跑,但总有一种被软禁的感觉,从太子妃把我拉上马车那时起,我就感觉自己被她死死拽在手里,动弹不得。我隐隐觉得,玉昌公主闯殿的事,不是任性捣乱那么简单。

    午膳时间过后,小顺子神色匆匆地回来,瞄了我两眼,向太子妃汇报,“娘娘,奴才一直跟着她,她果然去见绿萝了,两个人偷偷嘀咕了半年,奴才不敢靠得太近,只听见了一句。”

    “讲。”太子妃已然有些动气了。

    小顺子捏着鼻子,做着手势,既埋怨又警告地说了一句,“下次消息准点儿!”

    “咣当”一声,太子妃打落桌上的茶碗,恨恨的眼神盯着地上的碎片,“你去,把她给本宫弄来!”

    “是。”小顺子神色凝重地退出去,那一刻我感觉,又一个生命要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还好,小顺子没有弄死她,只是把她迷晕了,趁着天黑拖到一间小黑屋里。那个黑屋我第一次去,我没想过在荣祺殿的寝殿里还有这样一间密室,我更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太子妃和小顺子口中的那个她,居然是冬暖。

    太子妃把喝剩的茶泼在冬暖的脸上,水珠顺着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淌下来,残留的茶叶粘在眼角边、下巴上,把薄薄的一层妆彻底涂花了。胭脂在热水里化开,露出皮肤的本色,我站着,看躺在地上的她头发散乱奄奄一息的模样,像极了秋莲。“嘤”的一声,冬暖转醒过来,摇摆着脑袋将遮住眼睛的头发甩到两边,然后,眼睛慢慢张开。

    “终于醒啦,本宫还以为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呢。”太子妃已经续了新的茶,边轻轻吹开面上浮动的茶叶,边和刚刚醒来的冬暖说话。

    冬暖的瞳孔突然缩放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这个黑漆漆的房间。她倒在冰冷的地上,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颜色鲜艳的摆设,只有一把暗红色的木头椅子,配着一张暗红色的木头桌子。桌子上是茶壶茶碗,还有一只绒布套着的小暖炉,椅子上,是太子妃。

    然而冬暖的目光并没有到太子妃身上便停止下来,她继续环视整个密室,好像就是要看清这是个怎么样的房间似的。最终,她的目光回归到环视的起点,那一片黑得深不见底的天花板。天花板的上面,就是太子妃的寝殿。

    太子妃搁下茶碗,换把暖炉捧在手里,“看够了?第一次来,觉得很新鲜是吧?那本宫就为你介绍一下,这间屋子,就是你和你姐姐说再见的地方。”

    冬暖的目光迅速从天花板移到太子妃的身上,眼中刚才还是深深地震撼和逐渐滋生的恐惧,现在已变成了尖锐的质问和毅然的愤怒。

    “你果然还是要报复本宫的,”太子妃的话又让我陷入某种恐慌中,我预感自己将再次听到一个复杂而又可怕的秘密,太子妃就是那个唯一的告密者,“当初送你姐姐去死的时候就该把你也废了!”

    冬暖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更大了,但是片刻又收敛起来,低下头说,“娘娘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好,那本宫就说给你明白!”娘娘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接说到,“你勾结绿萝,向玉昌公主告发本宫在望月庵私会男子,是不是!”我被这话吓住了,冬暖真是吃了豹子胆,怎么敢这么说,这是要出大事的。

    “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冬暖立刻喊冤。

    “冬暖,你是知道本宫的,没有把握的事本宫从来不做,其实今天在望月庵玉昌公主没有搜到人,你就应该知道,这件事,已经瞒不过本宫去了。”太子妃身体微向前倾,如青蛇吐信捕捉食物般捕捉冬暖四处躲藏的眼神,“你刚才说,你没有,那总得有人有吧!”

    这话我听着怪,好像太子妃真跟什么人私会似的,只差把通风报信的人找出来了。“娘娘——”我刚想提醒她,就被小顺子一把拉回来,锐利的眼神制止了我。

    “确实不是奴婢说的,还请娘娘问别的人。”冬暖说着,一边偷偷看我,那种怨恨的眼神,让冬暖整个人都在我眼中变得陌生起来,尤其是那股怨恨,让我浑身起毛。为什么她要这样看着我,我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没有在太子妃面前怀疑指证过她,她这样看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太子妃顺着冬暖的目光看向我,然后又逼视冬暖,而冬暖则回避了太子妃逼视的目光,把头埋进膝盖里,将颤抖的背脊露在我们面前。我完全不知道冬暖在暗示什么,可我知道太子妃看懂了,因为她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笑容,侧目看向我,扬着调子问,“你说的别人,可是站在本宫身边哪?”

    啊,那不就是我?我惶恐地看向太子妃,正迎上她犀利的目光,直盯着我的眼睛。冬暖终于不再埋着脑袋,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昨晚奴婢起夜,看见林西樵偷偷溜出乾安居去了。”

    “林西樵是本宫的贴身侍婢,她不在乾安居呆着,兴许是来了本宫这儿呢。”太子妃不慌不忙地说,似乎并不想知道我昨晚出宫的行踪。

    “娘娘想要护短吗?奴婢是亲眼看她出了太子宫的。”冬暖两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子妃,期盼的目光流淌着晶莹的颜色,她很想让太子妃相信她说的话,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于是我立刻跪下,而且没有做任何辩解。

    太子妃见状思量着说,“这么说,是林西樵勾结绿萝,要谋害本宫了?冬暖,你是这么怀疑的吗?”

    冬暖沉默不语。

    “是,还是不是?”太子妃追问。

    冬暖的身体晃了一下,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放一个字出来,牙齿把嘴唇咬得出了血,眼珠子慌乱地转动着,呼吸时重时轻,随时会晕倒的样子。太子妃一步步走近她,质问的目光渐渐逼近,冬暖忍不住又把头埋进膝盖中间,将颤抖的背脊露在我们面前。

    “答不上来了是吧?别以为把脸遮起来本宫就会放你一马,是真的害怕还是在做戏,本宫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子妃伸手掐住冬暖的下巴,硬生生把她的脸抬起来,“哟,连嘴唇都咬破了,看来是真的害怕了,哼!”太子妃将冬暖的下巴一顶,冬暖整个脸仰面朝上,血色全无,“本宫的问题,就是要让你知道怕,知道在本宫面前耍心计动心思根本就是自掘坟墓!你以为把林西樵牵扯进来自己就可以全身而退吗?刚才的问题只要你敢说是,本宫立刻就能让绿萝来认人,到时候,你是要帮着绿萝认人呢,还是要帮着绿萝开脱罪名呢?”

    冬暖仰着头,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奴婢不知道什么绿萝不绿萝的……”

    “是吗?”太子妃依旧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本宫还以为你和绿萝是好朋友、好姐妹呢?”

    “绿萝这个名字,奴婢确实……确实听过,但从无往来。”冬暖吃力地说着。我看着她的样子,心中难受极了,不仅因为她涨红发紫的脸庞,更因为她撒的这个谎。难道她不知道娘娘已经知晓她与绿萝会面的事了吗?如此否认,即便谋害娘娘的罪名不成立,那欺瞒主子的下场也不会好。

    太子妃讥讽地一笑,怜悯地摇摇头,“冬暖,你太像你姐姐了,一样那么倔强,一样那么不知死活!”太子妃把手用力地抽回来,立刻在冬暖的下巴颈上留下两道血红的指痕,“小顺子,学给她看!”

    小顺子走到冬暖跟前,捏住鼻子,嗲声嗲气地来了一句,“下次消息准点儿。”

    只这一句,冬暖的脸色刷地全变了。原本充满期盼和挣扎的眼神顿时变得迟缓、木讷,仿佛被抽走了魂,呆呆地保持着一个姿势跪在那儿,如同等待最后判决的犯人,铁证如山,连辩驳的心也完全死了。

    “西樵夜半出宫都能被你看见,你青天白日的溜出去找绿萝,又能瞒过谁?”太子妃坐回到椅子上,“冬暖,你不该存侥幸之心的,从一开始本宫提到绿萝这个名字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你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我是没有退路了,”冬暖不再跪着,而是慢慢站起身,一边狠狠擦去嘴唇上渗出的血,一边转过脸正视着太子妃,“我知道了你最大的秘密,即使没有谋害这回事,我也一样没有退路了。”

    “本宫最大的秘密?”太子妃忍俊不禁,“你说的,该不会是所谓本宫在望月庵私会男子的事吧?”

    “不只是望月庵,还有千佛寺,无佞坡,琼山温泉,庄周避暑园,”冬暖报出一连串地名,熟悉得仿佛已在心里过了千百遍,虽然她语调平和,我却心潮起伏,感觉这个所谓的私会男子正在朝谣言往事实转变,“只要皇宫有大事庆典,太子妃就会在庆典过后请旨,前往这几个地方其中的一个,或抄经祈福,或拜祭功臣,到时自然会有人在那里等候太子妃。”

    “抄经祈福、拜祭功臣,这是本宫应当应份的事情,本宫身为当朝太子妃,所到之处有人候驾接应,这也能受人诟病吗?”太子妃从小顺子手里接过竹签子,拨弄着暖炉里的碳末,竹签子插进暖炉的那一头很快就黑了。

    “娘娘也说了,奴婢是做戏还是真怕,娘娘一眼就能看穿,那么娘娘是做戏还是真的抄经祈福、拜祭功臣,早晚也会被人看穿。今天玉昌公主没有搜到人,是冬暖没有运气,但太子妃最好小心一点,私会偷情的罪名就是一个普通宫婢都扛不起,更何况是堂堂的太子妃。”冬暖鼓足勇气说出这句话,她已经不要这条命了,她是真的豁出去了。

    “大胆!竟然敢诬陷娘娘!”小顺子赶紧维护太子妃的名誉,“娘娘是东宫女主,怎会做出此等苟且之事,你小小贱婢竟然信口雌黄,诬赖主子清誉,毁东宫名声,应该处以杖毙。”

    “冬暖并非造谣,凭什么受杖毙之刑!”冬暖据理力争,睁大眼睛瞪着小顺子。

    太子妃闻言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本宫相信你没有造谣,只怕是被造谣之人所欺,才在这里胡言乱语。”

    “姐姐不会造谣欺骗冬暖,望月庵、千佛寺、无佞坡,哪个是太子妃没有去过的。每次抄经祈福,太子妃都不让姐姐服侍在侧,连小顺子都被轰了出来,这其中,会没有鬼?”冬暖说得有鼻子有眼,想今日在望月庵,太子妃也的确把我和小顺子都支开了。

    “果然是你姐姐跟你说的谎话,”太子妃反露笑意,“你真的这么相信你姐姐吗,难道她就不会对你有所欺瞒?”

    “不要离间我和姐姐的感情,她是不会欺瞒我的。”冬暖涨红着脸,不许人诋毁她们的姐妹亲情。

    “是吗?”太子妃的眼中露出哀伤怨愤的神情,“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曾经被太子所召幸呢?”

    “这不可能!”冬暖想也不想就否认太子妃的话,“是你诬陷她的!”

    “诬陷她?本宫身为太子妃,身边的宫婢为太子所召幸,你以为这是什么有脸面有光彩的事,需要本宫在这里编谎话来宣扬吗?”太子妃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啪的一声响震动了我的心,“本宫不怕老实告诉你,本宫在进宫前确实心有所爱,这件事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心知肚明,所以即使你告到皇后那里本宫一样能全身而退。只是为了不让太子多心,本宫才没有另作交代。此事在本宫四位陪嫁婢之中,只有秋莲一人知道,她替本宫隐瞒过去的这段恋情,本宫对她着实感激,也一直特别倚重她,你何时见过本宫让秋莲吃苦受委屈?只是秋莲为权欲所诱,竟然要挟本宫向皇后提请册封她为太子侧妃。她也不想一想,册封太子侧妃是何等大事,以她的出身学识,皇后根本不可能答应,太子是储君,太子选妃是关系国本的大事,秋莲为一己之私,要挟本宫动摇国本,是对是错,冬暖你心中应该有数。再说本宫自嫁于太子,便忘尽前缘尽心服侍,对东宫对太子自问尽心尽力无愧于心。可是你的姐姐,因为私愿得不到满足,竟然将本宫过去的事向太子和盘托出,本宫今日被太子冷落,全是拜你姐姐所赐!”太子妃已经站不稳了,我去扶着她,感觉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不是害怕,不是冷,而是回忆起自己被最信任的人出卖,以至于空坐东宫女主之位却全然得不到太子的爱,甚至连尊重都得不到,这恐怕就是太子妃最无法忍受的痛楚了。

    “这不可能,姐姐不会这样的,姐姐不会这样的……”冬暖显然被这样的真相吓到,她迟疑了好久,脸颊上的泪不知道是为谁流的,“所以,你因为恨她就……”

    “如果本宫可以为了恨就杀人,那你被小顺子迷晕的时候,本宫就可以下手了,”太子妃挣脱我的搀扶,朝冬暖走去,“本宫可以告诉你,望月庵千佛寺抄经祈福,无佞坡拜祭历代功臣,全部都是本宫向皇后请旨而为,本宫没有做戏,是你姐姐在借题发挥、捏造事实,她想做妃子,所以她要造本宫的谣,这样才能逼着本宫帮她坐上太子侧妃的位置!冬暖你要知道,谣言是堵不住的,她已经剥夺了太子对本宫的一切信任,难道她还要把本宫的尊严地位全部毁掉吗!本宫不能让她这么做,但是本宫也不可能把太子侧妃的位置给她,单凭她如此的人格品德就不可能!”太子妃一把抓住冬暖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所以本宫下手了,本宫没有选择。”

    “怎么会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冬暖已经完全没有反驳的能力,身体瘫软着,太子妃稍一松手,她便整个人坐倒在地上,混乱的眼神似乎想从空气中抓住点什么,却始终空空如也。

    “看来你姐姐真的很恨我,竟然用这种方法让你替她报仇。”太子妃似乎在道出某个更深层的事实,连冬暖都未曾意识到的事实。

    我对秋莲的感情从可怜变成恼恨变成不齿,“太狠了,难道不怕连累自己的妹妹吗?”

    “她有什么好怕的,她知道本宫不会,不会为难冬暖的。”太子妃疲倦地坐回椅子上,手托着额头,轻轻喘息着。“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保住冬暖一条命。”太子妃看看坐在地上的冬暖,“本宫不想杀你,但是你给本宫制造的麻烦,必须替本宫解决。从明天开始,你就跟西樵一起,来本宫身边伺候吧。”

    大年初二,冬暖正式成了太子妃的贴身宫婢,前一晚我送她回乾安居,她问我是否相信太子妃说的话,我想着太子妃身边的那些事,想着小顺子跟我说过的话,想着文秀公主出嫁前后太子妃的所说所做,我不知不觉就和冬暖说,“太子妃是有大爱的人,我相信她说的话。”冬暖沉默不语。于是我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栽赃给我,但太子妃对我执著不变的信任告诉我,你姐姐可能真的是做错了,太子妃才被迫出手的。”冬暖睫毛一颤,似有所悟,于是今日,她成了与我并肩而立的宫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