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善津就是不跑,反而开始就地求活。
中国流的精髓在于速度,缺点就是空挡较大,容易被打入。而赵善津现在不管多窝囊多狼狈也要活出来,倒是让赵向北有一种老鼠拉龟的郁闷。
于是右边大空变成了50目,被生生挖掉了20目。这还不算完,赵善津还玩更狠的,在下边逼角,要求捞掉下边。
赵向北有点体会到?原武雄的感觉了,震怒之下夹击杀。
赵善津反夹,黑棋跳起,然后拐头在下边成了20目。
“一出一入,黑棋多占了5目。”山部俊郎看着棋盘完全忘了台下的观众们喃喃自语,“但是中央的大模样有要落空的嫌疑啊。只要赵向北镇住天元,赵善津就绝对不够了。”
赵向北吃死无忧角边上的白子,紧跟着赵善津打入上边。
“这小子疯了。”山部俊郎唯一的想法就是,“韩国人是不是都很疯狂?不是极端的捞洗就是极端的攻击,这样打入有用么?逼着右上角成地,本来还有的点三三现在也没了……”
没了就没了!赵善津红着眼睛咬着牙飞搜上边黑星位一子的根。
赵向北大斜对着搜根。
山部俊郎彻底不说话了,抱着膀子站在大盘前发呆。
“这样子可以么?”梅泽由香里越发的不明白了,悄悄问柳时熏,“黑棋似乎不怕攻击吧?只要逃出来,白棋左边那一大片模样岂不是……”
“对杀么。”柳时熏却很理解赵善津的心态,“这时候不拼一拼,难道还要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么?”
吴清源坐在棋周刊的办公室里看着传真过来的棋谱发呆,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点头:“赵善津是个很有头脑的棋手。”
“如何呢?”半田主编诚惶诚恐的端来一杯茶放在他手边轻声问。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也知道赵向北的强项。”他撇撇嘴,“前面他点拆二只是看看赵向北会怎么应,现在才是重头戏。”他把棋谱放到桌子上端起茶杯,“有了那两个子,治孤就会好很多。而胜负的关键,在于上边逃出来的黑棋他能杀到什么地步。”
赵向北用湿手帕擦擦脸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棋盘之后,在天元右上一路镇。
赵善津的脸瞬间白了一下,开始长考。
“如果赵前辈治孤不利或者攻杀不利,那么整盘棋就满完。”柳时熏轻声说,“他把自己放在退无可退的境地上,背水一战。”
吴清源看着那一手,却不像赵善津那样悲观,微微的摇摇头:赵向北的大局观还是不成熟,这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先手跳入中央,而不是下这种看上去很有威慑力,却没有实际用处的棋。
只要黑棋一手不能联络,就是赵善津的机会!
他长考了整整一小时二十五分钟之后,在右上飞出来,对中央黑棋两子形成压力。
赵向北的手指无意识的抽了一下。
“赵善津一直在谋划这一下么?”山部俊郎在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开口了,“他一直在等赵向北犯错误么?哪怕背负着这么巨大的压力也要这样干么?”
他看了看时间,缓步走回对局室:“该吃饭了,休息一下吧。”
这时候,赵向北可没心情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年轻版本的山下敬吾了,默默地回到餐厅吃过饭之后,便回去休息。
一直到下午比赛开始前10秒,他才回来,从上边跳出来。
但还是晚了一步。赵善津气势宏大的连飞逼着他不得不向白模样上逃。赵善津还不给他联络的机会,在右上顶一下送吃一子,竟然就这么补上了白大龙的断点。
而且还是先手!
从出逃开始到现在已经12手过去了,赵向北竟然一直找不到机会去让上边和天元联络,被硬赶向左边,然后眼睁睁看着天元和大龙被一手割断。
中腹拔花三十目,那要是天元呢?
这个问题山部俊郎和吴清源两个人都在考虑:送他拔花,趁机在上边跳一下先做个眼出来,后面就会好很多!只要大龙活出来,那么上边白棋模样也成不了多少空,凭借右边和四个大角,中央白棋就算围得很满也不过是盘面胜负,细棋的局面下就万事皆有可能!
赵善津觉得自己的手心湿漉漉的,用毛巾擦了擦,却很快又不满汗水,很不舒服。
赵向北在长考40分钟之后,还是咬着牙把天元那子硬是拉了出来。
山部俊郎连连摇头苦笑:“一子不舍啊……白棋缠绕……必定是缠绕,赵善津借势进攻中央两子把中央走厚,你上边怎么办?!”
吴清源却觉得,其实真的硬逃出来,白棋也未必就能舒畅的展开缠绕。
因为中央白棋有个很不显眼的断点,那里山部俊郎并没有发现。
但赵向北看到了,所以他就硬来。这就是他在棋盘上的性格,就算再苦,也决不让他的对手舒服了。
赵善津立刻抬手再飞占据缠绕进攻的天王山,可随着赵向北落子之后,脸刷的变得惨白。
挖断。那里看上去并不是断点,可真的下出手之后,黑棋虽然会被连打成一坨,但白棋腰眼上就形成双打,被提掉任意一子都是万劫不复。
最好的应对,只能是打劫。
但是黑白对跑,谁的劫材也不比谁多。即便左上左下两个三三那里白棋有劫,但白棋中央抱吃的那三个子满身断点也是个巨大的麻烦!
这和他费劲心血才形成混战不同,赵向北连下三手搭出眼位就可以四处折腾,即便杀掉了大龙挣到了40目的巨空但根本之地被洗掉,局面也要差出不少。
柳时熏开始数目:白棋左边50目,下边20目,合计70目。黑棋右边30目,四个大角合计70目,这就是100目――也就这100目了。白棋如果杀掉黑大龙,那么合计120目以上,赵向北无论如何也不够了,但是如果中央被洗掉,那么毫无疑问黑棋大胜。
看看吧。所有人看着两个人噼里啪啦的打劫,有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一下午的4个小时,都是在打劫中度过的,一直到两个人都是弹尽粮绝。
劫材不多不少,恰好双方对等。
这是最让人郁闷的。
因为双方对跑没定型的地方太多,所以也算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劫材,都在盼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自己手里。
所以看到全盘的大劫材全部耗光却回到原点,让两个人都是无奈的苦笑。
“先吃晚饭吧。”山部俊郎实在不想打断两个人,但眼看着已经6点钟了,不能不让他们先吃饭。
1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吃饱了也稍稍休息了一下,回来继续拼。
赵向北眼睁睁的看着没有更好劫材的局面,无可奈何之下,深深打入左边。
那里,是算不上劫材的。赵向北即是连下三手也不能保证一定活出,现在这样,也只不过是最后的一颗子弹了。
赵善津一直苍白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血红,咬着牙提劫。
赵向北在左边连下三手搭出一个眼位,赵善津把上边黑大龙吃死,双方形成超过80目的大转换。
“这一趟来登别,真是不虚此行啊。”台下的观众已经很少了,最前排的一队父子最引人注目,“敬吾啊,你一定要好好的看,等你成为职业棋手之后,一定要打败他们!”
赵向北完全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他看着赵善津悍然破眼,开始在读秒声中计算后续。
“黑棋还是100目。”柳时熏点目之后在记录本的备忘录上写,“这时候,白棋的实地超过了120目。现在只看赵向北能不能活出来并且还不能仅仅是苦活而已。”
吴清源在杂志社吃的外卖,顺便帮半田编辑写观战记:“现在实地的压力已经到了黑棋一边。左边要活,而且必须活的还要大一点,这个很难。”他看看半田,“等山部把全面材料传真过来之后,我再补全手数时间吧。”
“一切听您的安排。”这时候像松岛前村之类人马是靠不上前的,也只有半田勉强有身份能给吴清源沏茶倒水。
“但是很难啊。”吴清源把棋谱放在面前用手搔搔本就很少的头发,“赵善津已经在背水一战了,这样的气势和勇气,是很难抵挡的。”他转过头问身边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炸酱面的那个人,“赵治勋,你的韩国同胞,真的很有勇气。”
“那当然。”赵治勋把碗放下用手背抹抹嘴,“这只是牛刀小试而已。如果有机会我会亲自告诉赵向北那家伙,韩国人不仅仅是大饼脸的,也不是那么喜欢整型的!”
这心胸狭隘的家伙……吴清源听林海峰说过这个事情,关于脸型问题已经是日本棋院的笑料了……其实也不怪赵向北。吴清源撩起眼皮看看他,越看越觉得觉得小赵描述的没啥错误。
“这些,都是双方最强的手段。”山部俊郎看到台下还有父子俩在看大盘,便依然兴致勃勃的讲解下去,“没有错误,是必然。他们在读秒的时候计算的依然很清楚。”
在晚上8点半的这个时候,不仅仅白天用时较多的赵善津进入了读秒,赵向北也在梅泽由香里清脆的的催促声中飞快的落子。他甚至怀疑柳时熏是不是故意作弊帮助同胞,因为他总觉得赵善津的读秒时间比他的长。
这个实际上是不可能的,柳时熏再怎么向着赵善津也不能故意读错,那样不仅赵善津要倒霉,他这辈子的棋士生涯也就完蛋了。
但赵向北还是觉得太快了,很多地方只是觉得看上去很好便下了出手,根本来不及计算。
其实赵善津还觉得梅泽那小萝莉是不是看上了赵向北那小白脸呢。
山部俊郎看到赵善津最近一手之后,点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以做成劫。”他突然想到什么,很疑惑的看着大盘,“但是成劫的话,他赵善津上哪去找劫材呢?”
黑大龙虽然死透了,但浑身上下还有四枚大劫材!而赵善津已经打光了子弹,这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能撑下去了。
这就是读秒声中的无可奈何。赵善津不可能在1分钟之内算清死活,只好在最后一秒挑一个看上去至少不是净活的路去走。
然后两个人继续打劫。
没有枪没有炮的赵善津几乎已经绝望了,在右边飞下作为最后的劫材用了之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能木然的等着赵向北在中央打一下,然后认输。
“我是不是应该先祝贺他一下呢?”山部俊郎九段笑着向台下两位鞠躬,“谢谢你们一直看到现在,我代两位棋手感谢您们。”他整理一下衣服,“我要回去宣布比赛结果了。”
吴清源收到的棋谱是正在打劫,于是开始和半田主编商量该给赵向北买什么礼物或者该怎么庆祝一下。
一分钟之后,他满面笑容又回来了,向正在穿外套的两位鞠躬:“非常不好意思的是,赵向北初段犯了个小错误,所以比赛又继续了。”
赵向北的这个错误,就是在寻劫的时候,误认为从右边冲是劫材,但白棋实际上却是可以置之不理的。偏偏这一手还帮赵善津也增加了一个劫材,顺手还灭了自己大龙身上的一个劫材。
山部俊郎依然笑着把那一手摆上去:“这样的话,现在双方都没有合适的劫材,估计下面又该转换了。”
赵向北抬起手往脸上biabiabia的就是三下,整个对局室都回荡着这个声音,听得梅泽心惊胆战,听得柳时熏暗暗窃喜。
他抬起通红的脸在棋盘上仔细看了一分钟之后,无奈的消劫,让赵善津顺着右上冲下去。
“这样的话,白棋赚了16目。黑棋破掉了19目……要看小官子的情况啊。”山部俊郎继续把棋摆下去,“这盘棋真有意思!”
赵治勋接到传真时候,吴清源和半田已经准备回家了,他看到最新的那一手时候还以为棋谱出错了。半田专门打电话到北海道去问,然后向等待的棋圣和赵?圣宣布:棋谱没错,是赵向北在读秒中犯错了。
吴清源看看翘着嘴角笑得赵治勋,坐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开始数官子。
至少在小官子阶段,嘴巴红通通的赵向北再也没犯错误。
同样的,赵善津也没犯错。
晚上9点23分,双方再无可收之官子,停钟开始点目。
柳时熏给赵向北数目,梅泽由香里给赵善津数目,山部俊郎则站在棋盘边监督着他们。
山下父子这时候,就站在门外看着棋盘一点一点变成规则的方块。
“半目吧。”从停钟开始就一直仰躺在沙发里的赵向北突然起身问赵善津,“应该是半目吧?”
赵善津一直看着另外一个方向,听到这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柳时熏和梅泽数完之后,交换继续数,然后梅泽用清脆的声音报告:“共302手,赵善津三段执白半目胜赵向北初段。”
半目?还真是半目啊……赵向北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山部俊郎和赵善津在签字后,梅泽放在自己的眼前的棋谱。
他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湿毛巾盖住了脸:“真的是半目啊。”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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